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1-27|閱讀時間 ‧ 約 25 分鐘

當芥子循環呼吸--試論門小雷《藻與浪與無限》2019.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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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黃尖

(內含劇透,建議讀畢書後再過目)

(本書中文版已經絕版,日文版為商業出版品,仍在流通中。)


狗血?實驗?娛樂?諷諭?新?舊?你很難立刻指出它的座標。它專門使這類羅盤失靈。

全書一百六十八頁。第一話六頁,第二話六頁,第三話十頁,即整個序章共二十二頁;最長的第四章共四十頁。每一章托著一個零件雷同但組裝方式殊異的宇宙,就此而言它們各自配給到的篇幅並不算多。

於是,你發現「無限」的原料是:高度壓縮。

由於門小雷這次調度的許多敘事元素都是大眾類型作品的基本套路,因此他有很大的刪節簡化空間。就像玩疊疊樂一樣,他盡情抽掉不致使結構瓦解的木條。被掏空的通俗劇威脅著要崩塌,但類型傳統經年累月在讀者腦海植下的虛線以及小雷的畫力,始終如一層透明薄膜般維繫著它。

激昂的演奏速度確立後,他投入不和諧音,以及重複樂句。

關於不和諧音--首先題詞明示:「結束與開端,一同誕生」。藻宣告她討厭浪、手刃了他,並幾乎在同一瞬間察覺自己的愛。海帶(台灣這邊的稱呼)定義、束縛了藻,但在第二章「我的身體任你宰割」中同時也是治癒道具,章末藻以用近乎求愛的方式求死。第五章「時間到了」綻放的花朵帶來末日性的毀滅,生死相生,而花朵(藻的體內)竄出異物的痛苦與藻彷彿性愛後的恍惚神情比鄰。


序章「藻」 快速的情感轉折

第五章「時間到了」 痛苦(?)的神情

關於重複樂句--輪迴、平行宇宙的設定讓所有人物反覆出現,每次被分配到的角色設定皆不同;藻與浪上一章是同學,下一章是師生;神似鯰魚的藻之父在第四章「浪」真的化為鯰魚,母親的幽靈上升成神靈。符咒般的台詞和物件也成為一個個母題,不斷由不同章節中的不同角色吐出或持有;戀愛故事中俗爛的「我要跳了」首先出現在第三章的藻的口中,接著第四章的花兒,甚至第五章的路人都說出了同樣的台詞;錐子、口風琴、糖果在人物間傳遞。

第三章「逃不了」 浪成為藻的老師。「我要跳了」這句台詞首度出現。

第四章「浪」 花兒的「我要跳了」

序章「藻」 甘草愛用的口風琴

第二章「我的身體任你宰割」中的口風琴是武器

三者相交,我們看到敘事如打水漂般狂飆突進;角色的情感雙極達到飽和,交界處又相互滲漏;通俗故事中的甜蜜旋律也都放大為末日之鐘,具備硬蕊的響度。值得注意的是,書中一個個獨立宇宙雖然態勢凌厲,但也將自身的虛妄裸裎於讀者面前,拒絕讀者過度入戲。這是因為反覆的母題製造出短篇間的連貫性,同時亦侵蝕了它們各自充分發育的基礎,尚且還有頁數極少這個大前提。讀者進入終章前可能已強烈意識到每個宇宙的受造物性質,注意到作者黑手的操弄,甚至會有一部份人認為整部漫畫只是某種「(正片不存在的)總集篇」的串接吧。

不過門小雷最後的安排也許有機會使上述讀者撤回指控--他將輪迴的終點放到後設層次,使藻與浪察覺自己只是虛構作品中的人物。於是前面各短篇有可能被貶為「氣虛血弱」的性質,各種敘事上的瘡孔、盤旋纏繞所引發的暈眩,反過來成為虛相的註腳。形式方面,角色於故事結尾自我指涉,試圖與讀者對話或抗衡的手法並不算少見(假想鏡頭不斷朝藻與浪後方空白逼近的安排,令我聯想到亞歷山卓‧尤杜洛斯基「聖山」最後那顆拉遠的鏡頭),不過將翻頁漫畫織入故事情節之中、利用它將藻傳送到漫畫一頁回望自身的手法,很有可能是門小雷的發明,或至少是中文圈的首見。在大多數人越來越不在乎漫畫表現可能性的這個時代,能看到新招就是漫畫迷樸實無華的快樂了吧。

最終章「無限」的一連串鏡頭推進驚心動魄


聖山預告片

歷經逆向的大爆炸,《藻與浪與無限》宇宙最後縮回奇點,收斂成一個認識論的提問:我們有可能知曉外在力量對自身的操控嗎?(更深層的問題是:人有自由意志嗎?我們又該如何根據這個答案行動?)漫畫尾聲,大片空白逐漸佔據畫格,象徵「藻」角色定義或命運束縛的海帶隨風而去,為故事帶來結構上的句點。但那個問號仍壟罩在書本上空。接下來輪到它守望你,閱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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