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事清單 Brilliant Thing》：開心的人也需要愛呀

四把椅子劇團—《好事清單 Brilliant Thing》

2024.03.16 & 03.22 臺北表演藝術中心大排練場

林家麒/ 王世緯/ 竺定誼

       「我開始寫這份清單是在我媽第一次自殺未遂之後。」這是整部戲的第一句話，也是我在進劇場、甚至買票之前對於《好事清單》唯一的瞭解，因為預告片剪的內容充滿歡笑與好事，我並不知道這其實是一部直指人心又真誠、赤裸、難過也不需要難過的故事。

　　北藝11樓大排練場是柔軟的豆沙粉色，午場的採光很好，場內座位排成一個六角形，入場的時候演員穿梭在其間，把寫著好事的小紙送到觀眾手上，邀請大家入座聽他講故事。

　　這是一段我會想要好好記住每一句話、每個微小細節的真誠告白。

　　主角向觀眾介紹他的「好事清單」，分享他成長過程中的重要他人與重要事件：獸醫與生死、潘老師與襪子狗狗、文學課教授和少年維特的煩惱、佩珊/阿山與一本本的書、爸爸和媽媽，從七歲、十七歲到長大成人，到他和「好事清單」漸行漸遠，明白清單在他生命中的意義後，繼續陪著自己活下去。

　　他是獨角戲，卻也不是，因為演員會在現場找到故事裡的那些人，與他們重現生命中的重要當下。

　　臺下的我沒有成為任何角色，只是一個投入的旁觀者，看著一個人逐漸成長，想法變得不再一樣，無法控制的會想到自己的生命中，是不是也有做過和他一樣的事呢？

　　「當壞事要發生的時候， 身體會比頭腦先有反應， 這是很正常的生存機制。」

　　「好事清單」誕生的那一天，他的爸爸說：「我不知道為什麼你媽媽找不到活下去的動力。我不可能知道所有事，因為如果一人知道所有的事情，就會沒有對於美好未來的想像力，如果沒有這樣的想像力，就會沒有活下去的動力與意義。」由七歲男孩一句句的「為什麼？」引發這一連串的回答，為什麼本身就是令人鼻酸的三個字，而這個情境更讓人心疼，因為孩子希望爸爸永遠可以給他一個肯定安心的答案，因為爸爸是最可靠的，可是孩子不會知道，很多事情真的沒有問什麼，連爸爸也永遠沒有答案。

　　於是，在醫院等候的椅子上兩個好人的中間，主角開始寫他的「好事清單」，他把這些好事一條一條寫下來，用便條紙貼在家裡的每個地方，在媽媽的面前大聲得唸著這些好事，媽媽背過身去只是讓他越唸越大聲，他相信好事與快樂會傳染；我看著「好事清單」的起點是難過的，演員只是用幾句話陳述它發酵的過程，但我卻彷彿看得見他堅定的身影和聲音在屋子裡流動，為媽媽以及這個家注入一點生氣，他有多努力想把事情想得快樂一點，心理就承載了多大的重量，我覺得需要「好事清單」就代表這個人一點也不好，不論是為了誰。

　　值得感恩的是，主角遇到了很棒的靈魂伴侶，或許是生命中真正的另一半（好想唱愛的起源），是個穩定又溫暖的存在。我很喜歡他們在圖書館的相遇以及女生的告白，用夾在書本的接下去寫的好事清單告訴對方自己的心意，1,000-1,005 讓戀愛的他說道：「我想對有自殺念頭的人說：『千萬不要』。事情不會變超好，但至少會變好的。」

　　然後接下來是長大成人後，一次次或直接或間接地面對心裡最不忍直視的那一塊，這彷彿是每一個活著的人都需要經歷的過程。潘老師和襪子狗狗的Reprise是最讓我心碎也深深刻在心裡的一段，對比被憂鬱擊潰成脆弱男孩的主角，年紀可能已經很大了的潘老師還是像那麼多年前一樣張開雙臂，耐心溫柔的聆聽著，把男孩曾經依賴的想像朋友再喚出來，也只有它能從源頭的讓他能好過一點點。

　　「快樂嗎？」不論問的對象是你還是我，在我看來都像「好事清單」的存在一樣，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必是與快樂有一段距離的。

　　我的最後一場潘老師是一位童星的媽媽，她的潘老師在主角痛苦的氛圍之外，眼帶笑意彷彿等待這個記憶中的男孩好久好久了，男孩哭著抓著浮木說出自己很不好，還想問問襪子狗狗自己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存在？看起來開心嗎？快樂嗎？她的潘老師－－或潘老師的襪子狗狗－－說男孩看起來是個需要愛的孩子。

