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上有七十多億人口,
真的是好多好多人啊!
但我認識的人卻很少,
被我視作家人的更少。
在沒成家以前,
除了我早已離世的奶奶,
我唯一認可的正式血親就只有我母親。
她應該要是世界上我最愛的人,
但我在人生許多階段,
卻一直深深的憎恨她。
是不是有多恨就有多愛?
所以我至今仍不願對她放手。
但有多愛就有多恨,
所以這二十多年來,
我也只能躲在遠處、離她愈來愈遠,
而不敢向她走近。
我從來不欺騙她,
因為我的天性無法騙人。
但我又不想將我的痛苦對她說出口,
我只能選擇閉嘴、然後默默走開。
從我大學即將畢業那年,
修完教程的我有打算前往大陸繼續攻讀研究所,
或是到偏鄉較難招到教師的學校進行教學。
前者是因為我是歷史系的畢業生,
而歷史系諸多文物與地點都在大陸。
在我畢業的那幾年,
中國史就只有大陸學者擁有話語權,
台灣學者多數轉往台灣史或東南亞史進行研究。
後者是當時台灣已經開始出現少子化問題,
正式教師缺額愈來愈少、甚至遇缺不補,
如果我想走上教育的道路,
只能選擇沒人願去的地方。
但這年我母親手術失敗,
失去了她眼中絕大部分的視力。
於是我哪都不能去,
我是這地球上最後一個能保護她的人。
於是我依舊是那個吸租客鮮血的房東,
繼續掛著那外出都難以啟齒的職業名稱,
直到三年前我終於正式退休,
真正的成為一名無業遊民。
對於我在文章中提到我是外省人,
並不是因為我不愛台灣想搞分化。
事實上我熱愛我生長的土地,
我也是個堂堂正正的台灣人。
但我也希望讀者能了解我的成長經歷,
那獨特且已經消失殆盡的眷村文化。
無論是現在或是未來,
如果戰爭需要、敵人進犯,
我會毫不猶豫的,
為了這塊土地上我喜歡的、討厭的每個人,
拋頭顱、灑熱血也再所不惜。
我同時是個職業軍人,
雖然我早已退伍離開軍中。
但我出身於軍人世家,
士為國而死,天經地義,
這在我的眼中再理所當然不過。
雖然外省族群的很多想法帶有大中國觀,
畢竟我的祖父母都來自於大陸,
甚至我父親都出生於南京。
所以每次討論起國族認同話題,
在現在的台灣年輕一代思潮改變下,
我就是那個過時保守的外省老芋仔。
但我還是無可救藥的愛著這塊土地,
以及生活在這塊自由土地上每個不愛我的人。
如果給我生一千次,我只願意生在這裡;
如果給我死一千次,我也只願死在這裡。
回到正題,自從我母親失去了視力後,
她幾乎再沒有踏出家門一步。
而每當我帶著妻小去探望她,
她總是一遍遍的反覆提起,
我們家醜陋不堪的過往。
我是如何毀去她原本該有的人生,
讓她在本可瀟灑離開的婚姻中,
又再度為我停留下腳步。
她在我眼中就是一台老舊的留聲機,
輕輕觸碰,就會開始播放起那,
永遠不變的悲傷旋律。
她總說如果不是懷了我,
當她發現我父親的不負責任、
在外賭錢並搞上其它女人,
她早就會毅然決然離開這個家。
沒錯,就是我父親這些破事,
導致她那次吞安眠藥自殺未遂。
而她在離婚後原本打算重新開始,
隔年我的出現再度拖累了她。
她當時已有論及婚嫁的男友,
但對方覺得我就是個拖油瓶。
我媽曾問過我她再婚會如何,
當時不懂事的我只回答她說,
她可以搬去跟新男友共同生活,
但別指望我再叫另外一個混帳爸爸這個頭銜。
於是她跟那位男友分手了,
自此沒動過再婚的念頭。
所有母家人都認為我母親現在的境遇是我的錯,
因為我的一席話讓她放棄對新生活的追求。
沒錯,我也後悔莫及。
所以我原先甚至不打算結婚成家,
只想與我媽同生共死,
照料她到最後一刻,為我的錯誤負全責。
每個人的批評都是對的,
她早該把我留在街頭、自尋死活。
生而為人,我很抱歉。
聖經說人生而有罪,
我正在對我的原罪負責,
而我的救贖在哪裡?
