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包術，假如榮格68

麵包術，假如榮格68

「血輪眼？！형，你怎麼了，兩隻眼睛都是血絲！」澳福見到榮格拿下手帕後的雙眼，大吃一驚，以為榮格進入開眼狀態、要情感大暴走了嗎？不～澳福無聲的吶喊，他曉得有寫輪眼這麼一件事，但實際見到朋友開眼又是另外一回事，此外，他雖然通曉麵包製作之術、強尼孔之論語學、天橋說書人之老莊話唬爛學、簡單改變的陰陽男女辯證之技法，對於東洋的忍術卻是一竅不通，完全使不上力。這要怎生是好？

「卡爾，你還好嗎？」吳爾芙關切向前兩步，來到榮格面前，「怎麼你看起來眼睛紅得嚇人…」

「我沒事，我沒事…」被吳爾芙這麼溫柔一問，榮格也沒再拿起手帕，雙眼原已關緊的水龍頭再度擰開，哭了起來。

不哭不哭，眼淚是珍珠。

忘了是誰在什麼時間在哪個地方說過這句話，吳爾芙和澳福都沒有開口，而是前者拉起榮格的右手，後者搭上榮格的左肩，靜靜站在他的身旁。

最早的生命徵象源自海洋：充滿各式礦物質鹹鹹的、簡直是無邊無際的海洋，無止無盡的日夜沖刷，某個片刻某個破裂的水泡剛好在又雷又雨的催化下，慢慢集結成形為大型分子，成為生命的原型，最後成為地球上繁盛無比生命的發軔。

榮格的眼淚也一點一滴匯流。成形。

如果這些晶瑩剔透的淚珠可以定形固化，在中央打孔並且以絲線串連起來的話，肯定是條獨一無二、漂亮無比的生命之鍊。

「那天、早晨、的、味道、就是、這個……」榮格抽搐著身子，字詞也隨著中間空檔律動出現，吳爾芙聽了個大概：

「那天早晨的味道就是這個。那年我三歲，有天早上才剛起床，就聞到很香的氣味，那是家裡從來沒有出現過的氣味，和巴塞爾主教座堂彌撒時的乳香很不一樣，那味道聞起來有點兒野性。我問媽媽那是什麼東西，她說『卡爾，它是肉桂。』『怎麼會有這香味呢？』『這是特別為你準備的肉桂捲。』

「那時，我不知道她的神經性歇斯底里已經惡化到必須住院，而且是當天就要去了。什麼都不知道的我，津津有味的吃著香甜的肉桂捲，她還說，『喜歡嗎？媽咪以後常常買給你！』吃得嘴巴長了棕色肉桂糖霜鬍鬚的我，沒空回她話，只是用力點頭，卻是沒想到她在立 flag*…

「你知道，我的三位兄長都不到滿月就夭折過世了。我父親和母親在我面前絕口不提這接二連三的遺憾，我卻不時會隔著門板聽見他們的爭吵，一下是母親自責她的靈異體質讓她無法好好養育孩子們，一下是母親指控父親太窮讓她無法養好自己的身體，一下是父親對母親的靈視感到丟臉讓他在教區裡抬不起頭，一下是父親愧咎於沒有更好的傳道方式吸引更多教徒擴大教區…

「失去三個孩子對他們的打擊太大，我的母親已經精疲力竭，我當時什麼都不知道；母親對我說，『卡爾，我去村子裡再買肉桂捲，你吃完早餐洗梳完畢，就先去閣樓裡自己玩。乖。』

「不對，她不是在說『肉桂（cinnamon）』，她是說『不再有罪惡感（sin no more）』…」

澳福和吳爾芙聽了榮格斷斷續續的敘述，也不知在何時溼了眼眶。

「我不曉得她已經內心受苦這麼久了…」好容易說話已能連貫的榮格，說完這句話，又嚎啕大哭，到最後是彎下腰，蹲在地上。

工作區裡幽幽的肉桂味，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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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慧眼？怎麼說呢？」朵拉好奇。

必有許多人往來奔跑，知識就必增長(multi pertransibunt et augebitur scientia~舊約)。榮格緩緩唸出一段拉丁文，搞得朵拉一頭霧水，望著榮格，等他進一步的說明。

