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您的信喔。」晚餐後回到家,一樓的管理員笑著遞出印著英文地址的信,潔瞥了一眼準備接過,卻被丈夫搶先,沒有背包包的他將信對折塞入口袋。動作之快,潔只看到上頭用英文印著丈夫的名字,還有一串陌生的地址。
「哪裡寄來的啊?」不明所以,在電梯門前按下往上的按鍵,潔側頭好奇地望向丈夫。
「不知道,學校吧...。」男人含糊的語氣透露著不想多談,單手插入口袋,緊緊捏著信,彷彿口袋裡多重要的寶物似的,不容輕易放開。
電梯到了,男子先一步進入,他站在裏頭按著開門鍵,對在門外不肯邁開步伐的妻子挑了挑眉。潔還是不動,「你要出國嗎?」兩人就這樣對望,之後一句話也沒有,僵持了許久,男子終於放棄似嘆了口氣,關上門、乘著電梯上樓,留妻子在原地枯等。
是甚麼時候開始的呢?他再也不等她。而她從站在他身旁,到望著他的背影,面對他的視線逐漸模糊直到最後再也看不清楚。他搭著向上的電梯,而她只能原地踏步。
他們不是沒有討論過出國的事,他說國外機會多、待遇好,趁年輕出去幾年,要回來也不是不可以。可是對潔來說,出國深造是造就了他,卻犧牲了自己。她沒有理由剛工作就留職停薪,公職人員也沒有這個特例,誰知道回來位置還在不在呢?
他卻說會養她。聽來好負責任卻相當不負責任的一句話,她從來不希望誰養誰,也沒有要依附在對方身上的念頭,潔不禁想:丈夫是在甚麼時候開始這麼想的呢?結婚的時候?第一次接吻的時候?還是在認識彼此的那一刻,他就認為男人應該養女人呢?
這些問題從未問出口,只好不了了之,潔以為男子決定算了,兩人也默契地閉口不談,卻在幾個月後收到那只信。
那天以後,兩人還是過著如常的日子,當然絕口不提起那封信。她沒有在書房看到信的下落,卻發現家裡多了幾個行李箱,他慢慢把衣服跟生活用品裝進去,一開始是這些無傷大雅的改變,直到他把充電器也放入,她知道他終於要走。
那天她還是早起去上班,下班買了肉,打算燉他最愛的雞湯。潔還記得丈夫第一次喝到她煮的雞湯的模樣,熱氣模糊了鏡片,使他的目光無法清晰傳遞,可是潔知道鏡片背後只有幸福,是隔著再多層霧都遮擋不了的滿足。他著急地一碗接一碗,途中差點打翻,笨拙的模樣逗得潔哈哈大笑,想到這裡,潔提著雞肉的手又收緊了些。
回到家時,丈夫正坐在沙發上對著電視發呆,身上的襯衫鬆散地解開三顆鈕扣,袖子也胡亂摺到手肘上。見妻子到家,男子緩慢站起身,走到門口一手扶著門,一手接過裝滿食材的袋子,「今天煮雞湯啊?」他笑著將食材放到廚房,潔走在後頭望著他,背景是他從來不看的綜藝節目罐頭笑聲。
五個大行李箱整齊地放在門口,還有一個隨行的公事包掛在上頭,是前年博士畢業,潔送的禮物,表面的皮革已經有點刮痕,他說那是她待在他身邊的證明,能給與他力量。
男子站在流理檯旁,將食材一一拿出,「好久沒喝妳煮的湯了,好期待啊...」說到一半,像被打中一樣噤聲,潔從丈夫身後抱住他,將臉埋入丈夫寬厚的背來回摩擦,雙手緊緊圈著對方,像怕失去甚麼一樣不肯放開。
男子低頭,沉默著撫摸妻子的手背,很久又很慢,像全世界都凝結於此刻,潔聽著電視發出的笑聲混雜丈夫的心跳聲,穩定且溫暖。終於開口:「你能不能不去?」聲音有點顫抖,像在祈求某件不可得之事一樣,明知道說了也是白說,人卻還是不懂放棄。
其實潔多麼想放棄,放棄對丈夫的仰賴與眷戀,讓他自由,她知道這樣對彼此都好。可是從一開始她就做不到,或者說,兩人的開始就是來自潔對丈夫的依賴。
聞言,男子嘆了口氣,拆開妻子的手轉身面對她,盡量面帶微笑且和緩地說:「我很快就回來,兩年而已,中間也會回來看妳。」他抬起手,摸了摸妻子的頭,動作像在安撫一隻小貓,憐惜又溫柔,潔的淚水已然滑落,既然流出一滴,後面的就瞞不住了,像將這幾個月的委屈都釋放一樣,她哭著搖頭,像耍賴的孩子面對父母的離別,終將面對卻不願面對,每一顆淚珠都像在說不要一樣,將她說不出的願望傾洩而出。
那晚他喝了她煮的湯,抱著哭累的妻子在沙發上睡著。出門之前,他替她蓋上薄毯、在額頭上留下親吻,很小聲很小聲地說再見。
關上門的時候,潔的淚水又不經意流出,只是他再也沒有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