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前龍井 · 中元前篇

“娘親，為何祭祖拜神，都用燒香？”

頭梳紅繩抓髻、身穿鵝黃對襟衫裙，約莫七八稚齡的小囡小心翼翼端起尚還熱乎的菜盤、使勁踮高腳尖擺上稍早親手擦拭地乾乾淨淨的供桌，而後奶聲奶氣朝一旁佈置三牲供果的美婦問道。

“囡囡怎地好奇？”麻利地將瓜果壘成塔狀、正抬臂以手背揩去面額薄汗，西大娘忽聞自家閨女這麼一問，不曾思索其中緣由的她不禁微愣。

瞇起一雙秋水剪瞳想了想，便笑著伸手接過小囡手中菜盤、邊隨口應答：“娘猜著吧……先祖神仙不都住九重天上？人吶想跟先祖說點體己話時沒法子飛上天去，便藉著高高飄起的香火去說，所以拜祭時才用焚香。”說罷，抬頭瞧了眼天光，轉頭朝屋裡喊「當家的，時辰至來燃香——」，屋中傳來朗朗應答。

小囡聞言喔了聲，白淨小臉顯出思索模樣。西大娘見了不住笑嗔：“姑娘家家心思這般重，應當是隨了你爹。”

“像爹爹不好？姑娘家聰明，往後嫁人便能少些被拿捏。”手提幾串金紙香燭，身型清俊的西夫子面上含笑跺方步而出。“香線已點著，這便開始祭拜罷。”

由西夫子領頭，西家三口規規矩矩上香祝禱，期間小囡面上凝思的神色越發濃厚、烏黑靈動的雙眸時不時瞥視供桌周遭。

直至夫婦二人將手中線香逐個插放桌上供品碗碟，小囡像是瞧見嚇人景象般飛快躲至娘親身後。西大娘見之與西夫子對視一眼，速速將線香插好後攜著小囡入屋。

屋宅門扉外敞，西大娘將小囡拉至外人瞧不見的壁角、俯身輕拍自家閨女脊背，悄問：“怎麼著？又瞧見了？”

“瞧見了，好多好多……都搶著吃插上線香的菜餚，還吃的又快又兇。”小囡手指攪著鵝黃衣擺，小聲應答。

西大娘默了默，伸手摟小囡入懷：“莫怕，你爹會保護咱家。那些個孤魂野鬼啊……吃飽就會走的。只是祂們餓得狠，吃相很急罷了。囡囡莫怕啊，娘在。”

小囡點頭，似是聽懂親娘所言。須臾又皺起小臉問道：“娘親方才說，先祖和神仙住天上、所以要燒高香才能跟祂們說上話。可為何孤魂野鬼不住天上，也能燒香給祂們請飯吃？”

西大娘一噎，費力思索不知如何解釋，只得向立於一旁的自家夫君投去希冀目光。

西夫子掩唇輕咳，偏首於腹中打稿許久才徐徐向娘倆啟口：“眾孤魂生前同為別處人家先祖，只是……被遺忘，所以才昇天不成、也無法同家中人說話。每至中元，便是眾人燒香給那些無處可去的孤魂野鬼、喊來用些飯菜，使其不至於挨餓。”

“被家裡人遺忘，將成為孤魂野鬼餓肚子麼？”小囡怯怯抬首望向爹爹，清泠泠的眸子滿是同情：“若是囡囡平日瞧見，能不能攢下娘親給我的點心插香請祂們吃？餓肚子好可憐的。”

“這……囡囡心善是好，但需明白：孤魂野鬼也曾為人。人有善惡，魂鬼亦然。中元節日家家焚香祭祀，故眾鬼即便這家沒搶著菜、仍有下家可食；若囡囡平日瞧見發善供食，其餘餓狠沒吃著的壞鬼許會傷你。爹萬萬不許此事發生。”

“娘也不願咱家囡囡傷著，聽你爹的。”西大娘美目含芒，雙手扶住懷中閨女的瘦小肩頭細細叮囑：“囡囡對魂鬼心懷良善是真，一旦真遇著了萬不可事事相幫。莫要偏信，以己身安危為重。若往後囡囡遇著魂鬼相求何事，先別應、且來尋爹娘出主意。答應娘，可牢牢記住了？”

“囡囡曉得。”小囡重重頷首，小雞啄米也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