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篇介紹古北歐詩歌文學中的三大A咖龍,居首位的法夫尼爾 (Fáfnir),想像不到的是,當代維京流行文化中最受歡迎的符號之一「畏怖之盔」(Ægishjálmr) ,與他也有一丁點關係。從前屢次旁敲側擊「冰島符文」(galdrastafir),除了活躍於刺青產業之外,亦是真實傳承數百年的魔法印記。
過去提過幾次冰島符文,其中 2 件放射狀風格的符文,作為一種裝飾設計似乎總是很熱銷;其一是「尋路者」(Vegvísir),另一件即 "Ægishjálmr"。
首先,冰島符文並非維京時代的作品,維京時代約莫指 8-11 世紀之間;冰島符文相關著作,無一例外,是 16 世紀以後的作品。
我猜,大多數人對這個符號感興趣,大概不是由於特別熟悉這件魔法,而是對稱圖案很帥!實際上,我們對它的理解也不多,甚至該如何翻譯名稱都未定。"Ægishjálmr" 殼蟻是敬畏之盔 (helm of awe)、恐懼之盔 (helm of terror)、怖慄之盔 (helm of fear) 的意思,"hjálmr" 根據語源也可能是「覆蓋物/斗篷」。
字面理解,也殼蟻是埃吉爾之盔 (helm of Ægir);埃吉爾 (Ægir) 是北歐神話中的海洋之主,或說海神。避免混淆,埃吉爾與眷顧航海、漁獲的神祇尼約爾德 (Njörðr) 不同,埃吉爾是巨人 (jötunn),象徵著海洋本身,尼約爾德是華納神族 (Vanir) 的一員。為求閱讀便利,以下我統一翻譯成「畏怖之盔」。
諸多冰島魔法手抄本中,畏怖之盔被多次記錄;施法條件、目的與刻劃的符文等,版本之間有不同程度的差異。廣為人知的版本,出自 17 世紀的手抄本,卻是與其他版本差異最大的;其他版本,稱得上是「愛的魔法」,之後再找機會談談這些冰島符文。
那麼,它和魔龍法夫尼爾有什麼關係?
古北歐文字紀錄中,最早提及 "Ægishjálmr" 的文獻中,其一即乘載北歐神話的《詩體埃達》(Poetic Edda),寫在屠龍英雄希古爾德 (Sigurðr) 與法夫尼爾互嘴的對話紀錄〈法夫尼爾之歌〉(Fáfnismál) 中。第 16 節,法夫尼爾威嚇希古爾德:
Ægishjálmr bar ek of alda sonum, meðan ek of menjum lák; einn rammari hugðumk öllum vera, fannk-a ek svá marga mögu.
臥躺於可厭的秘藏之上時,我以畏怖之盔令人畏懼。我見識過無數人的力量,卻無一值得一戰。
希古爾德不甘示弱地回應,第 17 節:
Ægishjálmr bergr einungi, hvar skulu vreiðir vega; þá þat finnr, er með fleirum kemr, at engi er einna hvatastr.
在大膽亮出劍的人們面前,畏怖之盔亦無從掩護。當人遭遇上他們的力量,便會發現最值得一戰的人不存在。
希古爾德的意思直白說就是:「不打打看是不會知道的,哼哼。」不論參戰者配戴了什麼,在真正的戰場上只有實力能分出勝負。交鋒的瞬間,咒語也會化為烏有。
記述希古爾德屠龍傳說的另一部作品《翁爾松格薩迦》(Vǫlsunga saga) 第 18 章,希古爾德的養父雷金 (Reginn) 與他結伴,在前往了斷法夫尼爾的路上,對日後的屠龍英雄說道:
Eigi má þér ráð ráða, er þú ert við hvatvetna hræddr.
倘若你害怕的什麼,那我亦無法提供你任何諫言。
「恐懼」與「面對恐懼」往往是英雄傳奇的核心要素,在古北歐文學中也是如此。在傳奇裡,恐懼的議題被分析地更立體;它似乎降落為某種具體可視之物——畏怖之盔。
深刻在於,當英雄,或任何人,獲悉恐懼之所以震懾他人,不過是因人們對恐懼妄加想像所致,而非恐懼本身。過分重視以訛傳訛的駭人故事,遺落掉以自身本事去奮力一搏的勇氣;英雄與常人之間的差異,亦不過如此。
恐懼的化身——法夫尼爾感到惱怒,憑什麼眼前的年輕人毫無畏懼:
Hafðir þú eigi frétt þat, hversu allt fólk er hrætt við mik ok við minn ægishjálm?
難道你未曾聽聞嗎,人們都懼怕著我,以及我所持有的畏怖之盔?
不論是《翁爾松格薩迦》,還是〈法夫尼爾之歌〉,都未清晰描寫畏怖之盔的具體真身,甚至兩者還有幽微出入——前者將之視為一頂物理上存在的神裝,就像法夫尼爾德碁它秘藏,寶劍赫洛提 (Hrotti) 那般可觸;後者則缺乏更多訊息。
同樣顯而易見的是,勇者之名不敗於徒手,是武勇昇華了武備,而非武備成就了武勇。畏怖之盔在真正的武勇面前,也不過是詞藻更為鋪張的加密謊言;試圖破解,或對它戒慎,皆無必要,勝負僅有劍能應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