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長單篇-2020
其實是有元素使用,但主要是抽象類圖片,就不特地標示出來。
雖然字數很長,但撰寫時就是以單篇呈現,因此不分段了,見諒。
歐式風格,第一人稱,難得的女性主角。(這篇不空一行感覺還可以,吧)
文風是刻意調整的,為了符合作品基調,並非我平常的樣子XD如有錯字請見諒
有人說他是個瘋子。
而我是他的見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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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們潛入了獵人們的盛會,那是一年一度的狩獵大賽,為期一天一夜。第一天的清晨,用挖空的象牙做成的號角便會被吹響,狩獵隨即展開,獵人們只有一個上午能鎖定目標,一個下午追殺目標,然後用一個晚上小心翼翼地將獵物帶回展場。
資深的獵人們就像狡詐的盜賊,他們懂得與其自己去狩獵,不如「幫助」或「觀察」別人狩獵,最後過河拆橋,或是坐收漁翁之利。因為老獵人們沒有年輕的獵手那樣的衝勁與體力,但有著老練的智慧與技巧。
在狩獵大賽結束後,人們總會在森林中找到幾具獵人的屍體,他們會在名單上從「因未歸而淘汰」改成「因死亡而棄賽」。無一年有例外。
其實那個盛會並沒有特別的出入限制,只是我跟他的爸爸都不喜歡那些獵人,當然也不同意我們過來。
他是納羅德,我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就像我們的父親,但納羅德從小就沒有母親。我爸是個農場主,在獵場附近有塊土地,種了很多小麥,也養了很多牲畜,其中也不乏進森林裡採摘野果蘑菇時碰見的受傷的動物。
而他爸是我們家幹得最久的工人,我稱他為安叔叔,但他們兩老之間並沒有主僕之分,更像是共同經營農場,我和納羅德也更像是有兩個老爸。
這也是他們為何討厭那些獵人。因為狡詐的獵人除了會來偷雞、兔子之類的小型動物作為獵捕的誘餌,更會在大賽時因為捕獲不到獵物,或單純想混水摸魚,而掠走我們老爸從森林中帶回來的動物。
那些動物養好傷之前都不會放回森林,這也意味著,牠們在獵人眼中是多輕而易舉獵捕的對象。防不勝防。
但我和納羅德並不厭惡獵人,更多的反而是崇拜,我雖然是個女孩子,但很顯然我爸沒打算將我作為女孩子撫養。
我的長髮是我八歲那年,我媽去世時唯一的遺囑,不然我一直都會是像剛割過的草皮頭,不,是金色的,跟我媽一樣的金色,那是麥子頭了。
現在我十五歲了,初潮還沒來,但沒人在意,我反而高興。
納羅德大我一歲,我跟他都輟了中學,而他畢竟是男孩子,又都幹著粗活,身材自然是高大結實的。這跟他的性格完全相反。
他是個懦弱的傢伙,說好聽點是溫和善良,但在我看來,他就是個空有強壯外表的娘砲。
老實說,我很瞧不起他。我曾浪費一個生日願望,希望他從裡到外都像個男人,而不是個畏畏縮縮的娘砲,但他只告訴我,他不在意,而且他跟我正好互補。好吧,是我腦子進水了才會對他有所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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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回那天的獵人盛會,已經是第二天清晨了,我跟納羅德趁著老爸們還呼呼大睡時溜了出來。這個充滿水氣的清晨,也充斥著血腥味和野生動物的味道。
這不是我們第一次溜出來了,每次回家都會被打個半死,直到兩年前,我事先將小刀藏在袖子裡,在我爸拿著耙子砸過來時,我反擊了,差點把他給殺了,他因此住院了整整兩週。
我幾乎割斷了我爸的頸動脈,那時鮮豔的血像噴泉一樣,灑在耙子上、散落的麥草上,灑在我的頭髮、我的臉、我的身體,還有我的嘴裡,濃濃的鐵銹味充斥口腔、鼻腔和大腦,我還以為自己是啃了生鏽的耙子來吃。
其實我沒想過那麼做的,只是在對待牲畜時,我都是那麼做的,不,這農場的所有人都是那麼做的,我們和獵人並沒有太大的區別。
但也不能全說是我的錯,我爸按理來說會插著稻草綑扔向我,誰知那天他是太衝動還是太健忘,我要是不反擊,那耙子真的得塞進我嘴裡了。
在那之後我爸不敢打我了,只是罵得更兇了,但我才不在乎,而納羅德總會擋在那些惡語怒言前,安叔叔則會默默的收拾我老爸因生氣而砸壞的東西。
好了,都是過去的事了。
這次的盛會不同以往,我不曾看上過一個獵物,但這次有個「展品」令我目不轉睛。
那是一頭剛成年的雄鹿,不怎麼壯碩,一對鹿角相當漂亮,它被放在一個骯髒的白色展台上,那代表著今年的冠軍。它側躺著身軀,頭和脖子垂在對著人群的那面,像在卑微的鞠躬。血還從它的嘴角、脖子,沿著展台的面緩緩流下,我彷彿能感覺到它的靈魂在試圖逃離這個地方。
剛開始我有些詫異,我沒想到它會成為大賽的獵物,但如果它是獵物之一,我不意外它是冠軍。
它確實很美。當它還是「牠」的時候,逐漸成長的肌肉充滿著年輕活力,牠的運動細胞很好,警覺性也很高,要不是因為自己的兄弟死在面前而受到驚嚇逃跑,最後誤觸捕獸夾,我相信牠一定永遠都不會被抓到。
為什麼我這麼清楚?
