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UL137-Dme01
沐日浴月，隆國興家。沐隆是一座大城市，亦是一個小國家，它科技發達、思想自由，卻也迷信迂腐、止步難前。
傍晚六點四十七分，霓光斑斕、引擎轟鳴，路上的氫能車塞得水洩不通，前方道路出了車禍，救護飛船和警備隊的懸浮機車穿梭於車陣上、半空中、大樓間，快速前往事發地點。
正逢車流量尖峰時刻，都會區的停車位一格難求，那輛廂型車竟能找到最旁邊的車格，停進龐大的車身，車尾還超出格子的邊線，好在離馬路尚有一小段距離，不會影響到行車。
該不會中午就停在這吧？馮瑰逸繞過廂型車，踩著黑色軍靴走進定食店。
此家定食店位於路口，店面很小，勉強擺了五張桌子，煮食爐台前緊連吧台，吧台後就是進出的大門，吃飯空間很不舒適，然而每日一到飯點，店裡人滿為患，晚一點來的，熱門菜還吃不到。
馮瑰逸一坐下，電子桌面立刻亮起，現出各式菜色及價錢，說是定食店，其實也提供許多單點。她的食指塗著亮橘色指甲油，移到生牛肉的字樣上方，那三個字卻是暗的，品項前面標著售罄。
還沒七點就賣完了？生意太好了吧！馮瑰逸撇撇嘴，選點其它菜。
按下確定鍵送出菜單，左手虛抹一下，桌面便暗去，恢復如初。等待上菜期間，她走到自助吧拿了一瓶清酒和杯子，回到座位後，就看牆上的螢幕播報今日新聞：
「淳化府昨晚發生一起鬥毆事件，被害者竟是紫陽君麾下的天兵劉碩彥，他於昨天晚間十一點左右踏出紫陽觀打算返家，行經小巷時遭到不明人士毆打，原因尚待釐清。由於天兵天將是受神明管轄，故這起事件將全權交由紫陽觀處理，若涉及普通人類，警備隊再從旁協助，本台也會持續追蹤後續報導。接下來，帶您瞭解竹壽府的毒品查緝……」
「淳化有天兵被打？哪裡呀？」這則新聞引起某個客人的關注。
「就後面的二酉路啊！」另一桌人回答：「這是第三個天兵了，前兩個因為傷勢比較輕，新聞沒有報，這個劉碩彥被打到手臂骨折欸！」
「真假？誰打的？」比起治安，發問者更驚訝的是有人能夠傷害天兵。
「不知道。」
「會不會是國外的間諜？」一名上班族推測：「我聽說佛諾斯的軍武公司在研發新的生機晶片，能夠大幅提升人類的體能，搞不好是商業間諜潛入沐隆，想偷『霈』晶片的機密。」
「商業間諜能打傷天兵，還要雨盛的霈晶片幹嘛？」他人質疑。
「哎，世界上哪個做生機晶片的強過雨盛？說不定他們自製的晶片不夠完善，還是需要雨盛的黑科技啊！」越來越多人加入討論：「應該是被紫陽君發現有人心懷不軌，派天兵抓他，卻不小心被人逃走，還受了傷。」
「紫陽君會管這些喔？我以為祂只管考試。」
「紫陽君跑去抓間諜，那祂還顧得到考生嗎？」一個四十多歲的媽媽很擔心：「我家老大明年考大學，他上次模擬考成績差兩分才能上蟾學，搞得我很緊張，每天都去紫陽觀燒香求籤。」
「他在哪間補習班？」
媽媽答：「對面那間『讀特』。」「讀特不行了啦！」馬上有人搖頭：「它舊年的學生朗總一千八百六十九個，考中蟾城理工學院的二十七個，淳化大學的三十一個，比例是3.103 %，四侯路上的崇學去蟾學和淳大的比例是3.26 %，連續兩年超越讀特。彼間補習班兮大樓朗是崇學的，早中晚三餐點心飲料店，還有書局通通幫你銓好好，學生要啥有啥，讀書讀累了也有診所讓你看診休息，拿完藥再奮鬥。你的小孩透早七點踏進崇學樓，可以一天十四個小時都在裡面免出來，暗時九點下課回家睡覺，除了交通，一分鐘都不浪費……」
