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准跑,站住!」今晚的淳化府很不平靜,三男兩女飛奔街道,就其速度判斷,絕不是尋常人,應是天兵天將……當然,從他們身穿的淡紫長衣就知,這些兵將隸屬紫陽君。
這樣跑在街上,再寬敞的人行道也會撞到人或物,更何況前方追捕的目標突然轉向,直入車陣!
一輛氫能轎車來不及反應,就要撞上那名女子!驚險之際,纖瘦的黑影伸手向下,掌心撐著引擎蓋,輕巧跳過車頭,再迅速屈膝矮腰,滾進行駛中的大貨車車底。
路燈的燈光重落口罩遮掩的面容時,馮瑰逸發力高躍,攀住對街雜貨店的招牌,站了上去,再借助或長或短、或橫或直的霓虹燈牌,好似攀岩爬至七樓頂層。
兵將尚在原側街邊,領頭的天將見狀指揮:「阿千阿諺在地上追,小林和鈴妍跟著我!」話畢,他一跑二跳三蹬四拉,也縱上房頂,一男一女尾隨其後。
追逐戰從平面轉為立體,馮瑰逸拎著一只束口袋,身影穿梭各類大小不一的廣告牌,忽隱忽現。頂樓的雜物很多,花圃、管線、抽風機、水塔……甚至三公尺寬的棟距!全部輕鬆跨越,兩腳像裝了彈簧。對面的追兵同樣身手矯健,窮追不捨。
前路空中有艘載客飛船準備靠站,底部的起落架已伸出機體,於是天將猛力衝刺,飛空縱向船身!
他的雙手及時握住起落架,再擺腰盪到這一側的樓頂,截住馮瑰逸的去路,掄拳就揮!
馮瑰逸左腳踏左,低頭躲拳,下一秒,手中的束口袋甩上對方右頰。
沒料到會反吃一擊,束口袋裡面裝著硬物,打得天將又驚又痛。
這時,另四個天兵相繼上到樓頂,團團包圍。
「為甚麼一直打人?」天將問。
「前幾個被我揍的兵將沒告訴你們嗎?」馮瑰逸答:「我要見紫陽君。」
「紫陽君怎麼能讓你說見就見?」其中一個天兵說:「你到底想做甚麼?」
馮瑰逸僅是重複:「見紫陽君。」
「懶得和你廢話,跟我們回去!」另一個天兵上前想扣人肩膀,馮瑰逸直接抱他手臂,轉身一頂,將高她半個頭的男子過肩狠摔。
同伴遭難,旁邊人立刻動作,卻聽叩叩兩聲,一陣紅色濃煙嗆鼻燻眼,等煙霧散去,現場僅餘六名兵將面面相覷。
甩脫天兵天將後,馮瑰逸跳回地面暗巷,脫下騎士外套,深紫網紗包覆健美緊實的身材,同色的運動內衣遮住胸脯。戴著黑色手套的手伸進外套的袖子反拉,將暗面翻回內裡,改為白色顯露在外,並重新穿上。
剛剛的奔跑打鬥流了些汗,她索性不拉拉鍊,把束口袋背上肩,手插口袋,悠閒地轉出巷弄,走上六藝路。
這裡是淳化府的帷郡,她的半越野氫能機車停在三遷路,那裡是帷郡和庠郡的交界,過去大概要十分鐘的腳程。
軍靴踩在人行道上,發出穩健的足聲,馮瑰逸左手摸上耳後,剛想摘下口罩,卻又停住,腳步亦是。
五光十色、萬頭攢動的市區,身高將近兩米的男人格外顯眼,一襲淡紫長衣更令人雙眼一凝。
馮瑰逸馬上回頭,卻看後面有個更高的女人,其目光穿過重重人群,直直盯來。
……Darn it!馮瑰逸蹬上騎樓的大圓粗柱,欲故技重施爬往樓頂,然而那兩人一躍就上至二樓牆面,斜身奔牆,男人首先踢來一腳!
