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2-18|閱讀時間 ‧ 約 14 分鐘

見習騎士異聞譚✎LXXXIX.虛實之間

  「就憑你沒有資格談論這一切。」沒有溫度的嘲諷之聲與露露沈悶的倒地聲同時落下。還沒有人看清到底是誰出的手,猝不及防的失去與黑暗倏地籠罩中堅的眾人。瞬間襲捲過來的漆黑讓一切都停滯般死寂。

  第六班內年紀最小的少女、有著最多好奇心與知識、使用夜系魔法的天才,只要能好好引導到正途的話,未來會是前途無限的魔法師──本來應該是這樣才對。

  面臨過份突然的慘劇卻已經沒有時間繼續悲傷,洛德很快便意識到露露成了自己的魔法可以捕捉過來的對象。她在一片深沉之中開口,試圖呼喚露露的靈魂──雖然沒得到回應,眼角餘光卻瞄到有個人站在那裡。

  那是洛德自己。

  血液彷彿凝結。時間似是靜止。洛德深知這是某種魔法、內心亦本能地警告著不能與之對視,卻怎麼也無法從眼前的人臉上移開目光──不消多久,面前的少女嘴角揚起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

  「你早就厭煩這一切了不是嗎?璃娃・菲艾可・玥。」

  與自己相同的臉、相同的聲音道出了那個令人厭惡的本名。洛德抿緊嘴唇,直直盯著不懷好意的『對手』。

  「世界的一切都很無聊,因為你早就什麼都知道了──那時候也是,明明知道有人想放火卻刻意隱瞞,造成那場大火後苟且偷生、為了自私的正義掩蓋真相,這跟你所討厭的人有什麼不一樣?」即使沒有殺過來,對方笑著提出的問句卻牢牢地扎在心上。「魔法騎士團的那些人,你也是以玩弄他們為樂吧?」

  「我……」無可否認,自己的確會有起捉弄之心的時刻──但是,洛德敢保證自己從未想過要傷害同伴。

  然而,對手沒有放過她的意思。「可不能說沒有喔?」同為「洛德」的少女詭譎的微笑加深了弧度。「欣賞那個楚彬會怎麼為了一個不可能復活的靈魂犧牲、看他會怎麼燃燒自我只為了一件辦不到的事,不就是你的惡劣樂趣嗎?」

  「那種事……」才張口想要反駁,洛德便聽見身後傳來了既熟悉又讓人不寒而慄的質問──

  「如果不是,那憑什麼拋棄我?」

  無法克制自己循聲望去,映入洛德眼簾的,是尚未離開山腰的城堡、小時候的自己。

  ◇◇◇

  走出白樺林的那一刻,索羅便察覺到了異狀,才要回頭警告,卻是對手快了一步。漆黑瞬即籠罩視野、團團包圍住眾人,當下索羅便意識到有誰在這裡等著他們。雖然被黑暗籠罩而看不見彼此的位置跟表情,索羅卻依然從息的低語中得知多數人的神情呈現出放空的呆滯狀態──這片黑暗是幻系魔法的招式,其內容是強迫中招的人在這片漆黑之中面對心底深層的恐懼。

  這種大範圍的針對性魔法,施術者的身份怎麼想都只有一種可能。更糟糕的是,對手先以幻覺停下所有人的動作後,緊接而來的是一大群包抄過來、在黑暗之中散發真切殺意的敵軍──

  「莫葉,沒事吧?」飛速地思考著用什麼方式能最有效率地解開這個魔法,索羅輕聲地喚了同樣身陷黑暗的少年。

  「我沒事。有一群人正朝這裡包圍進攻──大概也就一兩千吧。」即使看不見彼此,少年聽上去再平穩不過的回應仍伴隨著堅定的守護之意。「不要離我太遠。」

  「嗯。」面對莫葉雲淡風輕的可靠語調,索羅也抱持信任回應了他。從息的流動能夠判斷出對手並非黑魔法師、而是駐守此地的戰士,即使交戰,莫葉肯定也不會輕易落敗。只是,上一次的失敗經驗中撇除必須應戰這點,索羅沒有這類大範圍魔法攻擊的相關記憶。深知對手有過去不認識的魔法師在,他輕輕一揮手,自指尖溢散出的光點很快便融進純黑的魔法幻象裡。「想解除這個魔法必須先找到施術者,我想那一位很快就會現身;在那之前,莫葉,請跟其他還能動的人一起保護大家。」