夾雜無諸語的雅語侃侃而談，聽得那位媽媽眼睛閃閃發亮。
這哪叫補習班？明明是鴿子籠……默默喝完一杯清酒，馮瑰逸點的茶碗蒸、炸豬排恰好端來。
補習教育的話題猶是熱絡：「我跟你講，去年我女兒就是補崇學，它考前最後一個月還會開衝刺班，讓考生住他們的宿舍，連走路搭車的時間都省了，我女兒終於拼上淳大。」
媽媽聽了很心動，卻又面露難色：「可是我小孩剛到讀特才兩個禮拜，補沒多久就換一家，補習費都花下去了……」
「小孩的未來重要還錢重要？」又一桌人跟著說：「現在辛苦，以後才免吃苦，你跟你的小孩都是啦！」
「也對……」媽媽點點頭。
這時，一桌客人掃光桌上的飯菜，環在手腕的T-slice刷過桌邊的感應區，便付帳離開，一對父子隨即進店就座。
年近五十的父親西裝筆挺，應是剛下班，對座的兒子穿著學生制服，左胸的校徽屬於附近的高校，他眉宇深鎖，就算戴著粗框眼鏡也遮掩不了，似乎很生氣。
「懷荃，你體內的維生素B2含量過低，等一下吃完飯記得吃B2片。」這對父子坐下來不急著點菜，而是看著T-slice顯示的體檢指數。
現時人均一只新爾國開發的電子產品──T-slice Portable，是一款伸縮自如的運算機，小的寬僅三公分，繫在腕臂如手環，大能展出二十吋的螢幕，除了內建的報時、通訊、通行認證、電子支付這些日常所需的應用程式，文書處理、繪圖設計、影音後製等專業軟體亦得流暢運行，還可結合植入人體脊髓內的生機晶片，用於身分識別或監測身高體重、血液檢查等各項數據，功能多樣且方便。
大約八十年前，沐隆山區發現大量鈊礦，十年後，某所高校的生物老師陳語新以鈊為原料，發明出能整合生物體和電子設備資訊的生機晶片，再過五年他創辦雨盛科技，為全球首家囊括生機晶片設計、製造及銷售的公司，進而帶動整個國家的經濟發展，使得沐隆這個海島城邦一躍成經濟強國，至今屹立不搖。
中年父親很關心兒子懷荃的身體數值，「不要點太多，吃個七分飽，多吃雞肉和豆腐，補充優良蛋白質，待會兒才有精神念書。」懷荃沒有答話，垂頭點餐。
沒多久，店員送上他們的餐點，父親看兒子一直沉著臉，又續：「懷荃，聽爸爸的話，念生物工程出路才廣，大學四年努力點，多參加雨盛辦的實習，到時畢業就直接進他們公司工作。」
他滑過左腕的T-slice，將正在瀏覽的網頁投給兒子拿在手上，展成十三吋大的相同裝置，「有空多留意相關新聞，面試時考官才會對你有好印象。你看，新爾和佛諾斯合作研究幹細胞，當前已能控制幹細胞分化成近似水晶體的組織結構，假如進展順利，可替換人體原本受損的那一顆，白內障和近視都能換，你就不用整天戴眼鏡……」
「我不喜歡生物工程，我想念的是食品科學！」懷荃乍然打斷父親。
父親擰起眉頭，很不能理解：「食品科學能幹嘛？在那邊煮泡麵賣零食，給食物加一些奇奇怪怪的添加物，薪水也比不上念生物工程的，舒舒服服地坐研究室不是更好嗎？」
懷荃回說：「食品科學也有研發人員啊！食物的保存、檢測、營養全是食科的領域，你說的食品加工也要具備深厚的生物化學知識，才有辦法維持全世界所有人的吃喝。」
