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幾乎沒有蟑螂的矽谷,我竟然提醒家人:當心别踩到蟑螂。
晚上出去散步,一開大門我和牠同時嚇了一跳。一隻把巢築在屋簷下孵蛋的大灰鳥被我突然開門嚇到,鼓翅在屋簷下亂飛亂撞,只差沒尖叫,把我也嚇了一跳。牠很可能撞得滿頭疱。
散步回來,為了不再嚇到牠我改走後院,回到家立刻送簡訊給兒子,叫他回來不要走正門。築巢的位置從外面看不到,只有從家裡打開大門往外才看得到。從此每次出門前都先從門縫往外偷看,如果看到那扇形的尾巴,就得輕輕把門關上回到屋裡繞別的路出去。鄰居看到了,一定以為我最近才做了通緝犯。
通常為了方便就走車庫,有時候怕開車庫吵到家人或懶得帶遙控器,就改走後院,像小偷一樣。晚上從外面回來,被當小偷的可能性就很大。
美國大部分家庭側面都有一個從來不上鎖的木頭門,只要用手拉一下門栓,就可以推開進到後院。連猴子都會。這種設計只能防君子和笨狗,防不了小偷。晚上黑漆漆的,如果鄰居從窗口看到一個人影拉我家後門進去,八成以為是小偷,會打電話報警。美國的鄰居就是這麼熱心又多事。所以每次要從後門回家,得看看附近是不是有人,有的話還得打個招呼,免得 5分鐘後警車出現。 夜間警察到民宅查訪,很可能都是拔了槍的。所以大門口有鳥巢,並不只是進出不方便的問題。此外為了方便進出,後面落地窗也因此常常不上鎖。這又是另外一項風險。
一個小不方便,背後帶了一大串連鎖效應。
然後問題又來了,亞馬遜包裹就擺在門外,每次看到包裹,心裡想的都是母鳥一定飽受驚嚇。送包裹的人並不知道,也不會在乎屋簷下有鳥巢。抱著包裹踩著沉重的步伐登上階梯,一定是大剌剌地就把東西往地上一放,動作大聲音也大。 我想是否該貼條子,提醒送貨員不要嚇到小鳥。
這是送包裹,細節無法掌控,但是拿包裹我就有責任了。
標準程序是:從外面回來看到門口有包裹,必須要先從後面進到屋裡,再開一個門縫偷看鳥在不在。如果在,包裹就擺著不能拿,曾經有擺著隔夜的。所以將近一個月我們也盡量不網購。
小鳥孵出來以後白天母鳥大部分都不在,也許是出去找食物或應酬,也不知道牠在忙些什麼。這段時間母鳥因為常常不在,進出稍微方便了些。
然後,矽谷出現了蟑螂。
有一天老婆跟我說不得了家裡有蟑螂, 就死在門口。 矽谷待了半輩子只見過一次蟑螂, 還好是在別人家,小小的挺可愛的,不是那種會飛鼓動翅膀還有微風,又專門喜歡在人頭頂上降落的台式大蟑螂。在矽谷想看蟑螂,可能要半夜偷偷到餐館廚房去突擊檢查。住家出現蟑螂是不得了的大事,比出現搶匪還要難得。
趁著母鳥不在我出去檢查,門口台階上的確四腳朝天躺了一隻小蟑螂。我趕緊把牠掃除,心理還納悶到底是哪來的。我想回頭騙說只是一隻小蟲不是蟑螂,但這種事不是敷衍就能解決的 - 雖然這是我的專長,但蟑螂的來源才是問題核心。
只是沒想到過了幾天,同一地點又看到兩隻四腳朝天的小蟑螂⋯⋯ 當時母鳥不在,抬頭看著鳥巢裡嗷嗷待哺的小鳥,我突然想通了。這不就是母鳥帶回來的晚餐嗎?水泥台階就是餐桌 - 屋簷的樑很窄,斜頂壓得很低,只夠塞鳥巢,不夠施展空間存放食物。
大門外有死蟑螂令人不悅,但想想那是小鳥的晚餐,頓時間突然覺得很舒坦,也許再多幾隻也不會在意。那種原本看到會令人尖叫的東西,現在卻讓我們一家學會了包容,忍著與大門口不能處理的死蟑螂共處,還提醒小心不要踩到死蟑螂。
陪伴死蟑螂的日子又持續了幾個禮拜,有時候拉開門縫偷看,運氣好一點會看到鳥媽媽和兩隻雛鳥小小的頭,挺讓人欣慰的。
然後連續幾天開門往外看,都沒有再看到鳥媽媽也沒有看到小鳥。 他們應該是走了。我慢慢又開始從大門進出,日子彷彿又方便起來。
趁著週末,我想確認雛鳥是不是都已經飛走了。拿了梯子爬上去仔細端詳鳥窩,除了一些乾枝和地上的鳥糞之外,裡面什麼也沒有。警報解除,就像疫情剛結束似的,心中有一種輕快感。地上再也看不到死蟑螂, 我們也可以自由從大門進出,不用擔心嚇到誰,也不用擔心被誰嚇到。外面有包裹原本就應該大方打開門去拿的,晚上散步回來也不必走後門被人當作是小偷。日子原本就應該這樣過的。
我把梯子折起來搬回車庫,想到地上乾淨了,但鳥走了,巢也空了, 心頭竟有一點莫名的悵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