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4/12/17閱讀時間約 14 分鐘

見習騎士異聞譚✎LXXVIII.考驗

  不知道過去多久,倒臥醫療中心病床上的皇麟睜開了尚且無神的金眸。室內雖然昏暗卻看得出是醫療中心,而且會是這種熄燈的模樣表示現在是晚上……意識剛恢復、對醫療中心也相當熟悉的皇麟連挪動也不需要,便一眼就看見趴在床沿、面向這邊打盹的人──那正是她的二哥,從大哥那邊繼承了皇麒之名的人。

  看樣子他們都還活著。印象中,那天接到暗殺任務後就離開了商街,前往指定的回報地點,也是神聖御魂之塔周遭其中一個被隱藏的區域。考慮到他們兄妹倆早就已經被凱尼出賣了身份的關係,要神不知鬼不覺的執行暗殺任務幾乎是不可能,本想請求換人執行,沒想到應該已經死去的大哥竟然一直以靈魂之姿留存於世、還主動現身說要幫忙──只是,它說了在再次出發前,他們要先接受辦事不力的懲罰。

  在那當下,皇麟就知道,作為被管理者選上的部下,一向都是菁英主義的大哥不可能會錯過這個看他們笑話的機會──畢竟大哥本就看不慣軟弱的二哥與一直沒有完成任務的自己。

  最後,大哥欺騙了二哥離開去接受懲罰後,轉頭就附到自己身上──在那之後除了疼痛跟疼痛還有疼痛以外,就只剩下零星的破碎印象。

  從大哥的反應便能多少猜測出管理者們已經將他們兄妹視作棄子。凱尼的出賣或許就是一種暗示……然而,即使已經落到這田地,他們卻還沒有被這個世界乾脆地拋棄。思緒尚且還在釐清,皇麟習慣性地將頭側向另一邊,正巧迎上黑暗中盯著這邊看的一雙水藍色眼睛。那毫無疑問是醫療長──他們又給醫療長添麻煩了。是誰救了自己,不言自明──既然任務目標是莫葉跟索羅,那肯定跟他們兩人和騎士團脫不了關係。

  「你醒了。」放輕音量避免吵醒打盹的皇麒,種族本身便是屬於在夜晚精神會更好的非人類,醫療長稍微挪了座椅。「不要亂動。雖然比預期早醒很多,但你還沒完全恢復。」

  輕輕地頷首回應醫療長,皇麟這才後知後覺地感受到渾身都痠軟無力。第一次被弄成這個樣子,想必二哥應該很擔心吧?同樣不願吵醒他,皇麟蠕動著嘴唇說了一句無聲的謝謝──像是接收到道謝般,皇麒睜開了迷濛的雙眼。

  「呵啊──」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皇麒這才定睛看向醒轉的妹妹。「嗯?我打個呵欠你就醒啦。」故作平常的人隻字未提稍早的皇麟情況究竟有多麼驚險。「身體感覺怎麼樣?」

  「嗯。」能夠理解他的體貼、也不想讓他擔心,皇麟嘗試活動身體,卻還殘留著相當的疲憊──「有點累。」

  「這樣啊……」又打了一個呵欠,皇麒才似有若無地笑了笑。「那再休息一下?」

  面對這般溫柔,她只是輕輕搖頭。在重新睡回去之前,有件事一定要說的。「沃芙。」雖然印象非常薄弱了,但依稀記得自己似乎是跟著大哥一起被送過來的。「謝謝你救了我……還有,大哥的事,對不起。」

  醫療長聞言僅是安靜地伏低視線,最終以鼻音輕輕應聲。「吃得下嗎?」像是用這句話代替原諒,沃芙看了看醫療中心內的時鐘,上頭顯示現在是半夜兩點多近三點。「你從中午後就沒吃東西了吧。」

  「嗯。」微弱地回應醫療長的推測,皇麟的神情依然相當恍惚。看出她的狀態還不明朗,特地留下來徹夜加班的沃芙乾脆地從位上起身。照顧病人是她的職責,即使已經超過了平時的下班時間,人命依然被她擺在第一位。

  「我有做一點藥膳粥,放在學生餐廳保溫……稍等一會,我去拿來。」按上化為項圈的魔杖,沃芙輕喃移動咒──早已是休息時間的學生餐廳內寂靜無比。為了照護病人,沃芙已經提前拜託學生餐廳的伙房人員留一盞燈。為了讓傷患補充體力,醫療長朝著廚房方向的唯一光源靠近,很快她便找到預先送來保溫的餐點。

