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1號寫了聖誕篇,關於慕無徵與月兒十年前的過往,排在12/22發。
寫完忽然想起,以前用布袋戲劇本格式寫過月兒小時候一家三口的劇情,劇情脈絡大抵能沿用,只是細節要調整,故而有了本篇。
當初寫的時候很喜歡「季札掛劍」的典故,可以說本篇是從這概念蛻變鋪衍寫就的。
週五先發本篇,預計還會排卷二.第十三章 藏麟帖契的收尾,預計啦,畢竟這週事情很多,如果沒有排,就是下週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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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然南山深處,有一間尋常至極的茅草屋,屋前一棵鬱鬱桂樹,枝葉在晚風中輕輕搖曳,發出好聽的沙沙聲響。
聲響輕微,似是搖籃歌曲,令倚靠桂樹的小女孩深深熟睡,一點也沒有察覺到一陣小心翼翼的腳步聲靠近。
溫夫人身穿淺墨色的對襟襦裙,踩著清冷月色,來到桂樹之下。
她看著熟睡的女兒,不過二十五、六歲的清麗面容滿是糾結,右手不禁用力幾分,將手中信紙捏出皺痕。
她不去看信上內容,可是信紙上的那枚以冷峻鋒利筆法寫就的「危」字,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溫夫人輕輕嘆息,「姐姐……」
一道影子靠近。
青衫儒生手中拿著一件斗篷,就這麼站在她身後,看著他的夫人,也看著他的女兒。
他目光最後落在桂樹軀幹,一把與溫夫人服飾相襯的淺墨色長劍,掛在樹上,懸在女兒頭頂。
青衫儒生打破沉默,「這幾日來,妳總是站在桂樹下凝望,對著手中信紙出神,月兒想親近妳,便自作主張在樹下等著。」
「我……」溫夫人眼眸低垂,明明已經思量許多,可話到嘴邊還是說不出口。
只怪她的選擇兩端,都是此生最珍視之人。
青衫儒生語氣溫柔,引導著她開口,「妳心中雖有掙扎,卻也就有了決斷,不是嗎?」
更怪他太無情,輕易把她逼向絕路。
溫夫人看著丈夫,語氣裡帶著深深的埋怨,用質疑的口吻說道:「也許這封信根本就不該交到我手上,如此我就不用在姐姐與女兒之間,做出取捨。」
悠然南山,與世隔絕,如果不是青衫儒生允許,這封信永遠也不可能出現在她的生命中,打破她以為這輩子永遠不可能得到的平靜且平凡的普通人生活。
她本是他的溫夫人。
她本是她的娘親。
本該這樣過一輩子的……
青衫儒生走向前,接過信,將手上斗篷交到溫夫人手中,接著把信仔仔細細折好,收到溫夫人懷中。
溫夫人不願去感受懷中短暫傳來的溫暖,低頭望著女兒,輕聲說道:「轉眼間,月兒已經這麼大了。」
女兒身上穿著的月白色齊胸襦裙,她真的很喜歡、很喜歡啊,可是再怎麼喜歡,她都只能展開手中斗篷,蓋在女兒身上,將喜歡深藏心底。
溫夫人收回溫柔落在女兒身上的目光,抬頭看著掛在樹上的配劍。
「即便沒有這封信,妳仍須面臨抉擇。」青衫儒生彷彿沒有察覺妻子心中糾結,追問的話語顯得咄咄逼人。
溫夫人笑了,笑得十分難看,「又是因為那渺不可尋的天意嗎?」
「是。」青衫儒生幾乎是立刻回答。
比起青衫儒生答得果斷,她更希望她的夫君能沉默不應,留一些餘地給她們母女倆。
「天意,天意!」
溫夫人不自覺抬高了音量,質問道:「那你自己的意思又是什麼?」
青衫儒生神色如常,平靜回應,「天所思者,便是溫家人依循之意,向來不曾改變。」