「那時安東妮在＜假如榮格21＞裡提到普魯斯特的作品《尋找失去的時間》，主角馬塞爾因為瑪德蓮蛋糕而引發一連串的回憶，她也認為揉麵團的觸感及動作，觸發靈視造成我昏倒，我其實還是半信半疑，怎麼可能會因為某種氣味或動作而引發深層的記憶。不過，那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烤肉桂捲，讓我深刻感受到氣味所觸發的強烈威力，其動能，有如我那靈視裡見到的北海大水、排山倒海，其深刻，堪比波塞頓揮起三叉戟捲起海底二萬呎的深層海水、滔天巨浪。我輩凡人豈能擋。」

朵拉點點頭，示意她了解。

「剛才那句拉丁文是：必有許多人往來奔跑，知識就必增長。我也是在和安東妮以及沃夫聊天打嘴砲之際，增進不同性別乃至文化不少理解的殊相，進而參透童年的深刻記憶一直都在的共相，驗證佛洛伊德先生的無意識在殊相與共相之間進進出出…而你只是單純從孩子玩遊戲的方式，看穿遊戲背後沒說出口的情緒動能…所以我才說，你的慧眼比我的慧眼，還要來得慧眼呢。」

「卡爾，我再強調一次，我只是將我想到的說出來而已…何況，我一個失婚又帶著兩個孩子的婦人，能有什麼見解呢？也幸好你和艾瑪不嫌棄，願意當我的分析師和我多聊…」

「朵拉，適度的謙虛是美德，過度謙虛背後就可能有什麼沒說出口的情緒動能了。你發現彼得玩遊戲的方式改變，可能和你的婚姻關係有關，就行為模式來看，我們說話的方式也像孩子玩遊戲的方式，只不過，說出口的話就像流過的河水，更不容易具象被發現…」

朵拉似乎被榮格戳中了什麼點，默默不發一言，和先前聊到彼德遊戲的靈光乍現、自動自發形成極大的反差。

消了風的氣球，形體還在，卻是努力撐著皮，怕是被遺忘了身為氣球的稱謂，不敢隨意棄守身份。

榮格看出朵拉目前的困境，「你這個神情，跟剛才＜假如榮格59＞裡提到的相似：Unfaßlich, unsichtbar, sind in ihm Bilder!*（惚兮恍兮，其中有象。老子道德經：虛心第二十一），雖然你努力不讓自己因為失婚而沮喪，但你現在的沈默似乎暗示著，你還是很在意自己目前的狀態呀。

「我不會說你現在的樣子很正常，但我會說，你的狀況並不異常，畢竟丟失了一樣事物，任誰都會感到失落；如果你沒有任何的感受，那麼這事物對你肯定也沒有任何意義。我和艾瑪都沒有辦法經常陪著你、和你聊天進行分析。但是，你有沒有想過，你可以運用彼德玩玩具的方式，以不同的物件代替我或艾瑪和你對話，相信在不同物件的往來奔跑下，你對自己的知識就會逐漸增長，越來越豐富…」

「你是說，玩具也可以應用在我身上囉？」

「剛才那句拉丁文是引自法蘭西．培根作品《偉大的復興》標題頁，其中一艘船正要通過海克力斯之柱**，前往未知的世界。在希臘羅馬時代，海克力斯意味著世界的盡頭，在羅馬帝國的觀點來看，的確是如此。不過，在大航海時代之後，每個人都想要找出自己的大秘寶，在條件許可下都有機會出發尋找－－當然不會是只有一個人獨自完成航行這趟旅程，而是要藉由眾人之力，掌舵的、揚帆的、操槳的、測風向、看海圖－－增進知識就是這樣子來來回回。我年紀大了，光是研究鍊金術也差不多夠了，我只能說，你發現了從物件瞭解一個人內在世界的大秘寶（One piece），至於要怎麼實踐，就看你何時出發了…不，你已經在偉大的航道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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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flag
https://zh.wiktionary.org/zh-hant/%E7%AB%8Bflag

*生命史
https://zh.wikipedia.org/zh-tw/%E7%94%9F%E5%91%BD%E5%8F%B2

*《偉大的復興》The great instauration, Bacon 必有許多人往來奔跑，知識就必增長(multi pertransibunt et augebitur scientia)。本段文字引自《博學者和他們的時代》
https://commons.wikimedia.org/wiki/File:Bacon_Great_Instauration_frontispiece.jpg

*海克力斯之柱
https://zh.wikipedia.org/zh-tw/%E6%B5%B7%E6%A0%BC%E5%8A%9B%E6%96%AF%E4%B9%8B%E6%9F%B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