逼不得已,她只好放手重落實地,繞至騎樓內。高得誇張的女人立時跟來,一拳打碎牆磚!馮瑰逸舉腳踹人胸腹,對方彷彿沒感覺,又再攥拳。
街頭忽遇鬥毆,周遭民眾驚慌失措,男人擺手驅趕,「紫陽觀天將奉命抓人,不相關的人快走開!」
群眾依照指示散開,鄰近的店家也落下格柵門,和客人戰戰兢兢地觀看店外的搏鬥。
馮瑰逸二度閃拳,卻感肩背一緊,是男將拽住束口袋,於是她後轉扭身,束口袋拉距在兩人之間,她一記鞭腿重踢異側膝彎,力透骨肉,男將不過頓了一下,束口袋猛敲下巴!
袋裡的東西真的很硬,打到人噴出一顆牙齒。馮瑰逸順勢迴身,女將的長腿如同彎刀,當頭劈至!卻遭束口袋斜斜擋住。
「唔……」女將感覺像踢到磐石,一般人的腿早斷了。對手抓準空隙,鞋底蹬著格柵門藉此騰空出腳,掃她後腦!
馮瑰逸接連得手,卻不追擊,反而擠回圍觀的人叢,一邊探手入袋,似要拿取某物,一邊回頭觀察,那兩個天將跳上三樓的遮雨棚,拔腿趕來。
他們是蟑螂嗎……馮瑰逸腹斐,腳下不斷往前,不用吆喝推擠,人海便自動讓路,以看稀有生物的眼光瞅著這個不是天兵天將,卻能與之匹敵的人類。
男將猶若猛禽,率先撲至,馮瑰逸旋身擲出一物,正中他的鼻梁!
「哐啷!」那物掉地,是一片十五公分長的刀鋒,中間大半面積鏤空,邊緣只留一手抓握的寬度,這把利刃僅只刀身,沒有刀柄,外層還包覆一層半透明的保護套,否則適才那下早已削掉天將的腦袋。
夥伴失利,女將不敢大意,踏穩石磚路後,跨步衝鋒,馮瑰逸連丟三片刀鋒,皆被一一躲開,哐哐墜地。刀鋒沒了,她從袋中再取一只圓環,女將感受不到該物的威脅,加速奔前,一旁的男將抹掉鼻血,也邁開兩腿,雙面夾擊!
「嗡──」耳畔忽響低鳴,原先四片刀鋒居然悉數離地升空,直朝馮瑰逸而去,雙將急忙往旁一滾,驚險避過從後飛至的刀片。
四片鋒刃和那只圓環鬥合,組成一把大迴旋鏢。
馮瑰逸揮臂一扔,迴旋鏢恰似閃著藍紫炫光的飛輪,疾疾駛往女將,女將大步後撤,正當他們都以為飛鏢失靶時,迴旋鏢竟以銳角偏折,改攻男將!嚇得他蹲膝仰面,鏢尖僅差半公分,錯過紅通的鼻頭,而後順著走勢,畫弧旋回主人手上。
「呼、呼……」男將雖成功躲避迴旋鏢,卻失去平衡,屁股狼狽跌地。這次他整張臉都紅了,氣急敗壞地跨開雙腿。
「等等!」不理會女伴叫喚,男將大擺右拳,馮瑰逸提鏢架開砂鍋大的拳頭,然後捅人腹部,再砸破額角。高瘦的身軀不支癱軟時,女將隨後攻來,馮瑰逸左臂一揚,迴旋鏢脫手飛出,敵人早有預料,特意偏離原來跑動的路線,等鏢刃霍霍轉走,她張開雙臂想擒抱馮瑰逸,卻瞧穿戴黑手套的左手從容一招。
「嗡。」飛遠的迴旋鏢沒有擊中任何物體,卻能憑空折返!女將始料未及,正欲閃躲,卻遭一雙長腿起跳夾住頭頸,對手上身下沉翻扭,硬生生扳倒兩公尺高的巨人!
