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筆記】那些少女沒有抵達

每次翻閱曉樂的作品或閱讀她分享的日常與想法時，總能從字裡行間看見某部分的自己，在感到寂寞、狀態不好時，這些文字帶給我難以言喻的力量。我時常有豐沛的感觸，但礙於文筆不佳，每次動態刪刪剪剪，最終只能將那滿溢的感覺放進心裡。曉樂的文字彷彿是我的樹洞，將我未能表達或表達不盡人意的部分說的好仔細、好動聽，在床沿看著那些遠在他方，卻能與我同行的力量熱淚盈眶，然後滿足睡下。曉樂成為我書架上唯一一位，將作品全部集齊的作者，把這本《那些少女沒有抵達》放到書架上時，便覺得能與曉樂身在同一個時代感到好榮幸。

從《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到這本《那些少女沒有抵達》，曉樂走了十年。在曉樂每部作品中，都能讀到她想與讀者們一起思考的議題，我個人感覺《那些少女沒有抵達》是前面幾本作品的議題集大成，她運用說故事的方式融合這個社會對教育、家庭、青少年的偏見與枷鎖，讓讀者們知曉問題會同時發生，甚至可以起到相互疊加的作用。問題影響著個人，也影響著世代，有些人帶著問題走過一個又一個十年，彷彿如同俗話所說，時間成為最好的解藥，其實並不然。我們所漠視的每個問題，只是比我們腳步更快走到下一個人生轉角，在我們意想不到的時機點與我們碰面，接著以不同姿態考驗我們這幾年累積起的智慧與膽量。

- 曾經擁有的東西被奪走，並不代表就會回到原本沒有那樣的東西的時候
這段出自東野圭吾的《白夜行》，雖然是與《那些少女沒有抵達》截然不同的故事，閱讀過程中看著主角吳依光，我卻時常想起這段話。

吳依光的成長歷程擁有很多令其他人稱羨的資源，然而在不為人知的背後，她同樣被剝奪很多。友情、愛情與自由，光鮮亮麗的資源無法與任何一項匹敵。青少年探索世界的芽初長成，即使胡亂生長，也有其草率的美，我眼中的吳依光也曾這樣探索過。在藏起與夢夢一起繪成的漫畫時、在返家路上與王聰明一起肆無忌憚地說出內心想法時、在其華女中教官面前捍衛穿短褲的權益時，每一片段都有著青少年專屬的與日常相悖之美。她不斷朝著不在家庭既定的軌道生長，即將探出的枝芽每次都被巧妙攔截，剪裁後再生的吳依光，不可能是原來那株了。

- 原來弄髒，不過就是這樣
吳依光拜訪梅姨家裡時，產生與平常不同的體驗。一直以來家中都維持潔淨明亮的模樣，在梅姨家中踩踏灰塵的吳依光，並沒有產生厭惡之情，而是心裡默默響起了這個聲音：「原來弄髒，不過就是這樣。」

在自己同意之前就被打理好的一切，潔淨、明亮、一塵不染，不只是住家，就連吳依光的人生也必須這樣。教條與規矩下限制重重，父母以為隔絕的是外界蠢蠢欲動的汙染，其實也封閉了吳依光的感官，而梅姨恰好打開了她的開關。相較於整齊到令人窒息的生長環境，梅姨展現了更自由自在也相對溫和的一面。父母親屢次告誡灰塵糟糕透頂，但吳依光從沒親身體驗過。當她與之接觸時，感覺其實沒有父母傳達的那麼壞。於是之後吳依光的頂撞、碰撞，都彷若在重覆證明這件事。所有幾近毀滅式的交往過程，她知道自己的人生會被說弄髒，但產生污點了又如何呢？與在世俗規定下苟且活著相比，究竟哪種更加痛苦，我想吳依光也感到混亂，卻沒有其他方式可以證明自己也能果敢褪去一身教條。

- 神都不一定能做到，愛一個人卻不要對他有所期待
故事接近尾聲時，吳依光調整了與學生的關係，也離開無戀愛基礎的婚姻。已屆三十，決定擁抱再活一次的果敢，除了更深入認識自己，她也透過一連串的人生遭遇與梅姨的說明，重新認識母親。在我看來，這便是關係修復的第一步，即便故事沒有提及爾後這對母女將如何相處。

我不想像老頑固一樣，說天下無不是的父母，我只能說吳依光母親不是不愛她，也不是不夠愛她，而是不懂得如何用吳依光需要的方式愛。母親自小承受的壓力造就她的固執與堅強，雖然讓家人感到不適，卻也總能在危機時刻懸崖勒馬。母親打造的愛或許頑強，但她沒有希望任何一人因此受傷。許多父母會在潛意識中將自己達不到的人生高度灌輸在兒女身上，人生飲恨之處一定要在另一個生命中實踐，卻沒想過強硬的復刻只會徒留遺憾。母親與梅姨過往沒有被教授過這種道理，人生體悟也實屬不易。就像故事中提到，愛一個人卻不要對他有所期待太難了，更何況填滿了這個期待會自然的進到下一個，我彷彿也理解了吳依光母親人生的為難。調節愛的力道，一直都是困難的。


《那些少女沒有抵達》是透過一個學生自縊，展開一位老師尋找自我、審視社會眼光的故事，它裡面涉及的議題比我初見這本書簡介時想像到的多出許多。讀吳依光從青少年走到成人的路，也彷彿在回顧自己的人生。雖然年紀比吳依光小了幾歲，但歷程卻令我感到熟悉，窒息的求學壓力與被限制的關係發展竟如出一轍。我讀到了我的期待、我的失望，與我重新拾起破碎自己時的不堪。每次傷心的成因都不一樣，卻都能一次次將「自己」推入更深之處，後來「自己」就消失了，成為一個不期不待的大人。故事中提到一句：「放下很難，你想著不要拿就好了」那般，我也走到了現在。當然不能總是以過去束縛為由，任由在深淵的「自己」滅亡，但坦然面對這些過去與傷害是很必要的。我需要知道曾經受過什麼傷，並向自己說現在我有足夠的力量保護自己不再受一樣的傷。

謝謝曉樂寫出這本作品，也感謝那天前去新書分享會時，曉樂在我的書中留下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