吸血鬼、瘀血、手搖杯【三題作文系列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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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不起，我錯了，拜託你回來好嗎？」

　　他今天發出的即時IG動態引起大騷動。雖然他沒指明是針對誰發的，所有人都猜想是他跟女友吵架了。這麼說正巧符合事實，只是他們是在他發出這則動態「以後」才吵起來。而且他並沒有要向女友求和的意思。這倒不是因為他不怕得罪她（畢竟她的美貌、聰明、人脈跟背景都很強大，報復心也很驚人），只是他的大腦運轉效率不好，除了工作以外，一次只能處理一件事。而就現在來說，那件事不是她的心情。

　　這可說是典型的樂極生悲，在他人生裡已經發生過好幾次了。只要他覺得人生一帆風順，對一切都滿意得不得了，就會出事情。在全國兒童柔道大賽一路過關斬將拿到第一，然後下樓梯的時候就踩空。在小學畢業典禮上拿到最佳人緣獎，最喜歡的女生紅著臉告白，約好國中開學以後要一起上學，當天晚上爸爸就說我們欠債要連夜跑路；他說他下午刮刮樂有刮中一千塊，爸爸苦笑著說不夠。本來到國中畢業為止成績都很好，也預定要上第一志願，突然出了個車禍，比別人晚入學以後就跟不上了。花了三年掙扎調整目標，終於釐清想讀也能讀的大學科系，獎學金申請順利，打工也上手了，正竊喜的時候發現爸爸不知何時被人偷走身分，辦了根本沒看過的信用卡。被星探發掘，出道後連續演到兩部大賣座的片子，拿到的酬勞終於可以打平債務還有剩，媽媽就檢查出不治之症⋯⋯

　　每次發生這種狀況，他就欲哭無淚。

　　「這種爛事就是會發生啊，我告訴你，我還看過更慘的。」阿煒每次看他沮喪得說不出話來，都會從自己廣大無邊的大腦資料庫裡倒出一大堆例子。有些故事真的很扯，他忍不住問：「真的假的？」阿煒馬上敲敲鍵盤，調出報紙資料庫紀錄來指給他看，或者乾脆從他的書庫裡翻出一本歷史書來，直接把那段敘述唸給他聽。「你看我沒唬爛你。重點就是⋯⋯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旦夕禍福，你看開點吧。而且你反正沒死不是嗎？沒死就沒事。」

　　阿煒說這種話特別有說服力。阿煒。現在想想，從小到現在，阿煒總是讓他很安心，是永遠的精神支柱，比他父母還可靠。大概就是太可靠了，他做夢都想不到會突然出事情。

　　為什麼？是因為他在前天的頒獎典禮上沒感謝他嗎？可是他有啊？他明明有說：「感謝我的好朋友阿煒，靠他的知識，我才能夠試著貼近這個時空背景很不一樣的角色。」他刻意多說了一點，阿煒後來還緊張兮兮打電話給他，叫他以後不要直接講到他的名字，怕會引起注意。難道是因為他多嘴，才惹阿煒生氣？但這真的很沒道理，阿煒聽起來就是個很菜市場的名字，誰知道是寫成哪個ㄨㄟˇ？

　　或者阿煒更久以前就生氣了？

　　但以前阿煒從來就不生氣的。他會焦躁，會憂鬱，會嚷嚷說他想出去曬太陽什麼的，煩到極點的時候會兇人，但是⋯⋯那不是⋯⋯不是真的生氣⋯⋯

　　他想，昨天凌晨是他第一次看到阿煒生氣⋯⋯

　　想到阿煒眼睛裡的紅光，他不由自主地發抖，心跳變得狂亂。就跟當年剛出車禍以後一樣。那之後大概有大半年，他經常突然陷入恐慌，好像重新被車子碾了一遍。

　　接下來也會這樣嗎？他會被阿煒的眼睛嚇醒？

　　他一邊發抖一邊想，不，不行，不會，不可以。

　　他真的不知道昨天到底怎麼了。

　　所有的事情幾乎都跟平常一樣啊。他從女友家回來，身上還穿著頒獎典禮上的那套帥西裝，帶著阿煒指定品牌的手搖飲自己開了門。癱在沙發上的阿煒眼角含淚——不是有什麼傷心事，只是偏好悲劇，而且總是看得很投入——轉頭看到他進門只敷衍地笑了一下，連頭都沒轉，只是把手伸出去。

　　「要插吸管嗎？」他雖然習慣性地問了，其實已經自動從桌上拿吸管戳進去了。

　　「要。」

　　「你每天喝那麼多水，不會一直尿嗎？」

　　「我永遠缺水啦。」

　　「那還喝『茶』？茶會利尿脫水喔。」

　　「反正等一下就要『補水』了。」

　　他那時算了一下，距離阿煒上次「補水」還不到三十六小時，還有時間，所以他打算先去洗個澡。是因為這樣嗎？可是以前他沒洗澡就來，阿煒都會明顯露出厭惡的表情啊？而且阿煒還在全神貫注重看他熱愛的影集，看起來一點都不急啊？（還有餘裕流眼淚欸。）