因為牠是我和納羅德一起帶回家的。我們閒來無事就會跑進森林,驅趕盜獵者是很重要的工作。
就是兩個月前的事而已,我和納羅德發現一名獵人──在狩獵大賽以外的期間都是禁止狩獵的──我們一路跟蹤,發現那個獵人在追蹤一對鹿兄弟,為了避免成為獵人槍桿子下的冤魂,我和納羅德習慣了謹慎。
遺憾的是,那次謹慎過了頭,那獵人的行動超乎了我們的預想,那是一名年輕的獵手,衝動而魯莽,同時也勇氣可嘉,讓人捉摸不透。
在那個不適當的距離和位置,一聲板機扣動的異響喝止了蟲鳴鳥叫,我們措手不及,連那獵人準確的位置都不清楚,只聽見砰的一聲,又看見一道直而銳利又快速的風劃過草叢、擦過樹幹,最後,看著其中一頭鹿被精準的爆頭了,之後去查看時,左眼都被炸爛了。
一頭雄鹿應聲倒下,另一頭狂奔離去,那一瞬間我猶豫了,因為牠奔往的方向,有很多該死的捕獸夾還沒清除。
但納羅德的行為讓我迫不得已做出選擇,我朝著獵人大吼一聲,獵人嚇了一跳,暴露了蹤跡,我和納羅德跑百米似的飛奔過去,也不知是否該慶幸那獵人沒舉槍對著我們,這也是年輕獵手的弱勢,一遇到突發狀況,腦子就會停止運轉。
納羅德將獵人撲倒在地,我搶過了獵槍,舉起槍桿子砸向獵人,那獵人抱頭蜷縮,倒是挺快反應過來的,或許是知道我們便是令人聞風喪膽的的「獵人殺手」,他大聲求饒,保證以後不再犯了。
但我還是打掉了他三顆牙齒,並且沒收了槍枝、小刀、獵人證、乾糧以及錢財,順便乾了他的水壺解渴。
他苦苦哀求至少將獵人證還給他,然後我舉起獵槍對著他的腦袋,接著是納羅德對我的勸說。
那獵人也是識相,沒瞧我們年紀小就倨傲鮮腆,說了句「我很抱歉,上帝保佑」後,就像個小姑娘摀著嘴,跌跌撞撞的跑了。
沒收槍枝和小刀是基本,獵人證是我小小的副業,一張新鮮的獵人證可以賣上不少錢,至於糧食、水和金錢,只是我的薪水和小費罷了。
至於那個「獵人殺手」的名號,其實不是說我們,而是家裡那兩個老爸,和「獵殺吸血鬼的吸血鬼」有異曲同工之妙,獵人殺手就是「獵捕獵人的獵人」罷了。聽說他們以前為了保護農場裡的動物,真的殺過人,不過是真是假都無所謂。
之後我們找到逃跑的那頭鹿,果真不幸遭遇捕獸夾,右後腿被夾得鮮血直流,我將獵槍背在身上,抱住了那頭鹿的脖子試圖讓牠冷靜下來,我將頭埋在牠的頸側,免得那對鹿角在我頭上多開幾個洞,而力氣大的納羅德去撬開捕獸夾。
大概是發現腿上的疼痛減緩了,雄鹿也慢慢平靜下來,我還是抱著牠,嗅著牠身上濃郁的雄性騷味,直到納羅德替牠包紮好傷口。
又大概知道我們是好人,這頭雄鹿竟乖乖的跟我們回去了,難得的順利,我還替牠取了個名字,叫「斑比」,就是《小鹿斑比》裡的那個斑比,因為我也有個童話故事的名字──愛麗絲。
儘管我不喜歡這個名字,但這名字是我媽取的,我一輩子都會守著這名字,但我只准納羅德喊我「艾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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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再回到兩天前,斑比的傷已經痊癒了,其實早在上週就痊癒了,是我死皮賴臉的不讓老爸趕走牠,因為我知道狩獵大賽又要開始了,我怕斑比會遭遇不測。
可是,我被安叔叔說服了──事實上是我說服了自己。
正如我所說,斑比的運動神經很好,警覺性也很高,如今牠孤身一鹿,沒有兄弟會再死在牠面前,森林裡的捕獸夾也因為狩獵大賽的公平性而遭到全面清除。
最後讓我決定讓斑比提早回到森林的,是安叔叔的一句話。他說:「將斑比帶到森林深處,讓牠早點習慣環境,獵人們不會去到深處的。」
這個我也清楚不過,獵人們根本不會到森林深處,除了大賽的時間太短,還有走得太深的話,自己反而會變成獵物。
所以我和納羅德一起,將斑比帶進森林,來到所謂深處的邊界,牠一路上都很乖巧安靜,正如牠當初跛著腿和我們回家。
我最後擁抱了一次斑比,大口的嗅著那更加濃烈的雄性騷味,親手將牠推往深處的方向。牠沒有反抗,也沒有留念,順從的按照我們的計畫,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看不見斑比短短的尾巴花不到半分鐘時間,我始終盯著牠離開的方向,納羅德催促著我離開,我目不轉睛的問了一句:「我還會見到牠嗎?」
「或許會吧。」他回答。
誰知道,竟真的應驗了。一語成讖。
這樣的「重遇」當然無法使我高興,但我意外的也不感覺悲傷,我的悲傷似乎在媽走的那一刻就停止生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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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人盛會上,人聲鼎沸,比我家的公雞還吵。我直直盯著展台上的雄鹿屍體,眼角能瞥見納羅德的眼神從古怪、疑惑,到驚訝和瞭解。
我知道他也知道了。他的右手搭上我的右肩,護著我不被那些散著臭味的獵人碰撞。
「艾利,那頭鹿,冠軍台上的那頭,是斑比嗎?」他似乎在向我確認。
我點頭,說:「我就知道它如果是大賽的獵物,一定是冠軍。」
或許是我的答非所問讓納羅德不知所措,他發出一個「嗯」的長聲就安靜了。
四周依舊吵雜,我的腦子卻靜了兩分鐘。在納羅德又一次替我緩衝了撞擊,我從兜裡掏出懷錶看了看時間──那是我前幾天從一個獵人身上得到的小費,大賽前總不乏有人會想投機取巧,先活捉獵物藏起來,等到比賽開始時就能快速呈上佳餚了。
這時間老爸他們還沒醒,我一個轉身掙脫納羅德的保護,反拉著他的手鑽入人群,很快離開了盛會的現場。
在盛會的入口不遠處,我不敵納羅德的力氣被迫停下,他滿是困惑的看著我,問我怎麼了。
我說:「回去吧,趁著老爸他們還沒睡醒,說不定我爸知道我們今年乖乖待在家裡,反而會感動得痛哭流涕!」
「艾利,你是因為斑比死了的關係嗎?」納羅德除了困惑,還一臉憂心忡忡,「妳別難過,雖然我也很遺憾,可是……」
我打斷他:「閉嘴,納羅德。你要是這麼想挨罵的話我不會攔你,反正我先走了,今天我還得打掃兔子的家呢。」
我聳聳肩,說完就回身要走,他連忙拉住了我,支支吾吾的沒說出一個字,我不耐煩的看著他,說:「三秒鐘決定,回家還是挨罵。三、二──」
「回家!」他識相的打斷了我的倒數。
我知道他知道,等我數到一,我會拔腿就跑,我的身材在森林裡比他優勢多了,他追不上我的。安叔叔總說我是隻敏捷的狐狸,我總會反譏他是隻狡猾的老狐狸。比起我老爸,安叔叔確實狡猾也聰明得多。
我和納羅德偷偷摸摸的溜回各自的房間,過沒十分鐘,他來敲我的房門,我們正常的一天正常的開始了。
餐桌旁早坐著兩個大男人,餐桌上也只有兩份早餐,老爸原本睡眼惺忪的,一見到我和納羅德,嚇得像見鬼一樣向後摔倒在地。
我忍不住大笑。納羅德連忙過去攙扶,安叔叔也是一臉震驚的看著我。
「是我老糊塗了?還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們兩個居然沒偷跑去垃圾場?」安叔叔整張老臉盡是浮誇,他跟我爸總是獵人的盛會是垃圾場,那些獵人當然也就是垃圾了。
我笑道:「安叔叔,那肯定是你老糊塗了!」
納羅德總算把我爸扶回椅子上,他無奈的瞥了我一眼後,逕自往自己的座位去,「爸,我跟艾利真的沒去,今天還得打掃兔窩,不是嗎?」
納羅德跟著我這麼多年,撒謊倒是學得像模像樣,我甚至都有幾分自嘆不如。
之後我也坐下了,安叔叔又驚又喜的把麵包和牛奶推到我面前,笑得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線。他拍了拍我老爸的肩膀,「老哥兒們!女兒總算是長大囉!可以嫁人了!」
我爸還是像嚇傻了一樣。我抓起拳頭大的全麥麵包,冷笑說:「嘖,我寧願嫁給驢子!」
「那有什麼問題?」安叔叔起身,明顯是要往廚房去,「改天就把妳跟那頭老驢子的婚禮給辦了!」
他說的是家裡那頭已經退休在養老的驢子。我聳聳肩,翻了個白眼沒答話,安叔叔也往廚房去了。
那可是頭母驢子!
