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5-29|閱讀時間 ‧ 約 32 分鐘

對不起,我愛你。8

我決定回家,並不是因為想暫時分開一陣子彼此冷靜想清楚,而是再不回家拿錢的話,我大概就要淪落到街上乞討了。

 

搭了兩個半小時的客運到回久違的家,當行李放下的那一刻,我著實感覺到回家的感覺真好,因為這沈重的行李差點害我提到手脫臼。

這就是為什麼我不愛回家的原因,第一、得花錢買車票,第二、得排隊等上車,第三、得忍受起碼兩個小時以上的車程(我有密閉空間恐懼症,一路上我都想放聲尖叫大喊救命並且懷疑我就快要死掉),第四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免不了的會被問起我一無進展的生活狀況,然後我得同時面對四張嘴巴的哀聲嘆氣。

平時和秋雯那干不長進的人等混慣了,感覺就像是入鮑魚店久而不聞其臭一樣,絲毫不會察覺到我的生活態度是如此之令人垢病,但是一旦回到家裡來,我掩耳盜鈴般的逃避心態立刻就會被殘酷的表露無遺。

 

一家五口的晚餐--

當這四個人一聽說我打算封筆放棄這華而不實的作家大夢之後,他們先是掩嘴偷笑再是露出欣喜之情,最後七嘴八舌的想要替我決定我的人生。

「跟媽媽一起做保險吧!剛開始可能會辛苦些,但是等到上手之後,可是會賺到手軟呢。」

這是我娘的建議。

「妳難道不明白女人的人際關係之差嗎?不要聽信什麼潛力開發的鬼話,那只會把人逼瘋而已。」

「回去把大學唸完吧!這年頭連大學都沒畢業像什麼話。」

這是我姐的建議。

「妹妹當初之所以會休學完全只是因為搶在被退學之前給自己留點面子而已,我早就覺悟到自己不是讀書的料了,何必再回學校自取其辱呢。」

「乾脆嫁給妳男朋友讓他養好了啦!反正我看除了他之外也不會再有人想娶妳了吧。」

這是我弟的建議。

「你給我閉嘴!輪不到你來教訓姐姐我,而且他的名字叫作小翔不叫作我男朋友。」

 

晚餐後我悠悠哉哉的坐到沙發上喝茶看報吃水果,不知道為什麼我娘竟以一種彷看到大明星出現在她家的眼神盯著我瞧,我才在捫心自問:「難道女兒真的美的連親娘都感覺到不可置信嗎?」的時候,我娘就說了:

「去洗碗哪!杵在這像什麼話。」

「我?這個妳好久不見一個人獨居在外與現實奮鬥的小女兒我?」

「妳,這個沒錢不會回家一個人賴在外面從來沒有繳過所得稅對於國家一點貢獻都沒有的賴子妳。」

夠狠!果真薑是老的辣。

「哎喲~~下次啦!坐了一整天車可把我累的。」

「快──去!妳還以為自己是客人哪妳。」

過分!

在我家洗碗是一件相當麻煩的事情,因為我娘嚴格規定洗一次碗得用四塊菜瓜布(並且她只用3M出品的菜瓜布),分別是為油膩類專用菜瓜布,非油膩類專用菜瓜布,沖淨時油膩類專用菜瓜布,及沖淨時非油膩類專用菜瓜布。

小翔第一次來我家做客時曾經自告奮勇說要洗碗,結果因為不懂我娘的規定而一塊菜瓜布使用到底,結果當晚我娘神經質的把所有的碗盤全部又翻出來重新以她自己的方式再洗過一遍。

那個時候小翔還抱著我開玩笑的說如果他會和我分手的話大概就是因為我家的洗碗方式吧!

哼!這花言巧語的王八蛋!到頭來不過也是個光會說漂亮話的蠢貨罷了!

