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神仔〉
H是大自然的一部分。
所有認識他的人都知道,H悉知自然界的事物。從小住在山區,又熱愛動植物,理所當然練就這身技能。第一次體驗他的特技,是在一處類似植物園的地方,他沿途介紹看到的動植物。只是叫出名字倒也還好,但H是連分布、生長環境、栽植方法都知道,有的植物,甚至介紹了食物鏈上層有哪些動物。
自然界的事物對他來說都是基本知識。
這樣的人卻讀了政治系。
H對微觀生物沒有興趣,當初選類組就選了第二有興趣的社會科學,也就是第一類組。這個選擇直接讓他無法考取動植物的相關科系。
得知後,我曾開玩笑的說:「如果你當初咬牙選三類,你現在可能就在亞馬遜雨林探索新生物了。」還以為他會表達些許遺憾。
「可能吧!但事情就已經發生了,現在這樣也不差。」H豁達的說,繼續和我分享他去東北角潛水的心得。「我用Gopro拍那隻軟絲,牠完全不怕人,超可愛。還有白帶魚,你知道嗎?就是——」
工作對他來說,不過是溫飽的手段,真正的生活是下班以外的時間,登山、海泳、衝浪,除了憑空飛天之外,他無所不用其極的接觸自然。
假日只想補眠的凡夫俗子到不了那種境界。
H一直很做自己,似乎說過「我不在乎別人怎麼想,我就是這樣,開心地活著」。
他最大的謎,或者稱錯誤,就是喜歡上我。然而,這對我來說卻是最讓我感激上天的事情。
若把人生比喻成登山,我遇到H時,正好是偏離跑道,迷失於深山的時候。H抱著極強的好奇心接近我,據他所說,我崩潰的模樣讓他饒富興趣。或許是身邊的登山者總是循規蹈矩,所以身為山靈的H習慣了那種喧騰,無視那條登山步道的一切,失去方向的我反而成了他地盤內的未知生物。
他長期守在我的左右,時而旁觀,時而協助,設法讓我這隻稀有動物存活下去。
H的保護方式是鬼遮眼。
我不需要用自己的雙眼正視自己,他會蓋住它們,然後向我描述他看的我。理性而言,他所認識的我,肯定不是真實的我,卻能予以我勇氣,一步步走下去。
「別管他們,活在別人眼裡太累了。」H大概忘記自己說過這句話了,但我牢記著,因為他那時的笑容爽朗過分,瞬間把我拉入他的山林。早晨陽光灑落森林,伴隨著清新的空氣,微風撥動樹葉沙沙作響,他的情神彷彿在告訴我「比起那些傢伙,有更多可愛可憐的事物值得注意,我應該遠離他們,享受生活。」
這種坦然太讓人嫉妒了。怎麼可以輕易而真心的說出這般不食人間煙火的話!
我曾在心中抱怨,但仔細想想,魔神仔本來就不在乎生人到底如何看待自己吧!難道要一一為那些發生在山中,無法解釋的事件說明嗎?難不成要向所有人鄭重介紹自己的各種資料以便他們研究嗎?那也太辛苦了。
H用不以為然的態度教導我這個道理,現在想想還是令人生氣。但,他才不介意。
H不是我的初戀,但是第一個讓我失去自己生活的人。
我當時並沒有特別為H做了什麼改變,卻在不知不覺間與所有人斷了聯繫。我不回家,沒和朋友聯絡,甚至讓J生氣了。
認識十幾年來,她第一次對我發火。
「再這樣下去,你只要失去他就會等於失去一切。」J在電話裡怒斥著,另一頭的我才猛然驚覺,我那時滿腦子只想著要和H在一起。甚至連這通電話,都是我為了要去H的家拜訪有點不知所措才打電話向J求助。
在此之前,我斷了音訊好幾個月。
或許這是H的魔力,他讓我和那些令人喘不過氣的瑣事斷了連繫。然而,這魔力實在太強大了,我簡直人間蒸發。回憶當時,大概是因為除了他以外,凡是我都要耗費心力,他不想讓我感到一絲疲累,才會誘使我待在他的身邊。
果然,是魔神仔。
H不是無敵的,幾年下來逐漸俗化。雖是走非主流的風格,但也會在意起外表是否符合周遭的審美觀。如我說不好看,他便會介意許久。我帶給他的,似乎就是像俗人一樣,有介意的事情。
除此之外,H終究是H。
而我終究是凡夫俗子,迷失方向的時候,我總會求神問卜似的詢問他:「你覺得這樣好嗎?」
「很好,你一直都很好。」
我已經感覺不出來,雙眼有沒有被蒙蔽。但,活得很輕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