喔,好吧,與其整天跟兩個老男人和一個娘砲在一起,我寧願跟母驢子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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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餐吃完後,我和納羅德換上工作服,我提著裝清潔用品的水桶,他則是提著一桶兔子飼料、一桶牧草。
我們養的兔子不多,十來隻,也不拿來吃的,最多是養著好玩。老爸好幾次想把兔子收了,我偏不讓,因為兔子是媽最心疼的動物,卻也是最討厭的。
媽還在的時候,記得是我六歲多,她已經臥病在床,卻在房間裡養了隻白兔子,天天捧在懷裡。那兔子沒取名,不,應該說,那隻兔子就叫「兔子」。
媽一邊撫摸著白色絨毛,一邊氣若游絲的說自己最討厭的動物就是兔子,卻也是最心疼的。
那時我只覺得奇怪,媽一邊說討厭,又一邊將兔子當成寶貝,我只能問為什麼。
我永遠都記得,那時媽說:「因為兔子沒有聲帶,不會叫,甚至沒有表情,有再多的苦和委屈都不會表現出來。寶貝,我不要妳像隻兔子,好嗎?」
那時我想說,說我想當媽懷裡的那隻兔子,但我不敢說,我不想讓她不高興,所以我點頭說好。那是我第一次撒謊。
然而,在媽走了之後,那就不是個謊言了。我開始為自己發聲,開始反抗,不讓自己受半點委屈。學校裡有個小胖子老是欺負我,說我爸是個農夫,還說我媽是個妓女,而我就是個雜種,而且是理平頭的小雜種。
在媽的葬禮結束後,我回到學校,帶了一大塊雜糧麵包,在那個小肥豬舉起牠的豬蹄準備取笑我的時候,我衝過去往牠下體一踹,牠摀著下體疼得大叫,我又往牠的大肚腩迴旋一踢,直接讓牠來個豬肚朝天。
之後我像騎在我家養的豬身上那樣,騎在那個畜牲的肥油上,我兩手抓著那一大塊雜糧麵包,像舉著磚頭似的,狠狠往牠嘴裡砸,直到塞進去為止。
周圍先是一陣慌亂的尖叫聲,之後就是無情的嘲笑了。
之後,那個畜牲因為差點被雜糧麵包噎到斷氣,老師趕來時牠已經休克了,緊急送醫之後在醫院裡躺了一週。
那畜牲倒是有一點讓我敬佩,就是牠的骨氣,說難聽點就是死也要面子,牠居然沒告我的狀,知道我說「是他搶走了我的麵包,那是我的早餐,我想把麵包要回來,誰知道他一口氣塞進嘴裡」後,牠反而連連點頭,還頻頻向我道歉,那時當著校長的面,我用力到胃絞痛才忍住的笑──那畜牲的父母是學校的股東。
那時我還不知道股東是什麼鬼東西,只知道那畜牲是因為家裡有錢才吃得那麼肥,說不定牠吃的豬肉還是我家養的豬呢。
這時候我才稍微明白媽不要我當隻兔子的意思。我們都在等待,等待別的人來拯救我們自己,但實際上能救自己的,就只有我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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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掃兔窩的時候,納羅德用食物將兔子群引到角落的平台上去,我開始沖水刷地。我又忍不住講起小學時那頭肥豬的故事。
我知道他已經聽了上百遍,每次清理兔窩我總要說,可他每次都靜靜的等我說完了才開口。
「艾利。」納羅德無奈的看向我,「我知道妳很英勇,我也很佩服妳,但妳可以不要每次清理兔窩就說一次嗎?」
「你不是就愛聽這個嗎?」我直起身子,朝他狡猾一笑,沒注意到我偷懶沒關水的橡皮管快把水桶裝滿了。
納羅德撇過頭默不作聲,繼續看兔子們。我就知道他愛聽那個故事。
正當我撐著長柄刷還想調侃納羅德時,腳邊忽然「噗啪」一聲,把我嚇了一跳,橡皮管從桶子裡滑了出來,水噴了一圈,幸虧只噴到雨鞋。
不過納羅德那邊就沒這麼幸運了,橡皮管掉出去的動靜太大,水噴出去的波及範圍更廣,雖然是沒弄濕兔子們,但還是嚇著一群兔子了。
這些兔子平時嬌生慣養,納羅德知道我喜歡兔子,所以把兔子們照顧得很好,一點危機意識也沒有,這個小小的意外對牠們來說,簡直是個深水爆彈!
一窩兔子四散,絕大多數往小屋子鑽去了──我只能說絕大多數,因為偏偏有一隻大白兔特立獨行,居然跳下平台,在最討厭的水上面蹦啊蹦的,蹦到了鐵網邊。
不知道是土壤濕了變軟的關係,還是那邊本來就有個坑,那隻大白兔居然鑽出了鐵網,弄了半身泥巴!與此同時,兔子窩那邊傳來「哇」的一聲,又是砰的一聲。
我一時沒能決定要去追兔子還是去扶納羅德起來。我只是眼角餘光看到,他大概是因為兔子忽然亂竄,一時反應不及竟踮起腳尖跳起踢踏舞。
我小時候第一次去海邊時,赤腳踩在沙灘上也是那個樣子。唯一的不同是,小時候的我順利跑到了海水裡消暑,而納羅德似乎因為站在平台邊緣,腳下沒踩好,所以滑倒了,屁股還跌坐在平台下,說明了他的屁股濕透了,而且是泥巴水。
而我猶豫之際,納羅德先反應過來,指著大白兔跑走的方向急急大喊:「艾利!快去追兔子!」
他一邊狼狽的爬起來,四處張望,我知道他是要找東西把那個坑給填起來,我便不作聲,跨著大步推開鐵網門出去,順手關了水龍頭。我之前老是埋怨水龍頭設在門邊,今天我才知道,這樣設計的人真他媽是個天才!
我一路狂奔,那隻兔子雖然沾了些泥巴,但幸好還是個顯眼的目標,不一會兒我就找到牠了,但我停下了。
在我面前的又是一片鐵網,和兔窩不同的是,這片鐵網真的破了個大洞,我看著大白兔跑了一段距離後,竟然回頭看了我一眼,之後便一溜煙的不見了。
我又想起媽說的,兔子沒有表情。那牠是在向我炫耀自己逃獄成功了,還是在叫我跟上牠?