  她端起即使蓋著蓋子也還在冒熱氣的小鍋,才再次施術回到醫療中心。

  空無一人的床鋪、不見蹤影的兄妹與隨意攏回去的被單,說明他們倆即使尚須休養仍不告而別。

  面對他們的選擇,沃芙僅能抿唇輕嘆,並將事前做好的粥放到桌上──那裡擺著已經填妥內容、以及在備註之處寫著「謝謝」的醫療簿。

  真是傻瓜。她忍不住這麼想,並將醫療簿蓋上,準備在休息室度過今晚。

  另一頭,聚集在草坪上的騎士們各個在眾人理應徜徉夢鄉的時刻,依照洛德的指示等著出發。氣候越發寒冷的季節,太陽尚未升起的時刻令呼吸吐出些許白煙。多虧看似輕薄的長袍足夠保暖,眾人的活動力可說幾乎沒有受到氣溫影響。只是集合的時間太早,騎士們多半還在呵欠連連或是伸展身體試圖保持清醒──直到洛德拍了拍手喚起大家的注意。

  「各位騎士們早安!我明白一定會有很多為什麼,但這些都要交由稍後的訓練揭曉──請務必用最謹慎的態度面對,不要說我沒提醒過喔?」雖然語帶威脅,洛德仍保持著笑容。明明稍早才經歷過那樣的事件,她看上去卻毫無倦意。「那麼,接下來就先交給莫葉了!各位要跟上喔!」

  洛德的熱情換來稍稍有些精神了的回應。騎士們聽從班長的安排,列隊成選拔賽時的模樣──各少一人的第四班跟第五班,說明皇家兄妹無形之中與他們之間失去了關係──眾人保持無語的默契,沒有多著墨在這點上的騎士們,在索羅輕鬆地抬手一翻手腕之舉後,見到眼前化為一片喬木與灌木各自搶地盤似分佈的森林入口。凜冽的氣溫下,樹林整體氛圍看上去相當陰森。

  站在隊伍最前方的莫葉與索羅互相對視一眼,是莫葉先點了頭。「往這邊。」他向眾人招手,毫不猶豫地從一個看起來僅有半人寬的灌木叢縫中輕巧地鑽了過去。

  依樣畫葫蘆地跟上少年的腳步,騎士團一行在盎然綠意之中穿梭──混合了碎石與泥地、還參雜著許多高聳喬木的森林內,眾人在莫葉的帶領下抵達了一處湖畔──湖泊正對面的森林入口,有著一棵與周遭樹木同高、花瓣是為粉白色的櫻花樹。

  跟他們上次去別墅的路完全不同,連櫻花的顏色都不一樣……才從莫葉的靈魂中意識到這點,還來不及讚嘆冰姈的魔法有多驚人,洛德便注意到周遭氛圍突然騷動起來──亞薩奇爾的騎士們見到櫻花樹上有名少女,半坐臥在枝枒自然生長而成的弧度之間。

  少女僅是居高臨下地睥睨一眼來客們,便不疾不徐地坐直身子、伸出纖細指尖依序撥順自己的三條馬尾。因深色裙裝映襯更顯修長的手指穿梭於冰藍與嫩綠髮絲之間,其優雅從容的模樣,彷彿無聲警告所有人在她整理好儀容之前最好閉嘴。儘管只有這樣單純的舉動,眾騎士們仍是透過那身打扮與少女起身後能看清的樣貌辨認出她的身份──

  全世界最強的通緝犯,代號鬼銀之玹的「冰姈・玹」。

  不知是因為少女不言而明的魄力、還是求生的本能作祟,在場的騎士們沒有誰敢輕易作聲或是表現出困惑,直至冰姈發出輕哼。

  「不想死的話,索羅跟楚彬留在這裡。」輕抬柔荑似的手,冰姈指尖點向沒有作聲、偎在楚彬懷裡的楚楓。「但是『那個』要進來。那是『考驗』的門票──聽懂了就快點動作,別浪費時間。」明明是讓客人等待的一方,冰姈卻不耐煩地彷彿她才是等了最久的那個人。