  「明白。」似是知道索羅的打算,全然相信誓約主人的少年連問也沒問便舉起亞奧劍──擁有靈性的傳說之劍感受到持有者的戰意在低溫燃燒之中沸騰,亞奧劍上的寶石散出了柔和的光芒。

  「姆拉特、娜塔莉亞。」除去莫葉以外尚有幾個人沒有受到這個魔法的影響。其中除了後方的布利斯跟楚彬、前鋒的艾夏琳跟海莉以外,還有身旁過去便一直跟隨著自己的這兩人。正因化名為荷莉絲的校長是少數願意為了種族之間的平等挺身而出的人類,索羅過去便已經拜託過姆拉特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她犧牲,為此,姆拉特一直都在暗中保護著校長。深知他們平安無事,索羅輕聲交代:「請盡可能停下他們──『時雨』你們有帶著對吧。」

  「是,大人。」不約而同地回應這聲呼喚,兩人也跟著上前助陣──系別是為影系的娜塔莉亞,對她而言,純黑的環境代表了可用的影子取之不盡。安靜地舉起魔杖,她輕喃魔咒試圖牽制住所有來犯的敵人腳步,好守護在場的學生與盟友──就在同時,索羅透過息的述說聽到了中堅傳來的噩耗。他抿緊嘴唇、壓抑住不忍與悲傷──露露的離開是來自管理者的明確警告。

  他們毫不猶豫地扼殺掉仍有可能性與未來的幼苗,以行動嘲諷大地之子們的無知、威嚇所有人必須乖乖臣服、要脅眾人別試圖繼續觸碰管理者們的逆鱗。

  無論是上一次、或是現在,他們遇到的難關從未改變。這些不講道理的奪取彷彿在說只要不順從管理者,就沒有資格發表言論、也不被允許為誰發聲──即使如此依舊選擇與之對抗,索羅伸手拔出腰間的普莫劍。

  無論是為了誰,他們都不能夠在這裡停下。

  彷彿呼應索羅的決心,莫葉蹬地而起,颶風似率先衝向一部分人被校長停下腳步的敵陣──鮮紅的閃光宛如平地雷,伴隨轟鳴與哀嚎聲此起彼落,在黑暗之中依然毫無障礙地馳騁於大地採取進攻之姿,少年戰士孤身闖入敵營,憑藉本能判別出殺意與攻擊襲來的方向做出反擊與牽制。俐落且不拖泥帶水的揮劈與刺殺僅消須臾,手起刀落之間,腥紅的血雨將空氣渲染出一片鐵鏽味。自知要在這裡擋下所有來犯要置他們於死地的敵軍,莫葉動手沒有猶豫。

  深信同伴們不會有問題,索羅凝神傾聽起『息』的聲音──剛才自己已經施術攪亂幻系魔法的結構,雖然沒有解開,但在莫葉前去應戰的此刻,肯定會有人順著使用魔法的痕跡找上門來。

  不出多久,索羅便如預料地聽見了陌生的女音。

  「不錯嘛,擾亂魔法的就是你吧。」突兀地在一片漆黑之中現身,語氣是為嘲諷、身著鑲滾白邊的粉袍女性給人的第一印象便是亞麻色的辮子頭。「自稱普依路的後世?」

  「血脈並非自稱能夠證明之事。那是真的。」率直地回應了女性,索羅相當清楚她就是施放了幻系魔法的始作俑者──也是殺了露露的人。「請解開魔法,讓我們過去。」

  「憑什麼?認不出姎正是『管理者』嗎,半途而廢的下等生物。」以古老的口吻自稱,女性的氣焰相當高漲。「也是呢,早就淪落至地面的廢物根本沒見過姎吧?好好記住姎的名諱──比妞。」