　　他洗澡洗了多久？應該沒有特別久吧。他洗完澡，走到電視旁邊，還暗暗得意自己出來的時機精準——感傷的歌聲搭配著兩個人緩緩往後倒進懸崖的畫面，這一集剛好結束了。

　　阿煒大力地擤了一下鼻涕。他想起他小時候曾經納悶過，阿煒擤出來的鼻涕為什麼不是紅色的。阿煒只是翻了個白眼，說：「你擤出來的鼻涕都跟你的食物顏色一樣嗎？」

　　為了方便，他沒穿上衣，只拿了阿煒擦嘴的毛巾過來，噗通一聲在阿煒的左手邊坐下，自動把頭歪向左側，露出頸子。擤完鼻涕的阿煒轉過頭以後，發出一個嫌惡的聲音。「齁，你故意的嗎？」

　　「蛤？」他慢了半拍才想起來，呃，他脖子上，欸，大概有女友留下的吻痕⋯⋯「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可是我洗過了，應該⋯⋯沒有衛生問題？還是要我換一邊？」

　　總之，他身邊都是一些喜歡啃脖子的。他並沒有特別喜歡或討厭，只是習慣了。他正要站起來，就被阿煒按住了，手勁很大地強迫他坐下，同時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沒關係，不用換，瘀血的地方就要放血嘛⋯⋯」

　　他那時暗自皺了一下眉頭，其實這樣會比較痛——對，這種狀況早就不是第一次發生了——所以阿煒下口的時候，他根本沒有提防，再怎麼痛都只是一開始幾秒，接下來就好了。

　　可是⋯⋯

　　昨天不一樣，那個尖銳的痛感開始拉長，他忍不住想動一下身體，也許是這次獠牙插進去的角度不對，可是他動不了，動不了，完全動不了——他開始驚慌，那個痛楚變得完全不可忍受了，但他張開嘴想要叫喊，也叫不出聲⋯⋯

　　他只能勉強地轉動眼珠，但怎麼努力都只看到阿煒在視線邊緣的手。

　　好痛，他的眼淚忍不住流下來了。

　　痛楚驟然消失了。

　　他鬆了一口氣，皺起眉，要轉頭抱怨的時候，終於看到了⋯⋯

　　阿煒變成血紅色的憤怒眼睛，沾滿了血的下巴，按住他的那隻手，修長蒼白的手指，尖銳的指甲。

　　他僵住了，就像出車禍那時一樣，他知道再過零點零零零一秒他就要被輾過去，而他無法阻止。

　　阿煒再度咬下去。

　　他後來就昏過去了，再醒來的時候全身都是血，外面的大太陽只讓他覺得噁心想吐。

　　阿煒不見了。

　　雖然幾乎所有東西都還在，可是阿煒以前從來沒有在大白天消失過。實際上，自從他們一家搬進阿煒的房子以後，他從沒有看過阿煒離開過這裡。但他現在不在。不在這個房子裡的任何地方。少了他的存在，那些古書彷彿突然間意識到了時間的存在，開始散發出潮濕腐敗的氣味。

　　他真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到底為什麼會這樣？阿煒到底是去了哪裡？原來他還有別的地方可去嗎？

　　還是⋯⋯就像他心情不好時亂說的那樣，他真的跑去曬太陽了？

　　不，不可能，不可以。

　　他在房子裡不知所措地打轉。最後，他勉強打起精神，想從手機上看看接下來幾天的行程時，才想到阿煒會不會帶著手機？儘管阿煒從不出門，卻還是會用手機追蹤他的IG、臉書、Twitter、最近還加上Threads，老是在碎唸說哪張照片不好看之類⋯⋯

　　他試著打阿煒的手機。屋裡沒有任何地方響起手機鈴聲——雖然這也不能證明什麼，也許阿煒關了靜音，然後丟在屋裡的某個角落，然後自己去了不知道什麼地方——不，不可以，不可能。

　　他不管了，決定假定阿煒帶了手機。而且躲在某個沒有太陽的地方，只是很生氣，只要沒死就沒事。電話不接，發個限時動態說不定會願意回一下？至少可以知道他有沒有看。

　　天色漸漸又轉暗了。他心裡默念著，阿煒，拜託你回來吧⋯⋯雖然你血紅色的眼睛讓我很害怕，而且我覺得越來越渴，喝水也澆不熄的渴，心跳也越來越慢⋯⋯

　　再這樣下去，他會不知不覺地死掉，還是會獨自變成吸血鬼呢？如果就只剩下他了，他真有辦法活下來嗎？他只知道怎麼做個快樂的捐血人，卻不知道怎麼做個吸血鬼啊。

　　阿煒，他在心裡哀求，求求你快回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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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感謝噗浪的楚生賜題。

然後因為我還在瘋Hannibal影集，還是硬塞了影射進去。我指的當然是s03e13，最後超血腥又超浪漫的一幕Ｑ＿Ｑ

這個影片比較完整，但光線非～常～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