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6-19|閱讀時間 ‧ 約 28 分鐘

第七課︰只有我一個人的城堡

    地球上有七十多億人口,

    真的是好多好多人啊!

    但我認識的人卻很少,

    被我視作家人的更少。

    在沒成家以前,

    除了我早已離世的奶奶,

    我唯一認可的正式血親就只有我母親。


    她應該要是世界上我最愛的人,

    但我在人生許多階段,

    卻一直深深的憎恨她。

    是不是有多恨就有多愛?

    所以我至今仍不願對她放手。

    但有多愛就有多恨,

    所以這二十多年來,

    我也只能躲在遠處、離她愈來愈遠,

    而不敢向她走近。

    我從來不欺騙她,

    因為我的天性無法騙人。

    但我又不想將我的痛苦對她說出口,

    我只能選擇閉嘴、然後默默走開。

    從我大學即將畢業那年,

    修完教程的我有打算前往大陸繼續攻讀研究所,

    或是到偏鄉較難招到教師的學校進行教學。

    前者是因為我是歷史系的畢業生,

    而歷史系諸多文物與地點都在大陸。

    在我畢業的那幾年,

    中國史就只有大陸學者擁有話語權,

    台灣學者多數轉往台灣史或東南亞史進行研究。

    後者是當時台灣已經開始出現少子化問題,

    正式教師缺額愈來愈少、甚至遇缺不補,

    如果我想走上教育的道路,

    只能選擇沒人願去的地方。

    但這年我母親手術失敗,

    失去了她眼中絕大部分的視力。

    於是我哪都不能去,

    我是這地球上最後一個能保護她的人。

    於是我依舊是那個吸租客鮮血的房東,

    繼續掛著那外出都難以啟齒的職業名稱,

    直到三年前我終於正式退休,

    真正的成為一名無業遊民。


    對於我在文章中提到我是外省人,

    並不是因為我不愛台灣想搞分化。

    事實上我熱愛我生長的土地,

    我也是個堂堂正正的台灣人。

    但我也希望讀者能了解我的成長經歷,

    那獨特且已經消失殆盡的眷村文化。

    無論是現在或是未來,

    如果戰爭需要、敵人進犯,

    我會毫不猶豫的,

    為了這塊土地上我喜歡的、討厭的每個人,

    拋頭顱、灑熱血也再所不惜。

    我同時是個職業軍人,

    雖然我早已退伍離開軍中。

    但我出身於軍人世家,

    士為國而死,天經地義,

    這在我的眼中再理所當然不過。

    雖然外省族群的很多想法帶有大中國觀,

    畢竟我的祖父母都來自於大陸,

    甚至我父親都出生於南京。

    所以每次討論起國族認同話題,

    在現在的台灣年輕一代思潮改變下,

    我就是那個過時保守的外省老芋仔。

    但我還是無可救藥的愛著這塊土地,

    以及生活在這塊自由土地上每個不愛我的人。

    如果給我生一千次,我只願意生在這裡;

    如果給我死一千次,我也只願死在這裡。


    回到正題,自從我母親失去了視力後,

    她幾乎再沒有踏出家門一步。

    而每當我帶著妻小去探望她,

    她總是一遍遍的反覆提起,

    我們家醜陋不堪的過往。

    我是如何毀去她原本該有的人生,

    讓她在本可瀟灑離開的婚姻中,

    又再度為我停留下腳步。

    她在我眼中就是一台老舊的留聲機,

    輕輕觸碰,就會開始播放起那,

    永遠不變的悲傷旋律。

    她總說如果不是懷了我,

    當她發現我父親的不負責任、

    在外賭錢並搞上其它女人,

    她早就會毅然決然離開這個家。

    沒錯,就是我父親這些破事,

    導致她那次吞安眠藥自殺未遂。

    而她在離婚後原本打算重新開始,

    隔年我的出現再度拖累了她。

    她當時已有論及婚嫁的男友,

    但對方覺得我就是個拖油瓶。

    我媽曾問過我她再婚會如何,

    當時不懂事的我只回答她說,

    她可以搬去跟新男友共同生活,

    但別指望我再叫另外一個混帳爸爸這個頭銜。

    於是她跟那位男友分手了,

    自此沒動過再婚的念頭。

    所有母家人都認為我母親現在的境遇是我的錯,

    因為我的一席話讓她放棄對新生活的追求。

    沒錯,我也後悔莫及。

    所以我原先甚至不打算結婚成家,

    只想與我媽同生共死,

    照料她到最後一刻,為我的錯誤負全責。

    每個人的批評都是對的,

    她早該把我留在街頭、自尋死活。

    生而為人,我很抱歉。

    聖經說人生而有罪,

    我正在對我的原罪負責,

    而我的救贖在哪裡?