我不知道,我就在鐵網的破洞前呆站著,也不知道多久過去,納羅德找了過來,他原來喊我名字的聲音還充斥著焦急,等到他的影子長過我的影子,他也停下了,他又喊了我一次,聲音變得傻愣愣的。
「艾利……」他慢慢走到我身邊,「妳爸跟我爸都說,這後面是他們放鬆度假的地方,不允許我們過去。」
「我知道。」我直直盯著那個大洞,就像在展場上盯著斑比的屍體,我冷冷開口:「反正他們不會來看兔子,連兔子有幾隻都不知道。納羅德,零點的時候我們兔窩見,帶上手電筒和牧草。」
他始終沒回我,我轉身就要走,他才又喊了我一聲。我再次停下腳步,但我沒給他機會了,我只是冷冷瞥他一眼,然後回兔窩收拾去了。
納羅德不一會兒才跟過來,他癟著嘴像個不敢跟心儀的女孩子告白的膽小鬼,直到我將東西都帶了出來,正在鎖門的時候,他低聲說了句「知道了」。
事情就這麼定了,接著整天下來,納羅德沒主動和我說過話,午飯和晚餐時還藉口肚子痛缺席了。老爸跟安叔叔問我怎麼回事,我說:「納羅德總算鼓起勇氣試吃了他一直想嘗嘗的兔子飼料。」
兩個老男人都笑了,我也笑了。
晚飯過後,安叔叔來房間找我,又問了我納羅德的事,安叔叔果然是隻老狐狸。
我實話說:「你兒子今天打掃兔窩的時候不小心滑倒了,屁股上沾了一攤泥巴,而且是濕的!回來路上他就說屁股感覺怪怪的,之後就喊肚子痛,我有拿藥給他吃了,叔叔你可別笑他,我都替你笑夠了!」
安叔叔愣了愣,然後大笑著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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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時分,我帶上手電筒,先去確認老爸和安叔叔睡了,才前往兔窩。
然而手電筒的光在兔窩前,映出了蹲在地上的納羅德的影子。我朝他走去,低頭笑著問道:「肚子不痛了?」
「沒痛過……」他抬頭看我,隨後起身,換我得抬頭看他了。
「你有沒有吃些東西?」我問。
「有。」他點點頭,拍了拍腰上的小包,「吃飽了才有力氣陪妳夜遊。牧草我帶了,我也數過兔子了,那隻白兔沒回來。」
我也點頭,說:「好。正合我意。走吧,我對老爸的秘密基地好奇很久了。」
納羅德有些擔憂的看著我,「妳知道後面有什麼嗎?」
「你別說得你好像知道。」我瞪了他一眼,見他搖搖頭,我才又說道:「你還記得兔窩還沒蓋的時候吧?那時候我和我媽在找哪裡適合,我到處亂跑,看到了鐵網,問媽後面有什麼,她告訴我,那是爸的秘密基地,有一棟小木屋。我又問小木屋裡有什麼,媽沒回我,只是搖了搖頭,之後她說累了,我就陪她回屋去了。」
我頓了頓,繼續說:「媽躺在床上,還是抱著兔子,安靜了很久,她冷不丁的說了一個字。」
「什麼?」納羅德急急發問。
我淡淡開口:「回憶。」
「什麼回憶?」他又問。
我先是搖搖頭,然後說道:「我當初問的是,回憶裡有什麼。媽模稜兩可的說了一句『我們都在回憶中尋找虛無』。我沒聽懂,到現在也沒明白。」
納羅德搔了搔臉,也搖搖頭:「我也不懂。」
話題就此打住,我們打著手電筒,往那個未知的領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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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黑風高,鐵網的大洞前,手電筒的光延伸的距離還不比白天能看到的遠,但兩道光明晃晃的,好像在邀請我們進去。
我原想直接鑽過去,納羅德的聲音卻妨礙了我的進度。我以為他是覺得洞太小,想先把鐵網掰開,怎知都到了這地步,他還是個膽小鬼!
「艾利,我們真的要過去嗎?」他的語氣滿是猶疑。
「你怕有鬼?」我瞟他一眼,沉下聲調,「你這膽小鬼如果怕鬼,送我到這就行了,回去睡你的大頭覺吧。」
「不是!」他連忙反駁,「我不是怕鬼,我是怕、怕有危險!」
「危險?」我冷笑,「除非我爸在這後面養了個變態殺人魔,智商特別高的那種,有一百種方法能把你花式弄死,還把吃人當藝術的,我們全是待宰的羔羊!不然有啥危險的?」
納羅德一臉尷尬,「呃,我的意思是,也可能不是實際上的危險,而是……算了。我的意思是,如果是你爸或我爸養的情婦呢?」
看得出來也聽得出來,他在說「情婦」的時候,嘴角都扭曲了。
「哈哈哈哈!能從你嘴裡聽到『情婦』,你總算是有長進了!」我忍不住大笑,然後拍拍他的肩膀,用下巴指了指對面,「行啦,進去吧!老娘會保護你的,小屁孩!」
納羅德的臉又扭曲了一下,他張了嘴好像想說什麼,最後只是嘆了一聲氣,什麼也沒說。
要真是個情婦,那肯定是個野美人,因為老爸和安叔叔一年也只來一次,甚至不到半天時間,除了酒什麼也不帶,那個情婦要是沒把野外求生的技能點滿,除非老爸和安叔叔是戀屍癖。
我們頂著夜色,手電筒的光不約而同,我照著前方,納羅德照著地面,很顯然,我們都不打算找那隻白兔子。
我不知道小木屋在哪,但我們走沒三分鐘,左前方忽然有了動靜,納羅德手快的把光打了過去。
那是一片腳踝高的草地,一雙被照得反光的小小瞳孔予我們視線相交。
「是兔子!」納羅德大喊一聲,手電筒晃了好大一下,渾身乾淨的兔子大顫一下,拔腿就跑,納羅德也邁開了大步,「艾利!別讓牠跑了啊!」
我沒想到會先碰上兔子,我還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牠了。我嘖了一聲,雖然有些不滿納羅德最近老是對我發號施令,我仍是跟上他的腳步,「你的牧草是打算留著當宵夜嗎?」
納羅德壯碩的身材頓了一下,他另一手摸上腰包,胡亂的抓了一把牧草,「兔子!等等!我這有好吃的!」
他比馬戲團裡的小丑還好笑,我一邊笑一邊超越他,被白光鎖定的大兔子毫不猶豫的往一個方向去,似乎是想帶我們去哪裡……
我怎麼會有這麼荒唐的想法?牠只是在逃命而已!
我一想到這,心中竟升起了一股奇怪的感覺,好像有哪裡怪怪的,但我說不出來。
我甩了甩臉,一心想著先追上兔子也好,可追沒多遠──我感覺不到三百公尺──我一個眨眼,兔子不見了,我也急煞住了腿。
我聽見納羅德叫了一聲,然後是混亂的腳步聲噠噠噠的,最後停在了我身邊。
「呼,艾利,妳別突然停下,我差點就撞上妳了……」納羅德的語氣滿是無奈,「對了,兔子呢?」
我沒看他,也沒打算回答他。我伸直右手,白光直直照著前方,我說:「蠢蛋,別管兔子了,這才是我們要找的寶藏。」
看著眼前的木屋,我的語氣不免有些得意。
「哇!還真是!」納羅德驚呼。
「小聲些。」我瞪了他一眼,隨後往前走了幾步,納羅德出聲喊我,被我噓了回去。我小心翼翼的移動手電筒,四周靜得只剩細微的風聲,暗得只能看見白光照出揚起的塵土。我這才意識到,今天居然沒有月亮。
我反射性抬頭一看,雲層密布,層層疊疊的像靜止的大浪,但我不害怕,反正找到了木屋,我更多的是興奮。
納羅德的腳步聲緩緩跟在我後頭。
走沒幾步,木屋的前門、側牆、掛著象牙色簾子的上開式窗戶都被我打量過了。然後我又停下了,這次納羅德不像剛才那樣蠢了。
另一道白光增加了明亮的範圍,納羅德停下腳步,站得比我前面了半步,「艾利,那是地下室的外門吧?一邊居然是開著的!妳說兔子會不會跑進去了?」
我對穀倉的興趣不大,而兔子也很可能是躲下去了。我回身拍了一下納羅德的背,說:「機率很大。所以你下去,我進屋看看。地下室總是比較危險的,對嗎?」
「呃。」納羅德明顯猶豫了一會兒,「好吧,妳注意安全,有什麼事就大聲喊我。對了,如果門鎖著,那妳就別進去了。」
我搧搧手,逕自邁開腳步,「你最近是命令我上癮了吧?」
他用一聲嘆息回應了我,幸好他沒追過來,算他識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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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向木屋前門,這屋子看起來不大,外觀上看來也很普通,地上只有一層樓,門前有三階樓梯。
我不禁想起媽,還有她總是抱在懷裡的白兔子。那隻白兔子很乖,逃跑的這隻很像牠,不怕人,但也不會主動親近人,就是一副安安分分、逆來順受的樣子。
……等等!這隻白兔子很像媽養的那隻白兔子?都很乖巧很安分?