  深知不是可以討價還價的時候,楚彬抿唇壓抑住反對的言詞,安靜地鬆開一直半擁著楚楓的手。「去吧,楓。到冰姈小姐身邊。我們很快會再見的。」

  「是,楚彬哥哥。」只會聽從兄長命令、實為尚且沒有本人意識的少女絲毫沒有抵抗,她維持著空洞的眼神、機械式地走向冰姈所在之處的樹根。

  見到楚彬乾脆的妥協,眾人明白他們勢必得在這裡與兩位被點名的騎士分開。最終,其他班的騎士與班長們於索羅與楚彬的目送下,紛紛向他倆道別、並靠近粉白花瓣的櫻花樹。站在最前面的莫葉則是在冰姈的示意下指揮眾人站到櫻花樹周遭、溢散著與花瓣同樣顏色的地面範圍。等到安排完畢,莫葉看向被指名要留在外頭的索羅──「有危險的話就呼喚我,索羅。」

  「嗯。」用力點了點頭,索羅露出示意他別擔心的笑容。「路上小心,莫葉。」

  似是刻意等他倆道別,冰姈在索羅說完話後才輕哼一聲──整團騎士隨即在兩人面前消失蹤影。意識到他們進入了別墅,被留在外頭的楚彬隨意地找了棵旁邊的樹稍微整理地面後,招呼同樣被謝絕入內的索羅坐下。

  「雖然我沒有進去過,但應該需要等一段時間,對吧?」似是因為只剩二人獨處,楚彬的氛圍難得頹喪──他露出苦笑。「希望楓沒事就好……」

  「會沒事的。」不假思索地道出安慰,索羅望向櫻花樹的位置。「她不會傷害楚楓,這點我可以保證……冰姈師傅的息訴說的,比較像是對她感興趣。」

  「感興趣……」呢喃索羅給出的答案,楚彬輕嘆了口氣。「是嗎,能讓那樣的魔法師感興趣還真是榮幸。」他再次苦笑出聲,似是從沒想過這種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楚彬過去可能就是因為這個理由遇到她的呢。」微笑著替楚彬緩解他沒有明言的焦慮,索羅道出了最接近真相的可能。被這一席話觸動到的楚彬眨了眨眼,回憶起當年相遇的細節──柳絮似柔白輕盈的雪塊在眼前落下,意識到世界宣告最冷的季節正在造訪,楚彬安靜地伸出手心接住了那片雪花。

  「那時候也是個下雪天。」並未在楚彬手中融化成水的雪花,形體完整地彷彿是落在無機物之上,陪伴著他在與索羅獨處之刻,幽幽道出當年在皚皚白雪中發生的邂逅。「事情是發生在我帶上楓開始旅行之後……」跟被洛德強迫而答應交易不同,楚彬這回既是基於打發時間、也是因為早已對其透露過,沒怎麼抗拒便繼續往下說。

  「為了找到能夠更完整的復活她的方法,我帶著還在襁褓的楓造訪了剛結束戰爭、一片狼籍的戰場。想了解已經離世的人,從同性質的對象身上找尋線索是最合理的對吧?」並未從楚楓已經逝世的真相別開視線,楚彬的做法雖然讓人有些卻步,卻不得不說是正確的。

  跟著楚彬的敘述,索羅彷彿能夠看見他在屍橫遍野的戰場上、穿梭各具遺體間的模樣。

  「當我還在確認的時候,她的聲音就從我後面響起──『招呼也不打就闖進別人的地盤,被殺掉也不能抱怨』,相當可怕呢。」伴隨苦笑,楚彬的形容讓人腦海中能浮現畫面跟聲音。

  而當年聽到冰姈近似驅趕的質問,楚彬即使還沒看到對方是誰,本就不想節外生枝的他仍是頭也不回就起身準備離開──沒想到,冰姈卻沒有就此放過他。「你還真敢啊,人類。」冷靜透徹的嗓音帶著嘲諷似的輕蔑。「連魔法都不會幾個就敢用這種煉金術煉成人類?」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即使被冰姈說中也沒有退縮的意願,摟緊懷中女嬰的少年正邁出第一步,最強的通緝犯便冷笑出聲。

  「無力面對問題而逃避、還用自以為是責任的方法忽視真相,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解決──人類無論在哪個時代都這麼無藥可救呢。」大肆批評少年的舉動,坐在半空中的少女輕輕一彈指,不哭不鬧的女嬰便被轉移到她手中──意會到莫名消失的重量,楚彬幾乎是同時便回過頭。

  「異想天開呢,人類。真以為這種不入流的魔法值得你犧牲這麼多?為了根本還沒成為伴侶的對象連命都不要,還真是愚蠢。」

  「你是──」僅憑打扮跟相貌便能理解對方的身份。然而,明明一句話都沒有說過,為什麼對方能夠如此精準的道出一切?