「嗒。」馮瑰逸隨手一舉,恰好接住飛回的迴旋鏢,後持鏢抵住身下人的喉頭,「我講最後一次,我要見紫陽君,不要再派蝦兵蟹將來浪費時間。」語畢長身要走,便聽遠處的街道傳來:「快,她在那邊!」
「我們才不是蝦兵蟹將,我們是通過天公廟試煉的天選之人……」女將亦緩緩直身,滿臉不甘:「你一定會遭受天譴。」
馮瑰逸霍地背身猛喘兩口氣,才續:「不管是天選之人還是神,該淘汰的就要淘汰。」握著迴旋鏢的手一拔,鋒刃即分離圓環,收兵入袋後,她踩著略為沉重的步伐遠去。
後方仍有追兵,她應快點逃跑,卻快不起來。不到五分鐘前,馮瑰逸連續和八個天兵天將對戰,游刃有餘打敗他們,此刻卻滿頭大汗,喘息劇烈,走路都顯得吃力。
蹣跚的人影拐進死巷,蹲坐兩輛轎車間,四周皆是兵將的吶喊呼喝,正在全力搜索自己。但虛脫的肉體無法思考接下來該怎麼逃離,任由周邊的人聲愈來愈多。
「你還好嗎?」耳邊忽聆穩實的嗓音,馮瑰逸反射性想掏出武器,眼前的男子忙道:「別緊張,我是來幫你的。」
他往後退至路中央,轉向巷口朗問:「嘿,你們在找那個打人的女生嗎?」「對啊!你有看到她嗎?」一個天兵走入巷中。
可惡……馮瑰逸揣緊圓環。之後絕對要把這個愛管閒事的傢伙踹進西睛湖!
「有啊,她跑得超快!」男子煞有其事地說:「我看她往八斗路的方向了,可能是要去港口,一小時後,有一班前往日賽特洲的飛船。」
「八斗路……」天兵抓了抓頭,「讓她上船就糟了……喔,謝啦!」「不會,祝你順利。」男子笑瞇瞇地目送走人,確定附近再無兵將後,他蹲回馮瑰逸身前,「待在這裡遲早會被發現,我帶你走。」
不明白男子為何施予援手,馮瑰逸無力多想,在他的攙扶下勉強直起腰腿,然而走沒兩步,視野乍然一黑,頹然軟倒,意識消散前,只聽人喊說:「快來,她昏倒了!」
人語紛亂,足音雜沓,圍繞著不醒人事的馮瑰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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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睜眼時,馮瑰逸渾身酸痛,「唔……」PW-2的副作用真的很強,今天又得躺床躺一天……
「早安,要喝水嗎?」有點陌生的男聲關心,卻使人差點抄起枕頭壓他臉面……前提是她挺得起腰桿。
「放心,你很安全。」看出馮瑰逸神經緊繃,男子彎腰探視,「要坐著嗎?」
馮瑰逸這才有空好好端詳男子的外觀:他長相溫文,一看便知不是外向的個性,梳了一個整齊又不失時尚的髮型,黑色的襯衫貼合著身形,隨著胸膛凸起,又隨著腰腹凹下,顯是量身訂製,下著深灰西裝褲,整個人散發著知書達理的學者氣息。
他身上的兩條白吊帶扣著褲子上緣,馮瑰逸終於憶起在哪裡見過這名男子,「你是……那天在定食店偷笑的那個人。」
「很高興你還記得我。」男子食指按住按鈕,電動病床便上斜撐起病人,他隨即倒來一杯水,「我叫廖穆斌,你呢?」
馮瑰逸猶豫了一秒,才接杯喝下,喝完也答非所問:「為甚麼要幫我?」
廖穆斌拉過椅子坐下,「不先問這裡是哪裡嗎?」
「這裡……」剛睡醒的人神智還不清晰,後知後覺地看了眼連接右手的點滴,再環顧室內,這是一間小病房,塞了病床和陪病床就滿了,病床緊鄰窗戶,馮瑰逸掀起窗簾的一角,陽光刺眼。
讓她訝異的不是已經天亮,而是窗外的景象是一片湛藍的天空與大海,海天一色,茫茫無際。
「我在哪裡?西睛郡嗎?」美目瞠然。
廖穆斌挑了挑眉:「再往南一點,正礁郡的狹地海岸。」
馮瑰逸當問:「正礁?你把我帶到靛潮府幹嘛?」