為了花言巧語光會說漂亮話的王八蛋,我在洗澡的時候還小小的哭了一下,然後就早早睡覺去了。

還是睡覺最實在,只要睡著了就什麼事也不必想不必做,什麼煩惱都可以管他去的了。

 

隔天醒來之後,我娘以一副別有目的得口氣說要載女兒出去吃頓豐盛的早餐好促進母女感情,果不其然,吃完麥當勞之後她就霸王硬上車的把我載到他們公司開早會。

看著這一群保險人像是某種不法宗教集團似的開著令人費疑猜的精神早會,甚至還做起健康操並且還精神喊話似的唸著『今天會更好』、『I AM BEST』之類自欺欺人的愚蠢教條式口號並且句尾語氣千篇一律都會上揚時,我對身旁一副陶醉其中的我娘說要去上廁所,然後就趕緊尿遁走人了。

 

我找了一家很久沒去的咖啡館待著,大概在喝了第七口咖啡的時候,我的手機顯示吳依珊的來電。

「喂!我是吳依珊呀!」

「抱歉,這種事我做不來。」

「妳在說什麼呀!哈哈哈!」

我只是先回答她而已,誰不曉得她打電話來幹嘛!

「晚上一起吃個飯咩。」

「真不巧,我現人在台中哩!嘿嘿。」

哈哈哈!無法得逞了吧!

「真巧,我這週末也要回家哩!到時候台中見囉。」

嘖嘖嘖!果真是鍥而不捨一百分。

「妳還是別白費心機了。」

「我到家之後再打電話給妳囉!掰伊~~」

 

然後吳依珊就搶先掛了電話。

嘖。

 

沒辦法還是跟吳依珊見了面,因為台北是暫時不想回去了,而待在家裡和電視乾瞪眼又很無聊,真不曉得這一家四口人都在上進個什麼勁,每個人忙的都像在搞特務一樣;不如讓吳依珊請吃飯也好,順便聽聽她後來又遇到什麼衰事其實也挺有趣的,每次只要聽到有人過的比我衰時我的心情就會特別愉快;至於小說愛寫不寫則是我自己的事情,如果她問起的話,我起碼有十個以上的理由可以打發她。

例如說:「我還在構思。」;又或者:「我寫了又刪了,因為覺得不夠好。」;再不然:「我的筆最近剛好都斷水了,或許過幾天我去唱KTV幹些新筆回來再說吧。」

 

「好久沒回台中了,好懷念哪!哈哈哈。」

「哈。」

怎麼樣?夠敷衍吧。

「去哪好?」

「不曉得,我也好久沒回來了,感覺好像什麼都變了,又好像什麼都沒變一樣。」

「就是呀。」

「我昨天突然有個念頭,如果我把髮型剪回當初的模樣,再穿上當初的衣服,這樣的話,是不是就可以假裝回到過去?」

「妳這些話是打算寫進小說裡嗎?」

「不是。」

「那是?」

「我的意思是,如果我們把自己變回當初的模樣回到當初的地方,那麼是不是就可以假裝後來的一切沒有發生過?」

「我可不想這樣。」

「唔?」

「所有發生過的一切,不管是好的或是壞的,我都不會想要將它捨棄,因為那都是屬於我的一部份,沒有發生過那些就不可能會有現在的我,就算會有現在的我,也不可能會是現在的這個我。」』

「難得聽妳說這麼有深度的話。」

「總而言之,所有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我都是以一種很珍惜的心情看待它們的。」

嘖嘖嘖,這女人,外表看來雖然傻不隆咚的,但沒想到骨子裡原來是個愛唱高調的傢伙。

 

「回學校附近去看看吧。」

「唔?」

「畢業後都沒回去過了,走吧!」

所以我們就回學校了。

本來是想進去校園裡走走的,但看到門口的守衛長了一副生人勿近的惡臉,並且頂上燙著一顆看起來很像是殺過兩、三個人的捲平頭;搞不好我們只是跟他打聲招呼就會被吐的滿臉檳榔汁,我們說想進去看看他馬上就拿出開山刀來砍人。

所以想想還是算了,這好像是我們倆第一次這麼有默契的達到共識。

我們只是在校園附近走著,以一種懷舊的心情,但這所謂的懷舊心情是只限於吳依珊的,我本人可一點也不懷舊。

因為我忙著憤世忌俗。

「呀!那家魯味攤收了呀。」

「反正那東西很難吃,老闆娘又長的討人厭,收了也好,當初校長沒發給她一張妨礙校容的罰單大概是因為校長本身也長的妨礙校容吧。」

吳依珊聽了之後並沒有回應我的幽默,逕自又說:

「這家早餐店倒是還在嘛!」

「搞不懂怎麼能經營這麼久,他們的東西充其量只能賣給沒有味蕾的人吃,記得有次我買了去餵流浪狗,結果還因為太難吃差點被狗咬。」

「妳為什麼要這麼憤怒呢?」

「因為我憤世忌俗。」

「為什麼?」

「不用為什麼。」

 

我在想如果不是因為吳依珊有求於我而且不知道我並不打算幫她的話,可能在這個時候她就會想要和我道別,並且說大概從這輩子到下輩子都可以不必再聯絡了。

但問題是吳依珊有求於我而且不知道我並不打算幫她,所以她只是提議我們去從前放學後常去晚餐的餐飲店午餐。

在吃了從前每次光顧必定點的綜合壽司以及關東煮還有喝了大量的免費紅茶之後,我們又決定去從前常把整個週六下午耗在那裡的喫茶店繼續喝茶。

我記得以前每次一群人來的時候,我們就會忝不知恥的和店老闆硬拗九折折扣,有次我打破玻璃杯被要求賠錢時仍然拗了九折,為此我在心疼賠錢之餘還為這額外的九折折扣小小的竊喜了一下。

 

如果我把這些事告訴秋雯或雅蘭的話,她們八成會驚訝於何以我竟能記得如此清楚,因為我的記憶力衰退早已經是公認的事實了,只差沒有去報名金世世界記錄而已,而獎項名稱會是世界上最年輕的老年痴呆症患者。

那麼為什麼此刻我卻能記得這麼清楚?答案其實很簡單,因為我是裝的。

我把自己裝成記性很差以逃避回憶,然而偽裝久了就是連我自己都忘記我這是在偽裝;如果要說這是種自我催眠的話也是可以吧!我把自己催眠成什麼都不記得了,一旦沈溺於“什麼都不記得了“的這種情境之下久了,還真的就什麼也不記得了。

那麼,為什麼突然間我又什麼都記得了,或者應該說是,為什麼突然間我會知道我是偽裝成什麼都不記得而並非真的什麼都不記得的?

答案其實還是很簡單,因為你。

因為我又遇見了你,遇見了讓我之所以想要逃避回憶的你,在看見你的那一剎那間,儘管我們並沒有交談,甚至可以說是,你並沒有看見我,又或者應該說是,我只是瞥見了你幾秒鐘就馬上膽小的拔腿逃跑。

但儘管只是幾秒鐘,我仍然可能很清楚的知道,我一切都記得清清楚楚的,並且也,不能再偽裝了。

不想再偽裝了,我是這麼告訴自己的。

 

此時坐在喫茶店裡吸著大杯的百香紅茶並且注意著別再打翻杯子的同時,我問了吳依珊一個問題:

「有沒有哪首歌是讓妳最感動的?」

「什麼意思?」

「也就是說,有沒有哪首歌是唱進了妳的心底的?」

「瘐澄慶的愛到底。」』

吳依珊幾乎是沒有考慮的說。

「那首歌好像是把我和陳仁鴻的故事給完全唱了出來。」

「陳仁鴻?」

「就是我想請妳寫下來的故事,是我和陳仁鴻的故事。」

「嗯。」

「意思是?」

「意思是我決定替妳寫了,不過下次再告訴我好嗎?」

「好呀!不過妳怎麼突然問?」

「我習慣在小說裡放首適合故事的歌,因為這樣可以偷懶省些字數。」

然後吳依珊笑了,笑的很開心,笑的幾乎都流出了眼淚來;但她沒問我:那我呢?

倘若她問了的話,我是會據實以告,並且像她那般毫不考慮的回答:莫文蔚的“愛“。

 

於是我就把歌詞放進來了--

 

“你還記得嗎 記憶的炎夏

散落在風中的已蒸發喧嘩的都已沙啞

                                                                               

沒結果的花 未完成的牽掛

我們學會許多說法來掩飾不同的傷疤

                                                                               

因為我會想起你 我害怕面對自己

我的意志 總被寂寞吞食

                                                                               

因為你總會提醒 過去總不會過去

有種 真愛不是我的

                                                                               

假如我不曾愛你 我不會失去自己

想念的刺 釘住我的位置

                                                                               

因為你總會提醒 儘管我得到世界

有些 幸福不是我的

                                                                               

你還記得嗎 記憶的炎夏

我終於沒選擇的分岔最後又有誰到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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