「說的也是,我早該明白的……」溫夫人湧現的情緒像是打在棉花上,分毫不著力,她心中空空洞洞,頹喪地看著青衫儒生,認命似地說道:「所以數年前,你才會在我墜陷悠然南山深谷,性命垂危時現身相救。」
青衫儒生看著那雙帶著悲傷的眼睛,想要解釋說些什麼,卻發現什麼也說不出口。
他閉上眼,喟然長嘆。
自己終究沒能斷情徹底。
溫夫人見到他這般模樣,被撕裂的那顆心似乎得以縫補幾針,轉移話題道:「算算時間,過幾天就是月兒四歲生辰。」
青衫儒生睜開眼,又恢復過往那般冷漠無情,「也是此劍懸掛在樹的第四個年頭。」
頓了頓,他接著說道:「延陵掛劍,是季札對徐君的無言信諾,而妳掛劍於樹,是對月兒的承諾與疼愛──可妳不需要這般逼迫自己。」
溫夫人搖了搖頭,用著追憶的語氣說道:「在我生下月兒的那一日,我讓你將這口劍高高懸起,好似這樣,也能將我所背棄的一切遠遠擺脫。然而,一如你所言,天意早已注定,我始終擺脫不了過往,溫夫人的身分,畢竟不能跟著我一輩子……」
她露出難以形容的苦澀神情,幽幽道:「日久生情,對過去的我來說,是多麼無緣又難以置信的一句,更是料想不到,我竟因這個四字,與你成婚,還為你生下月兒。」
「我很感謝妳。」青衫儒生看著女兒,她似乎夢見了什麼美好的事情,嘴角帶著絲絲笑容。
溫夫人握緊拳頭,「可我終究得離開。」
青衫儒生又應道:「是。」
「你答的這般輕易,一點也不願挽留我嗎?」溫夫人不去看他,或許答案,並非她所期望。
青衫儒生果然又讓她失望了,「這幾年的相處,妳瞭解我,更瞭解妳自己。」
溫夫人又笑了,這次笑容帶著不得不接受地釋然,「確實,當初是我不願意承接職責,甚至懦弱的選擇逃避,將一切重擔強塞給姐姐擔負。這些年來,姐姐不曾尋我求助,如今卻託人送信,我不敢去想,姐姐究竟遭遇了什麼……」
「月兒不會怪妳。」青衫儒生察覺妻子低垂的目光,又補充了一句,「我也是。」
溫夫人低聲說著:「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有你與月兒,可是姐姐只有我了,我決不能再放她一個人獨自面對一切……」
青衫儒生沉默不語,任由妻子無聲發洩情緒。
片刻後,他問道:「妳打算何時走?」
「幫月兒慶祝四歲生辰,看著她入睡,我便離開。」溫夫人緩聲說道,她強迫自己收拾好情緒,不能再有先前的動搖。
「妳會怨我嗎?」青衫儒生話音方落,自己先是一愣,沒想到自己會問出這句話。
溫夫人搖了搖頭,不知為什麼,在丈夫問出這句話時,她其實有些感動,畢竟這些年的相處,她終究在他的身上留下了什麼,改變了什麼。
「我很慶幸擁有在悠然南山的平靜生活,很感謝你原諒我的任性,願意讓我為你生下一名女兒。」她看著熟睡的女兒,眼中盡是慈愛之色。
青衫儒生說道:「我會好好照顧月兒。」
「我知道你會。」溫夫人來到青衫襦生身前,伸手輕輕撫摸那張熟悉不過的溫雅容顏。她顫抖著聲音開口,詢問道:「我希望你真心回答我一個問題──在你的心中,可有屬於我的位置?」
青衫儒生握住貼在臉上的手,鼻息落在妻子的腕上,「在我心中,妳是月兒的母親。」
溫夫人身子一顫,緩緩將手抽回,「月兒的母親是嗎……也好,這樣就好……」
她不再多言,轉身去抱熟睡的女兒,往茅草屋走去,不願再回頭看丈夫一眼。
青衫儒生任由她走遠,直到聽見門扉被帶上的聲響,他才趨步向前,摸著那一柄久未出鞘的長劍。
「經年掛劍信,他朝負深情。」
他取下長劍,冷冷地提醒自己,「身為溫家人,你注定成為不了一名好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