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周處除三害》：重生之徒，新造的人

我不是怕死，我是怕死了都沒人記得

三害不除，何樂之有？

 〈周處除三害〉的典故出自劉義慶的《世說新語》。講述到處好惹是非的周處，某天詢問鄰里的長者長久以來愁眉苦臉的原因，才得知周遭常有「三害」在作亂，山中大虎與河中巨蛟鬧得全村無法安寧。聽聞此事的周處立刻就去刺殺了老虎，又到水裡去擊殺蛟龍，百姓們以為周處在除害的過程中身亡而大肆慶祝，這時周處才明白鄉親口中的第三害，其實是那個凶蠻強橫的自己，於是便毅然決定直面自己的錯誤並改過自新，最後成功除掉了驕矜狂妄的自己。而《周處除三害》的故事內容正是引用了這段為人熟知的古文典故。

故事描述一位十惡不赦的通緝犯陳桂林，決定在臨死前參考〈周處除三害〉的典故，一舉除掉通緝犯排行榜上的前兩名競爭對手，讓自己即便是死也要留名於後世，卻從中釐清生命的意義並決意悔改，坦然面對他醜惡人生中罪的罰。但老實說在觀影前，我並沒有對《周處除三害》懷抱太大的期待，畢竟國片市場放眼望去，以黑幫復仇為題的電影層出不窮，況且近幾年的內容品質更是每況愈下，盡用槍枝火拼、逞凶鬥狠來表達些兄弟義氣、江湖道義等等的陳腔濫調，實在難以吸引觀眾入場。

台灣黑幫電影新標竿

不過，《周處除三害》有別於其他黑幫犯罪作品的槍械暴力，本片的動作戲基本以角色的追逐為主，近身搏鬥為輔，全片的打鬥場面甚至只有寥寥無幾的兩場。但即便如此，片中的每一場動作戲仍能以明快的節奏和扎實的肉搏，營造出力道十足的戲劇張力。這很大程度上得力於導演的編排和調度功力，本片由憑著《江湖》奪得香港電影金像獎新晉導演獎的黃精甫執導，導演利用自己擅長的黑幫劇情與風格強烈的暴力美學，結合歷史典故和本土文化，創作出令人耳目一新的黑幫片，也讓《周處除三害》不論文或武戲都散發著一股濃濃的港味。

但別忘了，該典故的深層敘事其實是在闡述人們面對內心罪惡、改過自新的勇氣。即便《周處除三害》夾雜了黑幫江湖、警匪犯罪、黑色喜劇、武打動作等等類型元素，但本質上仍是一部著重於角色成長的公路電影，尤其在電影後半節奏放慢時，我們更能感受到這位逍遙法外且殺人不眨眼的罪犯心境上的轉變，其行為舉止都道盡了他欲求真心悔改的念頭。電影也藉此對善惡二元論加以探討，以人死留名為出發點、為求惡名昭彰的陳桂林，到頭來的所作所為卻有了正向的結果，並讓他誠心接受社會的制裁，你說他是善嗎？我想不完全是，但要說他惡嗎？我也不敢斷言。

阮經天成功的獨挑大樑

故此，陳桂林必須在難以定義的灰色地帶中遊走，且還得從這段旅程參透善的本質，完成心境上的轉變，相當考驗演員對角色的詮釋能力。起初，我們看到的是一位飛揚跋扈、同時多愁善感的在逃罪犯，在俐落的的執行任務、躲避追緝之餘，還要關心身體狀況欠佳的奶奶。隨著劇情的推展，我們也逐漸察覺陳桂林對存在危機的焦慮，感受到他擊敗勢力的執意，更體會到他洗心革面的決心，然而到最後才發現這全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騙局，但陳桂林也是一笑置之。如此層次、複雜的人物絕對是近年國片最具挑戰性的角色，好在阮經天的表現完全沒讓觀眾失望。

更別說本片到了第三段節奏大幅放慢，彷彿劇情本身被抽成真空，差一點就會讓人覺得拖沓。但整體仍維持住電影應有的張力，甚至添入了一絲吊人胃口的懸疑。對此，編導團隊的貢獻絕對是功不可沒的，但我認為真正讓《周處除三害》超群出眾的根本，還得歸功於阮經天渾然天成的演繹。不過相較之下，像李李仁飾演的刑警、王淨飾演的小美本身就缺乏刻劃空間，演員有再多出色的演技表現都無濟於事。既沒辦法圍繞著警匪兩個對立的角色展開一場貓追老鼠，也沒能給這匹荒野孤狼一段觸動人心的愛情故事。

昆汀粉全都照過來！

有趣的是張貴卿這個角色，雖然在片中的戲份同樣不多，且作用僅有提點主角使其工具的意味濃厚，但電影最後卻透過這個角色設計了一起預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劇情反轉。原來這一切都是由張貴卿一手策劃的陰謀，先是讓陳桂林除掉兩名罪犯，在讓他明瞭存在和性善而後自首，也能讓身為醫生的她達到戴罪立功、自我救贖的目標。事到如此，她才是真正除三害的周處。可惜的是，關於張貴卿的橋段存在著不少瑕疵，沒有提供確鑿的證據來說服觀眾，反倒是讓一切順理成章的帶過，留下了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漏洞。

但綜觀來看《周處除三害》是瑕不掩瑜，絕對是值得進場觀看的作品，成功在台灣黑幫片奠定的基礎下做出突破。尤其是對昆汀．塔倫提諾美學情有獨鍾的影迷，本片獨特的風格相當符合你的胃口。儘管這部電影在暴力血腥的呈現不像昆汀那樣的誇張大膽，但其中黑色幽默的諷刺效果是意外的強烈且精準。尤其是極為荒謬的邪教橋段與屠殺戲碼，以截然不同的敘事節奏及詭譎怪誕的氛圍構成，搭配上講究的構圖和運鏡，形塑出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張力深擊觀眾的內心，說著說著，都想參與尊者六點的早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