我停在門階前,想得出神。
是啊,那隻兔子不是很乖嗎?而且年紀也算大了,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就算被嚇得逃竄,也不會是牠跑第一個。
就像、就像是預謀好的一樣。
一想到這,心中的古怪感有了明確的解答。我繃著肩膀,照著木門的白光快速的閃了兩下,我的思緒也閃回了從前。
我記起了一些被我遺忘的東西。媽還在的時候,有天我終於搶了兔子的位置,依偎在媽懷裡,而我抱著那隻大白兔。
媽兩條纖瘦的手臂環繞著我,她拿著一本故事書,是關於白兔和白馬的故事。
一隻小白兔和一匹白馬成為了朋友,牠們住在同個農場裡。有天,小白兔趴在馬背上,藏在長長的白色鬃毛下。那匹白馬是農場主的心頭寶,牠是世界上最值錢的賽馬之一,但農場主對牠並不好,總是將牠關在狹小的空間,連放風自由奔跑的時間都很少,甚至會有一頭獵犬在圍欄外守著。
小時候的我覺得很奇怪,問了媽:這匹馬不是這個叔叔最珍貴的寶貝嗎?為什麼還對牠這麼不好?
媽那時回我:就是因為太愛了,所以怕牠跑走啊。
我似懂非懂的點點頭,仍舊不是很能理解。
接下來的故事,是有天白馬放風的時候,趁著農場主去小便的機會,一隻白兔吸引了獵犬的注意。大狗追著兔子跑,似乎想有意當成點心。
然後白馬奮力一躍,跳出了圍欄,直直衝向獵犬。白兔將大狗引到白馬身後,等大狗反應過來,一雙馬蹄已經狠狠踢在牠身上了。
獵犬哀號一聲,倒在了三公尺外。之後,白兔跳上了白馬的背,隱藏在鬃毛下,這時,農場主聽見獵犬的哀號,提著獵槍跑了回來。
他是不可能追上白馬的,但白馬的身價可是比整座農場還高,農場主舉著槍卻如何也下不了手,他只能眼睜睜看著白馬向著森林跑去,甚至沒發現自己還損失了一隻兔子。
兔子和白馬在森林裡生活了幾天,兔子很不適應野外的雜草,牠對白馬提議,回去偷些牧草和白馬最愛的胡蘿蔔,而牠會像上次一樣替白馬製造機會的。
兔子還說,這次只要把農場主踢死了,牠們就自由了,也不用像這樣委屈流浪。
白馬很善良,立刻就同意了,牠很感謝兔子的幫忙,這幾天在森林裡雖然沒吃好,但自由奔跑的感覺讓牠難以自拔。
隔天牠們就回到了農場,白兔躲在草叢裡,牠指使白馬先出去,農場主不會對白馬怎麼樣的,然後牠會看準時機跑出去製造混亂,白馬趁著混亂踢死農場主就可以了。
白馬立即照做,牠一步一步走向前幾天才逃離的圍欄,一邊發出叫聲。很快有一隻獵犬被吸引了過來,農場主也提著獵槍趕了過來。
農場主喝止了獵犬,敞開雙臂慢慢迎向白馬,滿臉都是誠懇,白馬也很放心的按計畫說的。
等到人和馬再次相會,農場主笑開了,將獵槍丟在地上,給白馬來了個大擁抱。
可是,白馬感覺到脖子上一陣刺痛,沒過幾秒就頭暈目眩、四肢發軟,最後重重摔倒在地。
那是怎麼回事?白馬沒明白過來,牠朦朧的眼神恍惚看見,農場主齜牙咧嘴的舉著槍,槍口還對著牠。
農場主大罵:「該死的畜牲!獸醫昨天給我看了報告,你這垃圾不能再比賽了!你身上的肉都比現在的你有價值!」
白馬沒聽明白,只是兩條後腿隱隱作痛,牠還以為是前幾天踢死獵犬的關係,原來不是嗎?
砰的一聲,林中飛鳥四起,躲在草叢裡的白兔也沒了蹤影。
故事的最後一句寫道:最終,一切都是有關聯的。
那時的我只想到,因為是故事書,所以兔子才會講話,不然兔子是不會發出聲音的。
媽走了以後,某天我無意間翻到那本故事書,自己看了一遍,才明白了整個因果。
──兔子只是利用白馬逃出農場,並且恐懼自己有天會像那隻獵犬一樣,死在白馬腳下,所以兔子騙白馬回去,最巧的是,農場主就打算殺了白馬,因為白馬常年比賽,身體已經不行了,無法比賽的馬,還不如一頓晚餐來得有價值。
還有故事書總被翻過的第一頁,寫著短短的前言。
──農場主為了專心照顧能為自己賺進大把鈔票的賽馬,決定減少多餘的開銷,同時省下清理的時間,以及被浪費的空間。農場主的第一個目標,是那一窩不討喜的兔子。而兔子群中每天都會少一隻兔子,直到剩下一隻飢腸轆轆的白兔子。
那可不是一個給小孩看的故事,難怪媽總是翻過那頁不說。
我忍不住將很多事情聯想在一起,但最關鍵的原因如何也想不透。抱著這樣複雜的心情,我推開了木屋的門。沒有上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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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門發出嘎吱聲,我小心翼翼踏了進去,以防萬一,我並沒有開燈,但我將門關上且鎖上了。
我站在門前,用手電筒打量了一圈,發現屋內陳設簡單,僅僅是一個「客廳」,但連台電視機也沒有,壁櫃上放著一些小裝飾品,看起來並沒有什麼特別的。
唯一吸引我目光的,是正中央的那張桌子──它看起來特別乾淨。
那是個方型木桌,和我只有六、七大步距離,上面明顯放著一張裝在相框中的照片,而相框下壓著一張紙,看起來更像是一封信。
我慢慢走了過去,順便將地板也打量了一番,並沒有發現通往地下室的門。那我至少不必被納羅德嚇一跳了。
我來到桌邊,發現那張相片泛黃且模糊,只隱約能看出三人,動作像是勾肩搭背,但是男是女無法分辨,表情也看不清楚,像是疊了十層的馬賽克。背景兩旁綠糊糊的一片像是樹林,其餘部分黃澄澄的,像是夕陽。背景將人像都糊在了一起,我甚至無法分辨三人的髮色。
不過,我的直覺告訴我,其中兩人是老爸和安叔叔,那麼剩下一人,只能是我媽了。
最令我好奇的那張對折的紙,也有些泛黃了,從紙背能看出墨跡是黑色的,並沒有模糊在一起。但願字跡還是清晰的。
我右手將手電筒舉至臉旁,左手翻開那張紙並抬至胸前。
我一眼愣住了。
這是媽的筆跡。
在還沒看清內容時,我便認出了這是媽的筆跡,絕對不會錯的!媽寫的字很娟秀,相當有氣質,我怎麼也學不來。
我嚥下口水,仔細著墨起內容。
這果然是一封信,開頭是收信者,右下角卻不是署名,而是「愛妳的媽媽」。
……
這是……媽媽寫給我的信……開頭明明白白寫著「給親愛的愛麗絲」。
我莫名揪心,眼眶立刻濕潤了起來。我忍住淚和激動,慢慢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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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鐘,我將那封信重新折起,放回桌上,同時將那個相框移到一邊,並且蓋上了。
信上雖然密密麻麻的,卻也不需要花這麼久時間,只是我久久不能釋懷。而迫使我面對現實的,是門外納羅德的喊聲與敲門聲。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有股潮濕的塵埃味竄入我的口鼻,我咳了一聲,抹了抹臉,氣定神閒的去開了門。
納羅德一看到我,眼神裡又是擔憂與焦急,「艾利,妳嚇死我了!我還以為妳出事了!」
我雙手作投降狀,搖搖頭說:「我沒事,屋裡沒什麼特別的,還很拮据。你呢?地下室怎麼樣?兔子不在下面?」
「不在。下面比我想得還要大。」納羅德失望的搖搖頭,他頓了頓,忽然像是想起什麼可怕的事情,兩眼一下瞪大了,「對了艾利!地下室裡、裡面有奇怪的東西,妳必須看看!喔,不,妳先讓我進屋,我看看有沒有什麼線索!」
我眉頭一皺,「什麼奇怪的東西?都跟你說屋裡沒什麼特別的,趕緊帶我去地下室吧!」
「不可以!」納羅德用力搖搖頭,壯大的身材靠了過來,「艾利,借過,一下下就好。你可能覺得屋內沒什麼特別的,但或許我會找出和地下室那東西有關聯的!」
他說畢,馬上用空著的手搭住我的肩膀,他還未施上多少力氣,我卻覺得要被他扳倒了。我定住腳步,大罵道:「納羅德,滾開!你先跟我說地下室有什麼!或是我先下去看了也一樣!」
納羅德仍是搖頭,表情卻是心有餘悸,「妳的反應很奇怪,艾利。這屋子裡肯定有什麼,對吧?我一定得看看!如果沒什麼特別的,妳為什麼要擋著我?」
我有些驚訝,這是納羅德第一次這麼對我說話,他從不質疑我的,但我發現,我確實是「異常」了。
我向來大大方方毫不遮掩,更不可能在這種小事上跟他計較,可是……那封信怎麼能讓納羅德看到?