在我剛出生不久,
我就些許的感覺到,
我似乎和身邊同齡的孩子,
有那麼一點點不同。
真的,只有一點點。
在前鎮奶奶家時,
我聽不懂身邊每個人對我說什麼,
而大家也不懂我想表達什麼。
但奶奶從沒管過我,
我每天任意跑跳闖禍,
她就是負責擦屁股跟買單的那個人。
當然還有我表妹小雪,
她就像是個盡責的保鑣,
隨時注意我的舉動不要行差踏錯。
離開前鎮搬到台中,
我開始了跟我媽一同的兩人生活。
無法任意外出行動的我,
總是會在客廳中盤起雙腿,
像鐘擺節拍一樣一下下的用頭敲擊著牆面。
當時每周都會來我家的小舅跟小阿姨早早就發現我的異狀,
但我媽堅持說我很正常。
我會到處揉搓東西是因為我奶奶讓我玩任天堂,
所以我的手會一直模擬搓搖桿的動作。
至於我不停的撞牆,
她則說每個孩子都會有自己的問題,
只要不會影響到別人的都是好孩子,
於是她就開始嘗試尋找能讓我停止這些動作的辦法。
顯然在這點上她成功了。
由於她總是很忙,
在我讀小三以前她每晚到學校接我回家後,
她又要趕往下個地點上班賺錢。
雖然學校老師都跟她說,
我無法跟其他同學一樣乖乖坐在座位上,
也無法聽從老師的指令做任何動作。
我甚至不知道老師跟同學們究竟在做什麼,
總是獨自在班上跑來跑去像個瘋子一樣。
但她總是立即對著老師哭哭啼啼的,
說我以前是由奶奶帶大,
而我奶奶什麼都沒教過我,
只是放任我這樣才導致現在的結果。
於是我很幸運的繼續成為正常人,
還獲得了不用在班上跟著上課,
直接可以到學校圖書館報到的特權。
而此時老師跟我媽也發現了解決我問題的方法,
也許我平時會自言自語、雙手亂揮亂打。
但只要給我看故事書,
我就會安靜下來,
直到把書看完。
就代表我是可教化的,
也能吸收書本知識,
只是要對我用的方法不同,
還需要更長時間培養。
這是我人生的第一個幸運,
因為我沒有被送到啟智班。
如果我沒被當成一般生對待,
也許我就會真的認為自己是個有問題的孩子,
因而放棄學習與改變。
於是文字與故事書成了我的第一個救贖,
是我人生漫漫長夜的第一道曙光。
我喜歡文字,
它的每一筆線條,
在我眼中都是最美麗的圖畫。
我也喜歡故事書,
那會讓我忘記身在何處,
忘記人間的一切痛苦。
於是小的時候我沒有玩具、沒有玩伴,
但身邊永遠充斥著我媽為我借來的書。
每當學校放寒暑假時,
我媽更是會用全母家人為我辦的借書證,
從文化中心整箱整箱的把書借來放在家中。
這樣即使她一整天都不在家,
我也能乖乖待著不搗亂。
什麼樣的書我都會看、照單全收。
我喜歡指尖滑過書頁的溫柔觸感,
還有新書舊書特有的紙漿味道。
書本是我媽特意為我搭建的城堡,
自此我文字成了我的武器,
書本是我認識外界世界的橋樑。
如果不開心不如意了,
我可以隨時躲回我的城堡裡不受攻擊。
於是,至此,
只屬於我一個人的城堡,
就此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