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同行　出発

1月23日，在住處吃了早餐，到車站搭乘10:20的高速巴士前往德島。

原本我的鄰座有人，車掌（也就是司機）看看我們並不像是同行的人，問了我一下確認不是後，讓我去坐後面隔壁沒人的位子。

車子開動，一連串形式化但不會讓人覺得厭惡的廣播中，也包括了「確認各位乘客的臨座都是空位」這句話。

果然是日本作風。正是我需要的體貼。

而且不管座椅、走道地板、置物架甚至廁所都乾乾淨淨、一塵不染、毫無異味。雖不意外但仍忍不住佩服萬分。

車行過明石大橋、淡路島，停在室津休息站──是個海風陣陣，視野開闊的地方。接著過了鳴門海峽，就是四國德島了。

到過兩次四國，卻是第一次踏上德島的土地而不是車上路過。

午後1:35左右，下了車，看見正對面的德島車站，是個有點眼熟的地方大型車站樣貌。車站旁邊就有旅遊服務中心、星巴克、便利商店，不同的是這裡還有遍路用品專賣店。因為距離能check in的時間還早，午餐也經在巴士上用過了，便決定到airbnb主人推薦的（女主人經營的）天然冰淇淋店「川と木とNatura」光顧。

對德島車站的印象如上所說，是「地方大型車站」，進去之後也還沒有特別感覺，但一看到改札口，立刻知道，有哪裡非常不一樣。

定了定，發現這裡的收票口看似一般，實則完全沒有電子設備──不，是連票券吸吐的裝置都沒有。是全人工的票口：入站時只能從站務員的窗口通過，列車進站時會馬上有站務員跑出來到改札口為大家驗票。（那為什麼要裝設真那麼像一回事的票口閘門呢？）

這是國營的JR，不是私鐵啊！但這裡看起來就是跟其它地方完全沒有瓜葛、自成一格的氣息。

我按著袋裡準備好的Pasmo卡，落荒而逃。

在車站大廳的長椅上，試圖連上網路，研究是怎麼一回事。不是說Suica和Pasmo是全國都可以使用的嗎？

果不期然，不是我看漏，是真的。所謂的「全國」並不包括四國。不管四國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是主動或被動，但意思也確實就是我現在在一個日屬的化外之地（或許憤世嫉俗了些，難道完全不能這樣說嗎），心中小小的搖晃著。

在思緒的震動中，查了JR時刻表，到售票機買了鳴門方向，到「勝瑞」的單程票。

車頭寫著「ワンマン」，我雖知道字面意思但卻沒會意過來。等列車來到，我才恍然大悟：這是一線非常非常地方性的列車，車資表、整理券、運賃箱等等的根本就與公車相同。而且因為是一人服務車，還跟公車一樣規定上車門和下車門──即使列車很長，依然只有後上前下。

時值放學時間，車上滿滿都是高中生。高中生就是高中生的樣子，跟哪個國家到底也沒有太大關係。我混在其中，就像一團暗色的疏離的影子。

從勝瑞站到冰淇淋店有大約15分鐘的路程。一路上艷陽高照，安靜極了。除了偶爾有車開過、除了三兩高中生騎腳踏車經過，眼前身邊盡是建築物、路和樹。

確確實實的文明世界，絕不落魄衰敗卻無甚生機的地方。持續著筆墨難以形容的微妙感，以自己的步伐跺向前方。

審視著google地圖，覺得自己快要到了的時候，看見一列小學生的路隊。這是我往後六天看見人最多的時候了。

過了馬路，進到店裡。

完全沒想到眼前一大片長長長長的落地窗，窗外是冬陽下蕭瑟但亮麗的河景。

好好的卸下了背包，安置外套等物品，本來對於冬天吃冰淇淋這個擔心早已經不存在，步行＋暖氣＋陽光，實在熱得很。

 選了草莓起士和抹茶兩種口味，意外的非常不甜，清爽可喜的味道（雖然很甜的話我也喜歡）。對著窗景、吃完冰，覺得還沒休息夠，因此再點一杯咖啡。

此時的我在觀光和健行的分界線上：享受著眼前的悠閒，心中掛念著明天開始的緊湊，但總的來說也是一種很全然當下的實在。

就著airbnb主人給的資訊，尋找今天晚餐可能的選項（鄉下地方──即使是車站旁邊都很早就結束營業了），並且查好回德島的JR班次，再次啟程出發。

前往勝瑞站的路上，比較有餘裕為路旁風景佇足。有一處橋邊，可以看見一塊漂亮的濕地。陽光從舒展的枯枝間朗朗灑下，穿越金黃色的長長的草（想是蘆葦之屬），使得旱季的泥地黑黑亮亮的，清楚可見上面滿滿是各種動物的腳印。

除了偶爾偶爾背後橋上的車聲，鳥聲也是不知何處而來，偶爾偶爾。

突然覺得這一幕非常動人。

 從德島車站走到住處也是約15分鐘路程。房東給的指示非常清楚，其中必經一條小小的、很地方的商店街，名字也很可愛，叫ポッポ（Poppo）。下午四時許，有一半大門緊閉，另一半的一半正在拉下鐵門或拉回商品推車，只有屈指可數的幾間彷彿是忘記時間似的，還靜靜亮著燈。

