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歐神話的末日才沒有夕陽：不要再叫「諸神黃昏」了，請正名「諸神命運」！

各種遊戲、影劇作品特別喜愛將北歐神話中的末日事件譯為「諸神黃昏」(Ragnarok)，不然就是《仙境傳說》（？）然而，諸神的敵人沒有那麼會挑時間，大家是來滅村的，不是來看夕陽的！到底為什麼是「黃昏」？

為什麼大家都叫「諸神黃昏」？

一切都起因於單單一個字母的差異。

在中世紀，「北歐神話」原先是文史工作者，或社會賢達們的文獻／文學讀物；把它發揚光大，順便在維京人頭上插牛角的罪魁禍首之一，就是 19 世紀鬼才導演華格納 (Richard Wagner)。

他的拿手好戲《尼伯龍人的戒指》(Der Ring des Nibelungen)，最後一部名為〈諸神黃昏〉(Götterdämmerung)。華格納作為知識份子，多少還是讀過一點北歐神話才下筆；只不過，他讀過的版本大概不是最古老的那一版《詩體埃達》(Poetic Edda)。

《詩體埃達》中出現 3 次 "Ragnarǫk" 這個單字，在另一本神話原典《散文埃達》(Prose Edda) 中卻稱為 "Ragnarøkkr"；後者確實是「諸神黃昏」(Twilight of the Gods) 之意，前者的意思稍後詳解。

儘管《散文埃達》是較晚期的作品，但最早被研究，因而影響深遠。「諸神黃昏」的翻譯在近代流行起來，便一直沿用至今。

之所以有這層誤會，是由於古冰島人的書寫習慣變化導致。古北歐語 (Old Norse) 早期拉丁字母 "ǫ"、"ꜵ"，後期被整併為 "ø"；現代冰島語中多使用 "ö"，其他現代北歐國家則以 "å" 保留這個音位 (phoneme)。然而，發音已經與古北歐語相異。

今日，學界普遍以 "Ragnarök" 作為古北歐語文獻詞彙的翻譯。

為什麼應該叫作「諸神命運」？

"Ragnarǫk" 由兩個字根組成，一個是 "regin"（或 "rǫgn"），一個是 "rǫk"。

"regin" 是主格 (nominative)，僅有單數型態，一個字就代表「諸神」或「支配權力」的意思；屬格 (genitive) 是 "ragna"，表示「諸神的」。以前聊過一段盧恩文字 (ᚱᚨᚷᛁᚾᚨ)，是比古北歐語還古老的原始北歐語 (Proto-Norse) 讀音 "*ragina"。

"rǫk" 有多個意涵，像是命運、宿命、起源、因果、關係、軌道、路線、論理、審判等；所以，以異教世界觀點出發的話，作為最豐富的詮釋意涵，理解為「諸神命運」應該更合適。諸神如同凡人，有生死、持個人天命，今世造的業，也會在今世得到果報。

當然，關鍵理由，仍是「最古老的神話版本都這麼說了！」

《詩體埃達》中的「諸神命運」

〈瓦夫斯魯德尼爾之歌〉(Vafþrúðnismál) 描寫奧丁 (Óðinn) 與智慧巨人瓦夫斯魯德尼爾 (Vafþrúðnir) 之間的機智問答，全文採對話錄形式，語談中帶出了許多北歐神話的小故事。最後，奧丁出陰招，問智慧巨人「奧丁於葬禮間在兒子的耳邊說啥？」

於是，第 55 節：

Ey manni þat veit, hvat þú í árdaga sagðir í eyra syni; feigum munni mælta ek mína forna stafi ok of ragnarök.

無人知曉，你過去曾在你兒耳邊說了什麼；我以必死之口講述了我的古老盧恩，並論及諸神命運。

〈洛基的訐譙〉(Lokasenna) 描繪洛基 (Loki) 如何一人嘴炮諸神，全文也都是狂挖眾神黑歷史的聊天訊息；吵架到一半，大好人提爾 (Týr) 插嘴想勸架，第 39 節：

Handar em ek vanr, en þú hróðrsvitnis, böl er beggja þrá; ulfgi hefir ok vel, er í böndum skal bíða ragnarøkrs.

我失去了一隻手，而你失去了知名之狼，我們雙方都承擔著災厄；狼已被擄獲，將在枷鎖中等待諸神殞落。

提爾曾經為了束縛住洛基的兒子——魔狼芬里爾 (Fenrir)——而失去一隻手臂，來換得魔狼同意受魔法鎖鏈 (Gleipnir) 綑綁的機會；知名之狼 (Hróðrsvitnir) 是芬里爾的別名，「狼已被捕獲」的狼也是他。

〈亨丁格之死的海爾吉說（二）〉(Helgakviða Hundingsbana II) 是超級混沌的篇章，敘事偏雜亂。

總之有個男人海爾吉 (Helgi)，一生轟轟烈烈到死，榮獲瓦爾哈拉門票；他老婆希格倫 (Sigrún) 很想念他，某夜希格倫的女僕卻在海爾吉的墓塚附近見鬼了（活生生的海爾吉和一票閒雜人等），第 40 節她說：

Hvárt eru þat svik ein, er ek sjá þykkjumk, eða ragnarǫk, - ríða menn dauðir, er jóa yðra oddum keyrið - eða er hildingum heimfǫr gefin?

我所見的是幻覺嗎？我似乎看見，或者是諸神命運——死者騎乘他們的馬，手持他們的武器——或者是勇者們獲可踏上歸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