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1-04|閱讀時間 ‧ 約 5 分鐘

鬼屋四傑 終篇 兵變風塵

    台灣海峽不是沒加蓋嗎?有那麼寬喔~補給船五兩么凌雲號足足走了二十小時,半夜駛離高雄,抵達料羅灣也是明月當空,坐在軍用二噸半卡車,沁涼秋風吹透草綠服,仰望天空,繁星閃爍,蒼穹天寬,面對未知,怎料竟興起「看過最美夜空」的讚嘆。

    在最美的秋月,登上陌生島嶼,前方是未知彼岸,寧靜中瀰漫煙硝;聽海浪波濤夾雜廈門飄來的廣播,我抵達兵戎前線步兵第一連。

    據點很多,防衛面積很大,還有很多廢棄碉堡,帶我們菜鳥的班長說:這裡曾是搜索排,那裡曾是砲班,為何是「曾」?因為都被摸哨過,遠的割人頭,近的割耳朵。

    連上還有複雜地道,串連各據點,外頭是白色晶亮的細沙;沒有明月的夜,伸手不見五指,噠噠船聲,忽遠忽近,忽多忽少,還有崗哨裡學長的打呼聲,好不容易挨到一點,接哨的是搖不醒的學長,直到拉槍機的聲音,才是軍人的鬧鐘,卸下S腰帶已經兩點。

    這天,部隊扛上步槍,開拔到沙灘,我們菜鳥扛槍靶,插好後閃入沙凹處,個個躺成大字,海天一色,長嘯鏗然:「好像度假喔!」,班長從口袋裡掏出黃長壽,食拇指捏著乾扁捲菸在手表表面敲啊敲,吐出幾個菸圈,叼菸的模樣像王冠雄般瀟灑,獲得二等兵們吹哨。

    「昨天我接到女朋友來信...」然後嚥了一口痰,我以為聽到從咽喉滑下去的聲音。

    「她說...她要結婚了。」

    「開始射擊!」

    子彈咻咻在沙灘追逐,有顆不長眼的跳到槍靶班這邊,大家都嚇一跳,紛紛找鋼盔。

    「那個白癡!」班長大吼,一票菜鳥惦惦。

    我們在許白灣與世隔絕,每天出操、站哨、打便當、遛狗、擦槍、喝高粱及寫信。

    我是寫信能手,在鬼屋訓練兩年,天天都有信寫,在這裡閒暇沒事就是寫信,有寫便有回,如此循環不已,但這個鐵律在金門不管用,一個原因是不能亂寫,那怕你想風花雪月,形容一下海攤啊~月色啊~閃亮金沙啊~都...會寄不出去,其二是寄來也不一定收到,也許到了那個政戰手裡成為收藏品,就算過了層層關卡什麼時候收到也不一定,也許三、五天,也許一、二週,發信時候總是幾家歡樂幾家愁,愁的放假時偶而會在山外飲食店樓梯旁發現滿身酒氣躺著,或許這樣會好過一些,過不去的便成為「雷霆演習」的搜尋對象,從連到營到旅、師,乃至於全金門,往往找到時化為一罈輕灰返台。

    信其實很難寫,抒情點的寫景寫海寫風寫沙,會都視為對據點描繪;記敘文題寫操練寫站哨寫擦槍,會變成洩漏軍情;靈機一動,我想到在國學研究會唱詩吟詞,其中有一首「釵頭鳳」,特別喜歡,陸游是這樣寫的。

    紅酥手 黃縢酒

    滿城春色宮牆柳

    東風惡 歡情薄

    一懷愁緒 幾年離索

    錯 錯 錯

    春如舊 人空瘦

    淚痕紅浥鮫綃透

    桃花落 閒池閣

    山盟雖在 錦書難託

    莫 莫 莫

    然後我把內容改成:

    媚眼眸 高粱酒

    諸羅夜色北歸否

    冬風惡 歡情薄

    一懷愁緒 三年情鎖

    說 說 說

    月如舊 人空瘦

    淚痕紅浥鮫綃透

    木棉落 玄武閣

    愛戀雖在 錦書難託

    落 落 落

    慢慢的時間在走,朋友漸漸沒有,起初...蕙玲有回幾封信,沒多久,沒了,就是沒了,無可奈何,信是唯一的聯絡方式,難道...這就是江湖傳說的「兵變」。

    這天,夕陽一片艷,風平浪靜,中山堂看連續劇,開頭主題曲正巧是「幾度夕陽紅」。

    幾度夕陽紅 /潘越雲

    時光留不住 春去已無踨

    潮來又潮往 聚散苦匆匆

    往事不能忘 浮萍各西東

    青山依舊在 幾度夕陽紅

    且拭今宵淚 留與明夜風

    風兒攜我夢 天涯繞無窮

    朝朝共暮暮 相思古今同

    青山依舊在 幾度夕陽紅

    隔天,連長為了犒賞弟兄們修路的辛勞,讓副連帶我們到金東戲院看電影,侯孝賢的「戀戀風塵」,聽說在台灣上映時票房很差,但這是我忘不了的一部電影,青梅竹馬的男女主角,男的後來到金門當兵,和我們一樣每天寫信給女主角,後來,女主角來信告訴男主角,她要結婚了,新郎原來是郵差;電影演完了,戲沒有完,回來的路上,漆黑樹林間,除軍靴喀喀聲,還夾雜低吟啜泣聲,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時。

    在金門住滿整整一年後,終於再度踏上台灣土地,很快的,我飛騎到北緯二十三度半水上鴿溪寮,人去樓空,原來,這就是沒有收到蕙玲回信的原因,從此,蕙玲在未來日子只剩下回憶,鬼屋四傑中,鑫奕簽四年半預官;震峰在海防部隊,天天站哨;誌銘成為傘兵,翱翔天空;再聚,何年何月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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