這晚的住處位在一間建築事務所裡面，主人即是主持的建築師，將其中一間房間分租出來。房客可以在沒有會議進行時使用廚房，並與辦公室共用浴廁設備。

正如主人所說，這是一棟「看到就會知道」的房子。根本是「全能住宅改造王」裡面常見的「After」的那種。

選擇這個物件，主要也是因為這個。沒有機會真的住在這樣的房子裡，一晚也好。

主人中野先生招待我一杯日本茶（但用的是台灣來的茶壺──沖泡完成、按壓後茶湯會自己流下的那種），在坐下之前，他很明確的要我繞到靠牆的那一面，坐在面對落地窗的位置。「那個位置風景好」，他說。果然是從事與美感相關工作的人，欣喜的知道這個人確實在生活的每一個時刻都在意著「美」這件事情。

一杯茶的時間，稍微聊了一下。他來過台灣，參與一個與長照設施有關的計畫會議，台灣這邊的人招待他們到北投遊覽，並且請吃燒酒雞。「這個酒精濃度實在太厲害了」中野先生說，「我完全不行」。

回歸工作前，中野先生給我看了冰箱裡招待房客的幾樣小食，並且從旁邊展示桌拿了名片和事務所的簡冊給我。閱讀了幾個建案，其中一貫的概念令人欣賞：我們無法預測二十年、三十年後的幸福是甚麼樣子，但我們可能可以推測此後十年間的幸福是甚麼面貌。因此我（中野先生）的建案以業主十年後的幸福為藍本規畫。因為這十年過得幸福的話，就可以建立下一個幸福的十年。如此推移，一個幸福的人生就是可以預期的。

 質感很好的冊子，也很希望可以帶回來收藏，但一來因為開本有點大，不易攜帶，二來經過了東寺的補貨，實在不敢增加重背包重量了。於是把冊子和名片拍照之後，輕輕放回去。

環顧四周，這是一間現代感、設計感十足的房子，除了臥室和衛浴之外的空間，一點隱私也沒有：冰箱門一開，外面路上的人抬頭就可以看見裡面有什麼；在飯廳裡穿甚麼吃甚麼姿勢如何，從街上從對面都清清楚楚；樓下電腦現在是甚麼畫面，樓上也是一眼就明明白白。這些全拜各角度潔淨明亮的大片落地玻璃所賜──換句話也可以說，如果有一天暖氣罷工了，那也會是間冷到不行的房子（夏天未知日照情況如何）。

不過，此地除了行人不多（應該說人本來也就不多），屋主引以自豪的一點就是：治安非常好。即使是靠近車站、公園那一帶，即使女性單獨晚上十點多十一點在外行走，這幾十年來沒有過任何治安事件。

即使只在路上短短的走過十五分鐘，我相信這確實不假。

略略卸下了移動的感覺，決定在走到車站晚餐前，到市立體育館所在的德島城跡公園內走走。

說是市立體育館，說是城跡公園，但完全沒有大型體育館和一般我們所見過的觀光城跡的樣子。它就是一個很多學校體育團隊進行例行訓練、親子散步、老人運動、上班族經過的，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公園。步行其中，滿滿都是日常的氣息，雖然沒有特別可觀之處，卻也令人舒適非常。

 晚餐決定前往房東推薦的店家之一，烏龍麵店「やま」。除了因為晚餐時段還有營業的也不多，另外居酒屋型態的似乎不適合此時的我。車站旁邊是有許多連鎖餐廳，餓肚子是完全不至於，不過當地人推薦的永遠是首選。

可能到的時間有點早，店裡座位非常多，空席約是五分之四。在點菜檯前站了一下，發現這裡的海鮮好便宜。一下子不知如何選擇，只好（？）只捨棄了玉子燒，其它想要的都點了。包括鳴門海帶芽（完全無法拒絕當地物產）、蟹肉奶油可樂餅、和最厲害只要160円不到的一大串花枝腳。很清楚自己根本吃不了這麼多炸物，但就是忍不住要這麼做。最後點了最基本的熱湯烏龍麵，滿足的入席享用。開動沒多久，店裡滿了起來。有學生、有上班族、有相約見面朋友，大家都吃得好簡單，簡單到讓人懷疑這簡直是為了幾個小時候去喝一杯吃關東煮點小菜的前奏啊。

 回程經過ポッポ商店街，看見剛剛就注意到的小咖啡店Tommy正在熄燈。決定要拍下來做紀錄，下次到德島希望有機會來光顧。

再度經過鐵路平交道，轉進靜闃的巷子裡。那間事務所，我這晚的家的樓下辦公室和樓上廚房，都留著昏黃的燈光，整棟建築物在夜色中看起來風雅溫暖極了。

事務所晚上沒有會議，大家都下班回家去了，整棟建築物只有我一人。

把在7-11買的焙茶珍珠奶茶放進冰箱，洗了好舒服的熱水澡，原本應該有一個很悠閒、安穩的行前夜晚。但因出發前的有欠考慮和一時衝動，整個晚上都守在因充電需求而無法帶著走的手機前面處理事情，還做了令自己心虛和略有罪惡感的結論。

時間晚了，隔天必須早起。從德島到板東站的列車班次相當少，錯過了7:06的班次，接下來就是8:46了，若要將近十點才「開走」，會是一件令人相當焦慮的事情，因此無論如何都必須設定在6:45前離開住處。

飯廳那裡久沒有開暖氣，簡直是個大冰箱。心上也沒有餘裕好好享用新奇的飲料，草草喝下（也確實沒有太美味），趕緊就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