我一個猶豫,讓納羅德逮住了機會,他將我拉開並快速鑽入屋內,我的視線轉了過去,很明顯,他也第一眼注意到了桌上的信。
他兩三步就到了桌邊,伸手就要去碰那封信。
「納羅德!」我喊了他一聲,他定了一下,我連忙跑過去,左手摸上了後腰的一個硬物。
他轉頭看我,神情有些失落,「艾利,這上面寫了什麼?真的沒什麼特別的嗎?」
我表現出悠哉的樣子,笑著問道:「如果我說真的沒什麼,你就不會看了嗎?」
納羅德猶豫片刻,仍舊是搖了搖頭,「不,我還是會想確認一下。」
我揚起嘴角,聳著肩膀,無奈的搖搖頭。
「抱歉,艾利。」納羅德說。
他的眼神放回那封信上,而我的眼神一直鎖著他的右手。
在他的指尖碰上了信紙,我快速拔出後腰藏著的小刀,並且朝納羅德的手背上刺了下去。
「艾利!怎麼回事?好痛!」納羅德大叫一聲,鮮血隨之湧出,信紙染上嫣紅,血液被木頭縫隙給吸收進去。
我死死抓著刀柄,使勁了力氣不讓納羅德掙脫。
──我只是想讓信紙在他的血液中毀損。
「不,抱歉了,納羅德。」我沉著聲音冷靜說道。他錯愕的看著我,我抬頭與他四目相對,「原諒我,帶我去看地下室的東西,我會告訴你信上寫了什麼,好嗎?」
他的表情更是錯愕,或許是,我從未用過這樣的語氣和他說話吧。平靜而帶著乞求的溫柔。
他愣了愣,像是忘了手上還插著一把刀子,他總算點了頭,呆呆的說了聲「好」。
我瞥了眼信紙,已經成了一張紅帖,我將刀子抽出,納羅德又吃痛叫了一聲,似乎這才恢復了痛覺。
他痛得將手電筒丟在地上,用左手抓住了滲血的右手。
「等等,納羅德。」我冷靜的用小刀將褲管撕了下來,抓過他的手替他包紮,「先忍一忍吧。」
他咬著牙,一臉的委屈。他總是這樣,從不去習慣我對他造成的皮肉傷,也從不還手,他甚至沒說過一句髒話。他是一隻披著熊皮的兔子,我是一隻披著虎皮的狐狸。
在某些方面來說,他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我熟練的替他包紮完,並不能完好的止住血,但納羅德也不喊痛了,就是表情有些扭曲和委屈。
我們都冷靜了不少,他看了一眼滴血的木桌後,慢慢往門口去了。
我猜他一定是在想,要是之後被老爸他們發現了怎麼辦?但我相信他在知道信的內容後,肯定就不會在乎那種破事了。
我們一路無話來到地下室,是個斜階梯。納羅德率先下去了,我慢慢跟上。
這地下室對他來說並不高,他舉手都能摸到頂,而這地下室確實比想像中的還要大。
周邊就是一些破櫃子、木板、枯掉的稻草堆,暫時來說並沒有太特別的。不過走了幾步,我發現兩邊都是枯稻草綑,有點腐爛的詭異味道。
「艾利,往這邊。」納羅德淡淡說道。
其實就一條路能走。是的,稻草堆隔出了一條路。
過了兩個小彎後,總算到了盡頭。
納羅德停下腳步,先是嘆了一聲氣,這才往前給我讓出道。
但視線一開闊的瞬間,我便愣住了。
「就是這個。」納羅德的語氣充滿無奈,他站在我的左前方,無辜的眼神看著我,「空白的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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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納羅德所說,眼前這個約六坪大的小空間,正中央佇立著一個石碑,毫無他物──如果不算上石碑前微微隆起的土堆的話。
那就是一個長方形的石碑,沒有任何宗教標誌,甚至沒寫任何一個字,那塊「石頭」很乾淨,但還是看得出來歲月的痕跡。
我想,納羅德會說那是個「墓碑」,正是因為那隆起的土堆吧。
我愣愣問道:「我能四處看看嗎?」
話一說完,我又有些驚訝,這是我第一次徵求納羅德的同意,可他似乎已經對任何異常的事免疫了。
「當然可以。」他淡淡說道。
我繞到石碑後面,甚至蹲下查看,反覆前後確認了好幾次後,我來到納羅德旁邊,和他一起看著那塊石碑,「納羅德,上面真的沒有字。」
「是啊。」他說,「我剛才也確認了好幾次,不然我早就上去找妳了。」
我們不約而同四目相對,更不約而同說出了「你覺得這是誰的墓」這個問題。
空氣寧靜了一秒,我搖搖頭,心中莫名有股說不出的慌亂,「反正不會是我媽的。納羅德,你有發現屋裡的桌上,除了那封信,還有一個相框嗎?」
他想了想,點頭說:「嗯,旁邊似乎有個相框,向下蓋著的?」
「對,那是我蓋上的。」我點點頭,隨後將相片描述給他聽。
他聽完後露出驚訝的表情,「為什麼我爸和妳爸會留著那麼模糊的相片?真的無法辨認嗎?」
我又點點頭,「真的,你不信的話可以自己去確認,我無所謂。天知道為什麼,但我覺得那三個人就是我爸媽和安叔叔,你覺得呢?」
「我……」他皺了皺眉,「我不知道。我也不上去確認了。艾利,妳能告訴我信上寫了什麼嗎?」
我頓時沉默,我看向了那石碑,換了個話題:「納羅德,你想不想先挖開來看看這是不是真的墓?」
「挖開?這樣不好吧!」納羅德驚呼。
我在心裡一嘆,他似乎沒聽出我話中的意思。我再度看向他,冷靜的說:「納羅德,我剛才說,反正這個墓不會是我媽的。然後我問你,這是不是真的墓。你有聽出什麼嗎?」
納羅德愣住了,他像看電視節目的時候訊號卡住,裡頭的人物定格了那樣。
他雖然傻,但他不笨,他一定能想明白的,他的功課還比我好呢。
他呆愣了三分鐘,大腦總算恢復了運轉,他滿臉驚恐的大叫:「妳知道這是誰的墓?」
我立即點頭,但不作聲。
他一下激動了起來,「艾利!快告訴我!難道我爸他們真的殺過人嗎?」
噗!