沐隆主要有南北兩島,南島狀似三腳蟾蜍,北島則圓若錢幣,這就是它又被稱為蟾城的原因。一百三十七年前,沐隆人建立新國家,將南島北島劃分成四府一道,南島有饒湖、淳化、竹壽、靛潮四府,北島一道是花琅寺道,府下有郡,道下有部,全國一共十五郡五部。
自古以降,沐隆陸續有民族離鄉背井,遷徙至此,最早是太悟人,根據史學家及人類學家研究,太悟人是冰河時代從西方的日賽特大陸徒步至北島,成為沐隆的第一批移民,後續柯里達人、西北方的鼎原人和北方的新爾人,都在不同時期來到此處,有些人後來離開了,有些人則定居於茲,生根發芽。如今沐隆約百分之八十是鼎原的雅人,百分之十是太悟人,剩下是立國後才來的移民,統稱為新民。
在這各方文化交流頻繁的熱帶島嶼上,產生出的民間信仰相當多元,其中島民最為信奉的五位神祇,分別供奉在四府一道,淳化府拜的正是文神紫陽君。
淳化府位處南島北邊,即是蟾蜍的頭部和眼睛,靛潮府則在沐隆的最南邊,蟾蜍的兩隻前腳和腹部均屬於該轄區,正礁郡就是右腳,由右趾半島、狹地海岸和桂葉谷組成,狹地是沐隆的最西側,背山面海,風景非常漂亮。
「小姐,你一夕爆紅,看過影片的人都想找出你是誰,我總不能留你在事發地點。」聞言,馮瑰逸皺眉困惑:「影片?」廖穆斌放大他的T-slice點了幾下,拿給病榻上的人。
影片中的鏡頭是俯視角,從樓上的房間拍攝戶外的街市,一名女子手執大迴旋鏢,力戰紫陽君麾下的兩名天將,而且還贏了。拍攝者和所有觀戰人相同,頻頻驚呼讚嘆,也很好奇女子的真實身分。
「現在網路上相關的討論很熱絡,幾乎每秒都有新的留言,猜你是商業間諜、外國傭兵、仿生機器人……甚至有人認為你是半神,要來挑戰紫陽君的神位。」說完,廖穆斌問:「你究竟是甚麼人?你參加過天公廟的試煉?」
「沒有,我才不會當別人……或是邪神的傀儡。」馮瑰逸將T-slice交還物主,「我是普通人。」
「普通人?」廖穆斌抱臂道:「普通人沒有辦法跳一跳就跳到七樓,也沒辦法把天兵天將揍到骨折噴血。」
馮瑰逸默然,明顯不想多談,他亦不追問,另言:「你剛用了一個很有趣的字眼……邪神。為甚麼這麼叫紫陽君?」
「不只是祂,沐隆人崇拜的神明有一半以上是邪神。」而後馮瑰逸問:「我的T-slice呢?」
指骨分明的右手自褲子口袋摸出環狀裝置,她抬手要接時,T-slice又被拿遠。
猶帶疲倦的眼神一瞬冷峻。
床邊的男子微笑以對:「我有榮幸與您共事嗎?」
「沒有。」馮瑰逸語調更冷:「拿來。」
鼓了鼓雙頰,廖穆斌仍是還她T-slice,「至少留下你的大名嘛!」
「你不是知道了嗎?」馮瑰逸瞄向點滴,「診所開藥注射時,不就掃描過我的生機晶片……除非你找的是密醫。」
「我不是密醫,我有合法的醫師證照和執業、開業證明。」房門忽然敞開,走進一名男醫生,面上的眼鏡方形無框,讓秀氣的臉龐更添清俊。
他走到床尾,用腕上的T-slice解鎖架設在那的軟螢幕,上拉展開,檢視病患現況,「心跳血壓都正常,不過體力還沒完全恢復,最好留院觀察一晚。」
「謝謝。」馮瑰逸淡淡致謝,後卻言:「我下午出院。」醫生眉頭一高,望向另一個男子,廖穆斌摸腮一嘆:「我們的新朋友很有主見。」
「感謝兩位的幫助。」馮瑰逸的態度依舊冷淡:「沒有其它事情的話,我想休息。」
「抱歉,有事。昨晚把你抬上車的可不只有我。」無視逐客令,廖穆斌朝著門外喊:「都進來吧!」
床上人怔然,只瞧一個又一個的生面孔進入狹小的病房,撇除馮瑰逸,房中現有三男三女六個人。
「不好意思,等會兒要請你再次答謝,在此之前,容我介紹……」廖穆斌臀部離座,兩手拇指滑拉吊帶,「我們是『粹』,跟你一樣,我們也想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