  道出不可一世的自我介紹,比妞冷冷地揚起笑容。「姎受託支援管理此處區域,想通過的話,說出一個姎能接受的理由啊?」

  能夠辨認她身上確實有著『管理者』才會有的某種事物,知道比妞並未說謊、而是真正的『管理者』,索羅握緊了劍。她肯定是自己被驅逐離開後、繼任了誰的新任管理者。

  然而,相較於用劍說話,索羅優先選擇的道路從不是血腥。他正面迎上那道輕蔑的視線,凜然地開口:「為什麼你會贊同史旦的計畫?『管理者』的職責是維護這個世界自然的平衡,絕對不是從中──」

  「跟傳聞的一樣是個囉唆的老太婆耶。」桀驁不馴地打斷索羅未竟的語句,比妞嘖了一聲。「連姎培育出的茹都抓不獲還妄想干涉,少自以為是了,什麼都辦不到的廢物。」

  「老太……」過分直白且不顧情面的批評落於耳際,索羅不由得為之語塞。雖然自己外貌確實不像莫葉那樣有著戰士般令人著迷的英氣、雖然自己的年紀確實比騎士團的所有人都年長,但是老太婆一詞還是有點……被堵在喉間的反駁之句還沒出口,比妞再次不講理地開口嘲諷。

  「不靠著別人就沒辦法往前走、就連戰鬥都沒辦法獨力搞定的廢物,姎看你的『騎士』也不過是因為你的無能而浪得虛名吧?」

  比妞的刺耳評論一瞬間衝擊得染白了意識。

  她可以說索羅是個無能的庸才。

  她也可以批評索羅是個什麼都辦不到的廢物。

  她更可以囂張跋扈的說索羅是個犧牲了眾多無辜的失敗者。因為那些都是不容質疑、曾經發生過的事實──那些難堪的痕跡與醜陋的失敗,不會隨著時間過去而消失或變成沒有發生過。

  但是,她所批評的內容跟方式,更像是為了藉由貶低與批評來提高自己主場氣勢、枉顧真實與不願面對事實的行為。她拒絕所有溝通、一心向著史旦的「大業」、無論如何也不會讓步的意志,甚至膨脹到擅自扭曲真相、將那些輕蔑與踐踏一併波及到莫葉身上──

  『索羅?你沒事吧?』被挑起的心緒之間,是透過主從誓約傳來、莫葉的呼喚讓自己找回了安定。是啊,不能在這裡敗下陣、更不能因為管理者的否定而停下腳步。

  『嗯,我沒事。』重新振作起來的索羅恢復了思考能力。『謝謝你,莫葉。』知道自己必須獨力面對比妞以反駁她的觀念、以及保護還陷在魔法之中的眾人,索羅迎向比妞咄咄逼人的視線。

  「你說的沒錯,我是與擁有相同意志的大家一起前進到這裡的。」與監控及滲透大地、操弄一切的管理者們不同,就算走得再遠,他們的身後也只會是一片空虛;那樣的世界,絕不是大家想要的。「但是,有一點你說錯了。」即使擁有實力之人的光輝並不會因為一兩句貶低而消失,可胸腔裡因這段話而燃燒起來的溫度,怎樣也難以忍受──在比妞所擺出的私情與正論天秤面前,索羅深知面對不願接受正論的她,自己的選擇只剩一個。

  「莫葉絕不是無能之輩。」似是為了洗刷污名,他將劍尖對準蓄勢待發的比妞,目光堅定。「他並非不願傾聽真實的『管理者』可以肆意評論的對象。」

  「還真敢說啊囉唆的老太婆!」早已料到索羅會反駁自己的言論,比妞無預警地朝索羅起步衝去。

  比預想還快的速度令索羅反射性地側首避開她抓向臉的手。眼角餘光追著比妞的長袍白邊,索羅順勢揮出一劍──揮空的手感反映出對手靈巧地躲過攻擊一事,索羅很快便聽見下一句嘲諷。