我一個噗嗤笑了出來,什麼氣氛都沒了,他又急急的喊我名字,我直接打向他的右手,他痛得大叫後總算是安靜了。
「你怎麼會想到那個?」我抬頭看他,笑著搖了搖頭,「我們先回去,改天再說好嗎?我覺得你會沒辦法馬上接受我要說的。」
他激動搖頭,「不!妳現在不告訴我,我才無法接受!」
我早知他會這麼說,便聳聳肩道:「明早。就一個晚上,你忍住這一個晚上,我早上一定告訴你。」
「可是──」
他急得像個孩子,我立刻打斷他,說:「納羅德,好好睡一覺吧。你如果睡不著,我就把你操到暈過去。」
他的表情一下就僵住了,他委屈的抱怨:「艾利,女孩子別這麼說話……算了,我知道了,明天早上妳一定得告訴我。」
我一邊大笑,一邊向著來路走去,「哈哈哈!你什麼時候覺得我是個女孩子?」
我聽到他咕噥了一句「一直都覺得」,但我假裝沒聽到。
我們很快的離開了這個地方,至於兔子就算了吧。
我跟納羅德躡手躡腳的回到各自的房間。其實我不願意現在告訴他,除了怕他一時無法接受,更是因為我覺得我會應付不來他的反應。
畢竟,真相連我都無法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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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納羅德來敲我的房門,我開門跟他道早,他一臉疲憊,看著就是沒睡好,或是壓根沒睡。
我其實也沒睡,但我早就習慣通宵了。
我看他重新替自己包紮了。我倆互通一氣,什麼台詞也沒對過,就一前一後吃早飯去了。
餐桌上,依舊是麵包、乳酪和牛奶,兩個老男人問起納羅德手上的傷,他也只是無奈的說是昨天滑倒時磨破了手,惹得兩個老頭嘲笑。
而我完全笑不出來,甚至一句話都不說。
今天兩個老頭要去鎮上,是偷懶的好日子,不過,從昨天穿過了鐵網,去了小木屋,看了那封信,我已經不在乎什麼農場的工作了。
吃完了早餐,我和納羅德目送兩老開車離去,在揚起的塵土中,納羅德無力的聲音傳到我耳裡。
「艾利,我們進屋說吧。」
「好。」
我跟他都異常冷靜,但他顯得更多的是疲憊。
我們回到屋內,重新坐上了那還殘有餘溫的椅子,我淡淡開口:「安和龐德,你知道這兩個名字屬於誰。」
納羅德有些困惑,卻仍是點頭,「嗯,我爸和你爸。」
我笑了笑,對這個回答不以為然。
「那封信,是我媽寫給我的。」我緩緩說道,「我七歲的時候寫的,也就是八年前,我媽離開的前一年。」
我觀察納羅德的表情,他由驚訝轉為哀傷,他抿著雙唇,只是點了點頭。
我繼續說道:「當時,媽因為是生病,所以沒留下遺書是正常的。然而,我這才知道,她有多想把那些話告訴我。」
然後,我一字不漏的將信上的內容公開。
果不其然,在我還說不到十句話,納羅德就哭了。
他先是掩面啜泣,最後,等我說完「愛你的媽媽」,總算只剩下納羅德哀痛的哭泣聲。
他已經跪在我腳邊很久了,他抱著我的腿痛哭失聲,他不斷重複著一句話:對不起。
我低頭看他,心中難得毫無波瀾,我甚至不由自主的勾起嘴角,我輕輕撫摸著他的頭髮。
「沒事了,納羅德,一切都會沒事的。」
回應我的仍是那句對不起。
他抱著我的腿哭了很久,我的腿早麻了,更別說他的了。
我聽著哭聲越來越小,直到空氣久違的恢復了寧靜。
哭聲停止後,納羅德低著頭動也不動,持續了約兩分鐘。忽然,他踉踉蹌蹌的站了起來,他的眼裡充斥著悲痛與懊悔。
「艾利,能夠請妳今天都待在房裡嗎?」他平靜又哽咽的向我問道,那一瞬間,我在他眼裡又看到了覺悟。
我按著腿站了起來,點點頭說:「好,我會等你來找我。」
他僵硬的點了點頭,不明所以的往廚房去了,我正打算回房,他又走了過來,右掌心的繃帶上有著一顆白色的藥丸。
「好好睡一覺,別擔心,一切都會沒事的。」他的聲音像機器人,快壞掉的機器人,毫無起伏,又斷斷續續。
我知道那是安的安眠藥,我接過,一口往嘴裡吞去,我對納羅德笑了笑,然後回房去了。
等到納羅德敲響我的房門,安眠藥藥的藥效早就過了,那已經是晚上八點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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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情忽然沉重了起來,因為我不知道納羅德究竟會做出什麼決定。
──但那一定超出我對他的瞭解。
我從床上起來,一邊向房門走去,一邊活動有些僵硬的身體。
我將沒上鎖的房門打開,是一身濕漉漉的納羅德。
我有些驚訝,只是有些。我對我的「有些」驚訝反而感到特別驚訝。我居然會這麼淡定?
納羅德的身上有三種液體:淚水、汗水以及血液。
他一見到我,空洞的眼神瞬間被悲傷填滿,他痛哭並且重重跪下,他滿是血的右手緊握住的鐮刀撞擊地板,「匡噹」了好大一聲。
割牧草的鐮刀像在流血,紅色的液體慢慢沿著木頭地板的紋路蔓延開來。但我更在意的,是納羅德右手上的血,是不是因為用力過度而傷口裂開導致的。
他低著頭,繃著身子,像個失去至親的小男孩失聲哭泣,又更像個奧斯卡影帝級的殺人犯在懺悔。不,我知道他是真心的。
「對不起、對不起……愛麗絲,對不起……」
他如早上那般說著對不起,只是加上了我的名字,我真正的名字,或者說,木屋地下室那土堆下埋的人的名字。
他突然抬頭看我,像隻無辜的小狗,而我像隻兔子,面無表情。
我上前一步抱住他,他臉上的各種液體爬上了我的小腹,很快就濕了一片,我溫柔的安慰他:「這不是你的錯,哥哥。」
他的哭聲戛然而止,卻僅是一瞬間,他嚎得更大聲了,他的右手仍死死抓著鐮刀,左手則繞過了我的腰,抓著我的衣角。那些液體向下流淌、向內侵襲,都浸濕了我的內褲。
納羅德──或者說我的哥哥──他渾身顫抖,我已經無法用更多詞語去形容他的哭聲,或許是鬼哭狼嚎吧,其中的情感或許是悲痛欲絕吧。我不知道。
這次,他還沒哭完就先放開了我,他仍在顫抖並啜泣,他呆呆的看了一會兒我濕紅的衣服和褲子。
他站起身來,搖搖晃晃的,他用還殘留著血漬的左手捧著我的臉──還沒凝結的血液都沾到我的衣服上了──他的表情可以說是深情款款。
他的嘴湊了過來,卻在接觸到我的雙唇前止住了,最後,他選擇在我額頭上印下那一吻。
他貼在我的耳邊輕輕說道:「對不起,愛麗絲,我愛妳。」
我不知道說什麼好,或許他就希望我什麼都別說。
他向後退了兩步,搖搖晃晃的好像隨時都會暈過去,我第一次覺得他高大的身材那麼脆弱,我想起了曾經在院子裡的盪鞦韆,本來繩索就已經老舊了,然後在一次風暴中徹底斷裂,連同綁著的那條粗壯的樹枝,那之後過了幾天,樹枝的斷面生出了一條小小的枝椏。
他就是那個鞦韆,而那條粗壯的樹枝,是這個「家」。
我讀懂了他眼中的意思,我也知道自己沒有理由阻止他。我用什麼理由去說服自己,去阻止一個殺了殺人犯的殺人犯?