　　「開心的人也需要愛呀。」這句話絕對從來沒有在任何版本的《好事清單》裡出現過，但它卻成為了這部戲對我來說最深刻的一句話。

“If you live a long life and get to the end of it without ever once having felt crushingly depressed, then you probably haven’t been paying attention.”
「如果你到死前都沒有經歷過排山倒海的沮喪，那你一定錯過了一些很重要的事。」

　　花了一段時間弄明白這一句話，我覺得，這是主角接受了這些生命裡面的難受與傷痕，偶爾會再被排山倒海的沮喪淹沒，一下下，但更多的時候會堅強地活著。

　　「好事清單」沒辦法改變他媽媽的結局，也為他的生命帶來高潮迭起，但它終究像是一個從心裡面長出來的想像朋友，陪著他在人生旅途中走走停停，一件件好事本身是什麼不再那麼重要，「好事清單」給他的是發現美好的能力與對於未來希望的想像力。

　　這個春天，在一週內跟著這位主角回顧成長與生命故事三次，很謝謝自己當時毫不猶豫地和朋友一起買下三位卡司的套票，真的毫不猶豫。而這三位很棒的演員表演得各自精彩。

老爹真誠脆弱、世緯柔中帶剛、小竺一派輕鬆

　　老爹是我的第一場，很有力道的帶著我認識這個劇本，擁有最純粹的觀戲體驗，情緒非常清楚，喜歡這場爸爸跟佩珊的表現，讓我真切的跟著角色的笑與哭，老爹也是唯一一個沒有大跑大跳的演員，這場我拿到999999.完成一件大事，1000000.是把CD放進播放器中聽著曲讀著詞的美好時刻。

　　小竺是我的最終場，禮拜五的晚場節奏明快，幾乎沒有頓點，和其他場相比少了壓抑難過的感覺，反而是輕盈詼諧，觀眾席有不少笑聲，但有些地方明明不好笑，我們覺得觀眾的反應有稍稍影響觀劇，有點小小可惜，另外也是結束後才知道小竺是重感冒上陣，更佩服他的專業跟體力。

　　世緯是我和同行朋友們最驚艷、最喜愛、最感同身受也最心碎的版本。看完第一場就很期待不同性別的詮釋，而世緯的表演完全超出了我們對這個故事本來的想像，她讓整個劇場充滿活潑奔放的氣息，說唱就唱、說跳就跳，甚至太熱就脫掉外衣，為了帶另一半見父母才重新穿上，是好日常又自然的舉動呀。而且這場的觀眾也好厲害，爸爸不怯場的大唱〈傷心酒店〉，儼然就是角色爸爸本人，那個KTV螢幕與字幕是全場第一名的道具。

　　我深深的被世緯的說故事能力吸引，因為是和第一場是連著看，她的每一句話都讓我對於角色有新的感受，每一個表情動作都像呼吸一樣自然，可能因為同是女性，非常能同理她的情緒、思考與表達，她自身的悲歡拉扯、她與父母的深刻羈絆、她和另一半的相依分離，就像是聽自己的好朋友最毫無保留的傾訴，我無比心疼也全然地投入其中，大笑與流淚都是最多，便成為了心裡最鍾愛的版本。

《好事清單》

　　選曲是這部戲的重點之一，會因為演員不同而有不一樣的選擇與氛圍，如果是對於音樂有研究偏好的人會覺得非常觸動，因為那些熟悉或不熟悉的歌詞，一定會讓觀眾跟著主角的自白有相對應的情緒感受，像是我再也不能將順子的〈寫一首歌〉和《好事清單》分開了，也例如，老爹小竺的版本中都有提到陶喆，這位在我童年記憶中唱著罰站背景音樂的歌手，在劇場裡聽著演員快樂的分享他的〈找自己〉，那輕快多了份戀愛時的輕盈。

　　《好事清單》是很個人的故事，還以為我沒辦法好好寫出適合放到線上的文字，卻也還是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樣做到了，就像每一場的觀眾和演員一起完成《好事清單》一樣。

　　這部戲的演出形式對我來說是新鮮的，而四把椅子的演員呈現的方式也讓人由衷地喜歡，因為自然，因為他們那麼真誠的向大家分享自己的「好事清單」與音樂，最重要的是，讓我們瞭解擁抱偶爾晦暗的自己是一件很值得存在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