  「哼,就這?」伴隨嘲諷而來的笑聲爽朗的令空氣為之震盪。「連姎設下的柱子都察覺不到、被蒙在鼓裡的廢物,還說什麼息系呢,不過是虛張聲勢!」

  一面嘲弄、比妞輕盈地扭身欺近索羅後方,伸手襲往他的腰際,卻只抓到一手虛空。在那一瞬間便意識到索羅用了與她同樣以幻覺混淆視聽的魔法,比妞不屑地嘖聲。

  對手能夠用同系別的魔法一事她並不意外。無論是大地的人、或者是天上的管理者們都深知「息」是衍生出所有魔法的基礎,也是構成這個世界的最小單位。換句話說,真正的息系魔法師,無論是什麼系別的魔法或是煉金術都可以毫無障礙的使出來;對於史旦的「劣種淘汰計畫」而言,索羅原本應是最完美的推手。

  但是,這個前管理者卻放棄了這項管理的職責,與他們決裂不說,還帶頭試圖與這項正義對抗──何等愚蠢而無知、何其難看而醜陋。認定索羅是放棄責任的失職管理者,比妞堅定了要端正視聽的心,再次迴身試圖找出索羅的身影。

  借助幻系魔法躲過比妞的攻擊,觀察著在不遠處張望的她,索羅重新握緊劍柄,感受著普莫劍傳來的脈動清晰地與自己的心跳同步──普通的魔法很難對管理者造成有效的傷害,因此他們藐視萬物、不將任何攻擊視為危機。但是,還是有著能夠與他們一戰的事物;妖精們所傳頌的讚歌或許只是為了求取安慰,但那些歌曲之中,守護了『起源之地』烏努文、傳說之中的兄弟劍所擁有的不可思議是確實的──即使主人們更迭換代,兩把劍依然在不同的人手中延續著以守護為名的相同意志。

  沒錯,在魔法誕生之前便已經擁有神秘的亞奧劍與普莫劍,正是能夠打倒管理者的力量之一。只是……

  放穩重心,索羅安靜地吸氣──巧勁一劈,他靠著劍刃揮斬出的軌跡,在純黑的幻境之中切開了一道能夠看見外頭景色的明亮缺口。意識到索羅位置的比妞很快便回過頭,朝索羅的方向起步衝刺。絲毫不畏懼比妞的態勢,索羅在她眼前伸手觸上普莫劍切開的縫隙,以揭開手帕似的力道輕輕一扯──「轉化。」

  安穩的命令句落,原先籠罩所有人的黑色布幕便忠實地變形,分出一部分將自己與比妞包圍起來、甚至改變了站位──衝到一半便再次被拉開距離,比妞嘖了一聲。

  並非大費周章地消耗魔力解除魔法,而是利用相同的魔法借力使力改變施術對象,這行為就像在說不要把其他人捲進來一樣。

  「還有餘力考慮別人?反正你們都得死,就從你先開始。」看準索羅的位置輕輕一彈指,比妞的身形倏地一分為百,幻覺製造出的百人大軍同時起步逼近索羅。面對滿是殺意的對手,索羅從容地在比妞逼近之時,收起了普莫劍。

  過去還不熟練魔法的時候,為了能夠順利的啟動,索羅創造出了專屬自己能用的咒文。『縱橫天地、洞悉萬物之息』正是請求、或是拜託魔法元素的『息』經由轉換、施行魔法時對『息』所做的宣告。在那之後,便是要告訴這些息自己想要使出怎樣的魔法。

  世人期望著一個能夠成就良善的正義的世界。

  萬物祈願著一個終止戰爭與傷痛的溫柔世界。

  聽取世界之音的魔法師,過去在一次又一次的戰役之中堆積、沈澱出理解,最終在那之上掌握了以守護為名、僅有自己能使用的殘忍魔法──而今經過沈睡期間的冥想與複習,更是熟練到已經不需要唸完整段魔咒便能施放。

  「這不只是為了保護同伴,也是為了正面回應你,比妞……」為了回應比妞的挑釁,索羅安靜地抬起右手,決定僅憑自己的魔法應戰。以管理者的身份誕生、滿口輕蔑的屁孩,由一個同樣是管理者出身、滿是理想的老人親自解決,沒什麼不對吧?

  「寧息。」隨輕柔的魔咒道出,以索羅為中心溢散出的藍白光芒令來勢洶洶的百人大軍與黑暗漸次向外扭曲、膨脹、直至破碎──

  幻象與漆黑一同消散、周遭景色亦溶解回現實的平原之景,彷彿比妞的魔法不曾威脅過這片大地。

              《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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