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影評｜《歲月神偷》

在變幻的生命裡。歲月，原是最大的小偷。《歲月神偷》

曾經看過一套紀錄片。那是講述人類的記得與遺忘。研究結論是，人的記憶並不靠譜。然而，這大概是最好的原廠設定了。因為人類所需要的，或許正是遺忘。

佛說，人生有八苦。而八苦之中，最苦莫過於別離。第一次看《歲月神偷》是許多年前的事了。當時的我什麼經歷都沒有，只是覺得為哭而哭的溫情電影太造作了我不喜歡。就刻意抽離並保持一段安全距離以免入戲太深。珍惜眼前人誰不會說呢，可誰又真個懂得？多年後再看《歲月神偷》，老實說真的百感交集。難怪年屆花甲的電影班老師都坦言：「直到今天，我依然鼓不起勇氣看這齣電影。」

《歲月神偷》其實一點都不煽情。沒有狗血劇情，沒有催淚特寫。這是導演羅啟銳的真實故事（羅導演也都在2022年7月因為突發心臟病與世長辭了…)。他以第一人稱的方式，敍述羅進二眼中的小小世界。貧富懸殊的悲苦，輸在起跑線的無奈。他沒有大屋，沒有月餅。父愛母愛，卻從不缺少。在他的小眼睛裡，哥哥永遠是品學兼優的神人，也是守護弟弟的英雄。他，永遠是哥哥身後的一道身影。

「哥，那個人是不是死了？」

「是。」

「我好怕。」

「不怕，哥在這兒！不怕，你說長大要學哥哥嘛，是嗎？大膽些，我們一起不怕，好不好？」

不怕，我們一起望出去。學哥哥，什麼都不怕。」

我很喜歡飾演進二的小演員。很可愛很純真。聽著他那天真的旁白，加上配樂，開場不足十分鐘我就沒來由的流下眼淚來了。也不知道為什麼的。畫面中進二不過是戴著金魚缸裝成太空人漫游於五六十年代的香港。一個在我完全陌生的空間。可聽著插曲《I wanna be free》，我就是不明所以的哭了。也許進二太像我姪仔了，也許我想起了我自己。無論如何。即使如何冷血看完電影應該都不會沒感覺。

「金魚都很快樂，你知道為什麼嗎？」

「因為魚的記憶力很短，才三秒鐘。」

「當牠從魚缸一頭游到另一頭。再回頭時，已經忘記自己剛剛游過。以為又到了新地方了。」

故事講述進二是個快樂的孩子。喜歡馮寶寶，鍾情雙黃蓮蓉月。為了供半份月餅會，他不惜偷東西，賣了馮寶寶。他崇拜哥哥。一個文武雙全的名校高材生。進一高大英俊，會作曲，會彈結他。他養了一條「紅彩雀」，作為送給初戀情人的定情信物。兩兄弟成長於貧窮家庭，卻擁有一個叫作「北京」的小天地。一個遇上颱風，就可以隨時給摧毁的小閣樓。不得不讚的是，飾演進二的小演員實在演得太好了。而任達華亦真的很像我哥哥。看著看著，我不覺深陷在他們的故事裡去。

進一進二的爸爸是個白手興家的鞋匠。與在街頭剪髮的哥哥，守在街頭街尾打天下。賺的錢雖然不多，還得上繳會說廣東話，會來收保護費的洋警。但這個地方，可以養活一家子。負擔大兒子就讀名校的驚人開消，負擔小兒子，中文課會學英文，英文課會學中文的學費。日子很難熬，可一步難，一步佳，他們一家四口依然有他們的小日子。人生從來不易，浪漫從來都是不設實際的幻想（就像彩虹的倒影）「一定得留個頂。」是一家之主，作為父親埋頭苦幹的唯一動力。

飾演羅父的任達華，當年憑該電影榮獲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男主角，簡直實至名歸。他演活了一個為家庭默默付出，寧願穿著穿洞汗衣工作，也不願兒子被同學老師瞧不起所以一早交學費的傳統老派父親。他不懂英文，不懂做人，但他會用自己的方式，無怨無悔的守護妻小。他的愛，固執而莽撞。他在河邊拔樹的一幕，深深的觸動著我。他可能不可理喻，他的手亦流著血。可他這樣做，不過是因為一個信念：「做人，最重要是保住個頂。有棵樹，至少能替老大遮蔭。」

人人都說要走。芳菲姐姐說要走，嫲嫲也說要走。我問嫲嫲要去哪兒呀？嫲嫲說她的日子快到了，要去苦海那邊看爺爺。我問，苦海在哪裡呀？可是她說的我又聽不懂。

進二：嫲嫲，別走好不好啊？

嫲嫲：嫲嫲隨時都會走的，始終有一天都會走的。做人啊，說得不好聽，苦海無邊啊！

進二：嫲嫲，別走啦！

嫲嫲：不行，一定要走的。你不捨得嫲嫲嗎？

進二：是呀，嫲嫲不准走。

嫲嫲：傻瓜！嫲嫲一定要走的！

進二：那將來我想再見你，得怎麼辦呀？

嫲嫲：好難了。不過，我講個故事給你聽。嫲嫲的嫲嫲曾經說過，有一個辦法。她說，如果你想跟親人重逢，你就得把最心愛的東西，全都存起來，然後全部扔進苦海裡，把苦海填滿。這樣就可以跟你的親人重逢了。正如進一教進二，世界上，沒什麼是永遠有效的，知道嗎？

在別離的課題上，我永遠是個長不大的孩子。也許是童年深處的一重陰影吧。可隨著成長，我倒喜歡《莊子》的以下一段：「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但當然，要達到如此境界又談何容易呢？

人生本是無常。「折哀順變」幾乎變成陳腔，想真卻是深藏智慧。如果生命就像四季一樣的自然。我們可以做的，大概也就只有這四個字了。不要太傷心啦，順應變化吧！或許，人生就像天空中所折射的double rainbow。有生就有死，有聚就有散。雖然難以消化。生死聚散，確是平常得有如一呼一吸。與其記得，不如遺忘。如果你想活得像金魚一樣的快樂。嗯，你相信前世今生嗎？今生不能完成的約定，就約定下輩子吧。可到時候，你會認得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