  「你以為有任何魔法可以瞞過『鬼銀之玹』?」穩操勝券、帶點嘲諷的笑容,是少女一貫的神情。她代表邪惡、代表罪、代表最強──任誰都知道沒有勝過她的可能,只能夠臣服。但這不能阻止當時一心只將心思放在女嬰身上的少年。

  「我的事跟你沒關係吧?把楓還給我。」

  「哼嗯──擋我的路還敢這麼囂張啊?」聞言卻是露出讚許的微笑,最強的通緝犯瞇細了具有威嚇力的金眸。「反正你早犧牲掉時間不怕黑魔法了,所以也沒打算完整的活下去吧?」她比了比在自己臂彎上閉眼沈睡的女嬰。「告訴我,在你認知中『這個』成功的話會怎樣?」

  「身為魔法師中的佼佼者,你應該會比我清楚吧。」沒有正面回答少女的提問,楚彬雖然開了口,目光卻是緊緊盯著她懷中的女嬰。

  即使神情看似很滿意對方的回答,冰姈的態度也不像是會把嬰兒還給對方。「看在『這個』的份上,想學也不是不能教你喔?不過,那是在楚彬你懂魔法跟煉金術是什麼之後──」意味深長地冷哼一聲,最強的通緝犯提起嘴角。「明明是知識殿堂的亞薩奇爾學生,還這樣暴殄天物,捨近求遠也是人類的特色呢。」

  「你怎麼……」

  「大驚小怪。當然是從『這個』身上讀取到的。」瞬間移至少年身側將女嬰塞回楚彬懷中,透過喚做楓的女嬰身上共鳴出許多訊息的冰姈輕巧地挪到楚彬背後。「先回去把魔法學好再來吧,小鬼。」

  這便是楚彬被踹進移動咒的魔法陣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那時候沒想太多……看來似乎是楓讓我撿回了一條命啊。」向索羅交代了初次相遇的起承轉合,楚彬輕吁口氣。當時沒有察覺到冰姈對楓的存在有興趣,正是她沒有殺掉自己的理由。事隔多年才被索羅指出這點,這下總算能夠理解當時有多麼幸運。

  還沒回話,索羅便感到胸口傳來彷彿心臟被揪緊的劇痛──按住發疼之處,還在釐清狀況的當下,疼痛只消須臾便散去──辨認出這是主從誓約所傳來的警告,深知剛才有一瞬間莫葉遇上足以造成性命危險的危機之中,索羅維持按著胸口的姿勢不安地望向依舊安然落下白色花瓣、與飄落的雪花混在一起形同障眼法的櫻花樹。

  『莫葉?』嘗試用主從誓約呼喚對方,不出一會便得到莫葉相當有精神的『我沒事』這般回應。

  聽到回應總算放下心來,索羅慢慢地回過視線。「抱歉,剛才一瞬間……感覺到莫葉有危險。」做了一個深呼吸,確認沒有其他異常後,索羅這才開始回應楚彬道出的過去。「冰姈師傅雖然討厭人類,但是她會依狀況欣賞某些人……」

  「她的事先放一邊──你剛說莫葉有危險?」比起自己的事更在乎其他騎士,楚彬認真的神情讓索羅露出欣慰的笑容──被同伴關心的感受相當溫暖,而他選擇了正面回答。

  「嗯,是『這個』告訴我的。」簡短地解釋與莫葉之間的主從誓約,從未疏忽於留心防止竊聽的索羅連說明都避開提到傳說之劍的事。

  而與索羅締結了主從誓約的另一頭,身為莫魯族遺孤的少年則是在過份自然地協助指揮眾人進入『別墅』後,引導騎士團的大家不要鬆懈、沿著沒有遮蔽的走道進入樹林、循著冰姈所在的半空走去──那裡正好是她曾訓練過他跟索羅的水池之處。

  甫一進來便感覺周遭的空氣相當不同。不僅能明顯感覺到跟外界的差異、還感受到連靈魂都被看得透徹的不安感,洛德不禁抿唇──平時會跟著她、任憑差遣的一些幽靈在進入『別墅』的瞬間就被過濾掉了。

  「既然都進來就表示做好覺悟了吧?想借用的條件很簡單。」半空中等待眾人穿越樹林過來的冰姈冷冷一笑,在所有騎士面前宣布了出借『別墅』用做修練的條件──

  「冥系魔法師。」親自點名了妄圖利用她的弟子、甚至不經過同意就把腦筋動到自己創造出來的私人空間上的罪魁禍首,冰姈下巴一抬,示意洛德上前。

  「能在莫葉的攻擊下撐過三十分鐘我就借;撐不過的話,在場的騎士們就順道陪葬。」

              《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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