    在我剛出生不久,

    我就些許的感覺到,

    我似乎和身邊同齡的孩子,

    有那麼一點點不同。

    真的,只有一點點。

    在前鎮奶奶家時,

    我聽不懂身邊每個人對我說什麼,

    而大家也不懂我想表達什麼。

    但奶奶從沒管過我,

    我每天任意跑跳闖禍,

    她就是負責擦屁股跟買單的那個人。

    當然還有我表妹小雪,

    她就像是個盡責的保鑣,

    隨時注意我的舉動不要行差踏錯。

    離開前鎮搬到台中,

    我開始了跟我媽一同的兩人生活。

    無法任意外出行動的我,

    總是會在客廳中盤起雙腿,

    像鐘擺節拍一樣一下下的用頭敲擊著牆面。

    當時每周都會來我家的小舅跟小阿姨早早就發現我的異狀,

    但我媽堅持說我很正常。

    我會到處揉搓東西是因為我奶奶讓我玩任天堂,

    所以我的手會一直模擬搓搖桿的動作。

    至於我不停的撞牆,

    她則說每個孩子都會有自己的問題,

    只要不會影響到別人的都是好孩子,

    於是她就開始嘗試尋找能讓我停止這些動作的辦法。


    顯然在這點上她成功了。

    由於她總是很忙,

    在我讀小三以前她每晚到學校接我回家後,

    她又要趕往下個地點上班賺錢。

    雖然學校老師都跟她說,

    我無法跟其他同學一樣乖乖坐在座位上,

    也無法聽從老師的指令做任何動作。

    我甚至不知道老師跟同學們究竟在做什麼,

    總是獨自在班上跑來跑去像個瘋子一樣。

    但她總是立即對著老師哭哭啼啼的,

    說我以前是由奶奶帶大,

    而我奶奶什麼都沒教過我,

    只是放任我這樣才導致現在的結果。

    於是我很幸運的繼續成為正常人,

    還獲得了不用在班上跟著上課,

    直接可以到學校圖書館報到的特權。

    而此時老師跟我媽也發現了解決我問題的方法,

    也許我平時會自言自語、雙手亂揮亂打。

    但只要給我看故事書,

    我就會安靜下來,

    直到把書看完。

    就代表我是可教化的,

    也能吸收書本知識,

    只是要對我用的方法不同,

    還需要更長時間培養。


    這是我人生的第一個幸運,

    因為我沒有被送到啟智班。

    如果我沒被當成一般生對待,

    也許我就會真的認為自己是個有問題的孩子,

    因而放棄學習與改變。

    於是文字與故事書成了我的第一個救贖,

    是我人生漫漫長夜的第一道曙光。

    我喜歡文字,

    它的每一筆線條,

    在我眼中都是最美麗的圖畫。

    我也喜歡故事書,

    那會讓我忘記身在何處,

    忘記人間的一切痛苦。

    於是小的時候我沒有玩具、沒有玩伴,

    但身邊永遠充斥著我媽為我借來的書。

    每當學校放寒暑假時,

    我媽更是會用全母家人為我辦的借書證,

    從文化中心整箱整箱的把書借來放在家中。

    這樣即使她一整天都不在家,

    我也能乖乖待著不搗亂。

    什麼樣的書我都會看、照單全收。

    我喜歡指尖滑過書頁的溫柔觸感,

    還有新書舊書特有的紙漿味道。

    書本是我媽特意為我搭建的城堡,

    自此我文字成了我的武器,

    書本是我認識外界世界的橋樑。

    如果不開心不如意了,

    我可以隨時躲回我的城堡裡不受攻擊。


    於是,至此,

    只屬於我一個人的城堡,

    就此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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