我眼睜睜看著他,看著他舉起鐮刀,看著他像釋懷了一切而展開了笑容,最後看著那把異常鋒利的鐮刀抹向他的脖子。
死在我的面前,這或許是他對我多年來的欺壓,一點小小的報復吧。
他終於不再緊抓著那把鐮刀,曾屹立不搖的壯碩身驅軟軟倒下,這明明是我一直以來期待的畫面,我總想著可以打趴他,可他向來紋絲不動。
當一切被寂靜吞噬,我的淚腺時隔七年,終於重啟了工作。
我突然感覺身下也有什麼在流動,我以為是剛才被染上的那些液體,直到我脫下衣褲,一絲不掛的時候,紅色的液體仍然從我的下身流出,我才發現,原來運轉的不只是我的淚水,還有我的經血。
我索性光著身子,在用推車將納羅德運到屋外時,我一直在想,非得要失去些什麼,才能獲得些什麼嗎?
然後我看到了屋外的一棵大樹下有三個長方形大坑,其中兩個已經有客人了,鐵鏟倚著樹幹靜靜等待著。
我將納羅德倒進空著的大坑之前,我吻了他開始發白的嘴唇。
在三個坑客滿後,我拿起鐵鏟來到第一個坑前,這裡住著我喊了十幾年的「安叔叔」,我將一旁的土堆鏟了進去,在「安叔叔」的臉被塵土覆蓋的同時,我說:「我恨你,爸。」
在第二個坑前,我用鐵鏟戳爛了那張我喊了十幾年的「老爸」的臉,也搗爛了他的生殖器,我什麼也沒說,把土填平了。
我有些頭暈,下體還在流血。
在第三個坑前,老實說,我有一瞬間想跳下去陪納羅德,但我又想到,那樣就沒人幫我們填土了,那些兔子也會餓死的。
所以在我說了句「我也愛你,哥哥」後,我把土填了回去。
我坐在樹下喘氣,腦中閃過好多好多回憶,下腹開始悶痛起來,我卻仰著頭開始大笑。
我總算找到了,那將一切串聯起來的關鍵原因,而我也親手埋葬了它們。
或許我永遠找不到那隻逃跑的大白兔了,因為也許牠從未離開過,可是我好想告訴牠,好想向牠炫耀,我跟牠不一樣,我沒有成為一隻兔子。
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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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農場唯一的主人,也是獵人們聞之喪膽的獵人殺手。
我靠著「捕殺盜獵者」而聲名大噪,雙手染滿鮮血的我不僅沒有受到法律制裁,甚至賺進了大把的鈔票,畢竟狩獵總有可能會發生意外的,對吧?
我的農場裡剩下三種動物,獵犬、兔子、馬。
喔,當然了,還有我這隻狐狸。
曾幾何時,我的頭髮長過了腰。
曾幾何時,那三個大坑上長滿了花花草草。
曾幾何時,我成為了像我爸一樣狡詐的老狐狸。
曾幾何時,我變成了獵人們口中的「森林裡的鬼魂」。
曾幾何時,我的獵犬們吃膩了我狩獵回來的肉。
我時常夢見納羅德,那個與我有血緣關係的哥哥。曾經的我以為他會很自然的成為我的丈夫,就在我的初潮來臨之後。
我也時常夢見那隻逃跑的大白兔,牠總是面無表情的看著我,我卻能感覺出來牠在向我炫耀:妳看,我不是說了會守護著妳嗎?
──那是媽臨終前對我說的。
我的農場裡獨獨沒有白馬,畢竟我的王子只剩一堆白骨了。
我今生唯一遺憾的,就是沒能再見到斑比,我只好買下享用了牠的獵犬們。
值得慶幸的是,那名奪走斑比的獵人,幾年後也被我的獵犬們享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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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親愛的愛麗絲:
妳的到來絕對是我人生中最美妙的事,但是很抱歉,我並不是一個好媽媽。
我不知道妳什麼時候會看到這封信,老實說,我並不希望妳能看到。
我沒有能力帶妳離開這個魔窟,我自私的為了讓妳能夠溫飽無憂,選擇和惡魔簽下契約,並告訴妳那個惡魔是妳的父親。
我很抱歉,愛麗絲,我愛妳。
幸好納羅德並沒有遺傳到他那個惡魔般的父親,他對妳很好,他會是個好哥哥的。
那個惡魔──龐德,也就是妳認知中的父親。他和妳認知中的安叔叔是多年好友,他們曾經都是獵人,直到龐德繼承了家族的農場,而安仍是個自由自在的獵人。
龐德是我的老顧客了,我是他的理髮師。我知道外面的人都說我是妓女,我卻沒辦法向妳辯解,因為我的選擇比妓女還要不如。
龐德時常帶著安一起來理髮,從安的眼神中我知道,他喜歡我。但全鎮子的人都知道,龐德也喜歡我,安當然也知道,所以即便我對他這個幽默風趣的獵人也有意思,我們卻誰都不敢露出一絲破綻。
龐德是圈子中出了名的惡霸,我從不明白為何安會與他成為好友。
然而某天,安在一次獵人盛會上,失手殺了另一名獵人。善良的安無法昧著良心撒謊,因此他將屍體帶到了龐德的農場,請求龐德幫忙。從那開始,他們兩個的命運就注定永遠綁在一起了。
屍體埋在了龐德的農場裡,安也就此從獵人圈子中消失了,他們開始一起經營農場,並且不知不覺中成為了獵人殺手。
那都是食髓知味的龐德的錯。
他發現安失手殺死的獵人並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後,總是在獵人盛會的時候偷偷跟蹤曾經得罪他的獵人──就像在狩獵。
他總是毫不猶豫的殺了那些獵人,安也從此墮落了。
有天龐德來找我,就他一個人。我好奇問他安怎麼沒一起過來,他說安在後面巷子,準備了一個驚喜要給我。
龐德的表情很有趣,我以為他知道並欣然接受我與安的戀情,所以我沒有一絲懷疑,跟著他去了後巷。
凌亂的小巷中沒有任何人影,那時的我還傻傻的想著,安等會兒就會不知從哪裡跑出來,並且捧著一束鮮花向我示愛。
很快我便知道我錯了。
龐德忽然撲了上來,嘴上說著很喜歡我,卻一邊撕扯著我的衣服,意圖強姦我。
我大聲尖叫且反抗,力量卻不敵龐德。之後安來了,卻為時已晚。
懦弱的安沒有為此和龐德發生衝突,反而和龐德一起處理了我,那時我明白了什麼是真正的絕望。
我第一個生下的孩子,是納羅德。
我被迫辭掉工作,去到農場和他們一起生活。我有個女同事和我關係很好,她時常來看我。是的,她也叫愛麗絲。
而每天與安相處的日子,我們都難掩心中的情慾,即便我對他失望至極,身體卻仍可悲的無法抵擋誘惑。
我懷孕了,是安的孩子。我一直隱瞞,直到肚子太大了,龐德抓著我要去醫院檢查,那天安被提前支開了,而我提早打電話給愛麗絲。
我死命抵抗,奮力護著肚子,等龐德準備對我下殺手時,愛麗絲來了,她勇敢的抄起剪刀撲向龐德,龐德受了一些傷,而愛麗絲卻被那個惡魔殺死了。
不幸中的大幸是,愛麗絲也提前給安打了電話,安及時趕了回來,他第一次保護了我,或者說,保護了他的骨肉。
可是,更悲哀的事情發生了。知道我肚子裡懷的是女孩後,龐德要求這個孩子──也就是妳,成為他的女兒。而納羅德成為安的孩子。
當妳出生後,我將妳命名為愛麗絲,這都源自於我的自私和愧疚。
我是個罪人,絕症是我應得的,但是我恨自己不能陪著你們長大成人,也恨自己沒辦法告訴你們真相。
對不起,我的孩子們。對不起,愛麗絲。
──愛你的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