男子右手來回摩娑生著數條橫紋的額頭，「食品科學已經沒落了，沒有前途……」「它沒有沒落，它賺的錢雖然不是最多，但人類永遠離不開飲食。」受不了父親對學問的輕視，懷荃講話越來越大聲。
父親自覺苦口婆心：「懷荃，你賺的錢越多，人生就越有保障，爸爸才會安心……」「如果你只在乎我賺得多不多，那我也不用念大學啦，加密貨幣行騙一次就能騙到數十萬。」兒子的頂嘴讓父親火氣噌地上來，起身要甩他巴掌！
「嗒。」纖細卻有勁的手一把握住男人腕處，指頭透著亮橘的螢光，是馮瑰逸，「你該認真考慮你兒子的想法，不是把自認好的東西塞給他就行。」
「他還小，哪知甚麼是好甚麼是壞？做爸爸的當然要幫他慎選。」他欲掙脫束縛，沒想到馮瑰逸的力氣比想像中大，第一下沒掙開，第二下掙得更大力，細長的五指忽然一鬆，男子用力過猛，差點跌倒。
父親面色有些尷尬，拉平西裝兩衽，抬手梳理頭髮，「等……等你生小孩了，就會明白我的用意。」
「是啦！我們都這樣過來的啊！」剛才那個媽媽突然出聲，一旁的客人也紛紛附和：
「父母親總是要替小孩子多煩惱一點。」
「小朋友，興趣甚麼的先放一邊，養活自己和家人才是最重要的。」
「人家在教小孩，不要插手別人的家務事啦！」
馮瑰逸冷然：「當眾打小孩不是家務事，是家庭暴力。」然後面朝那個父親：「需要我請警備員或社工來關切嗎？」
「不要……」懷荃很慌張：「我……我沒事……」
父親也意識到不對，捏了捏鼻子，「是我不好，剛剛太衝動了……」隨後轉向馮瑰逸：「不過我想說，我們都不懂事過，不服師長所謂的管教，覺得他們保守、食古不化……但長大之後就會曉得，長輩講的話未必是錯的……」
「未必是錯的，不就代表未必是對的？」馮瑰逸用對方的言詞反駁回去：「沒有人能夠保證讀哪個科系，選走哪條路一定一帆風順，你對你的兒子也是。既然如此，為甚麼不讓小孩子選擇令他開心的選擇？」
「開心？」父親面現好笑：「養育小孩不是只要讓他開心就好，難道今天他想當清潔工，我也要欣然支持嗎？」
「嗯……」馮瑰逸挑了挑眉：「至少他不是用加密貨幣騙來的錢孝敬你。」
「噗！」這聲笑沒憋住，不小心噴出口鼻，回溯源頭，是一名獨坐角落、三十出頭的男性，黑色的襯衫掛著兩條白色吊帶，這人始終沒有發話，眾人此時才注意到他。
「呃……不好意思，我在看搞笑影片，促進中樞神經合成血清素，增加快感……你們繼續。」那人搖著一掌之大的T-slice，隨後低頭觀看掌中的螢幕。
父親拉回話題：「小姐，有空多去紫陽觀走一走。當年紫陽君寒窗苦讀十年，成就歷史唯一的連中六元，從家境貧窮的小酸儒翻轉成有名的文官，死後千年還被當成神明供奉。我沒有要我兒子成為下一個紫陽君，但起碼他要學會勤學好讀的優點。」
「我確實該去那邊走一走……」馮瑰逸先是同意，旋即語出驚人：「探勘過紫陽君的地盤，擬定好戰略，我就殺了這個邪神！」
語一出，聞者無不心想這女人瘋了，但她不在意，撂完狠話，右腕滑過自桌的感應區，即邁步離店。
店內的人仍是張口結舌，唯獨角落的男子露出意味深長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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