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到的「母親節快樂。」

現在想來已經不那麼受傷和痛苦了，也許是因為那樣難熬的日子，終究是走出來了。後來才明白，關於「家人」，都是每個長大後的大人心裡的一道疤——傷口總在不經意間綻開，等到發現自己傷痕累累時，早已無力挽回，那道永遠也無法如初的傷疤就這麼刻在心頭，在最親愛的家人間劃下一個坎，背負著，走一輩子。

在和媽媽最對立的時候，我將自己關在房間裡，連同乘載了太多傷痛的心也一起落下了鎖；明明痛苦的巴不得下一秒就死去，卻又被迫繼續清醒著絕望，我在心底問過自己無數遍：為甚麼？為甚麼？為何愛我的人卻傷我至深？每當我聲嘶力竭的苦求追問，越是陷入痛苦不堪的輪迴裡…。我一面為所受的言語凌虐所痛，一面不甘示弱的佯裝自己毫不在意：那是當時的我覺得最能「反擊」的絕佳應對方式...太難受了，就想讓全世界也跟著我一起痛苦......。

我以為只要證明自己不需要她也可以過得很好，便能自由自在；某種程度上我的確做到了，比以前更加獨立自主，打理好自己的一切，在外看來一如往常...但我知道，不過是在自欺欺人，假裝自己一切都好，其實內心滿目瘡痍——沒有底氣的生活，有時總感覺自己被掏空，像是下了戲便被拋到一旁的木偶，自己都忘了自己到底是誰？看著鏡子裡的人，總感覺陌生，對自己的存在感到茫然——抽離心的生活也許輕鬆，但，偶而會心痛。

回想過去，不禁相信有些事情是必無可避的——那便是我需要獨自承擔、面對的課題。身旁的家人不是沒有試圖挽救，只是無能為力。我和母親同在一屋簷下本是抬頭不見低頭見，但我盡力不和她正面衝突，能遠遠的躲起來便絕不在她跟前出現，慢慢的，也因為後來到外地求學鮮少回家，這樣的相處模式複製了好一段時間，在我渾然不覺的時候，我和媽媽便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在那段時間裡，「不值得被愛」的感受成為我生活的底色：我仍是該如何便如何，說笑、吵鬧、任性，但總在不經意間想到她時，心裡像空缺了一處那般欲振乏力，生活的色彩在那瞬間失去鮮活。我像是急欲離開大海、掙開束縛的鯨魚，卻在偶然間被海浪拍上岸後，擱淺在海灘上痛苦的呼吸著「自由」的空氣時，才發現：原來大海早已是自己的全部。

我以為脫離母親的掌控就能活得輕鬆自在，卻忘了即便我能不倚靠她而長大，源於出生前就開始的羈絆，註定是這一生我與她之間磨滅不掉的緣分——是枷鎖，亦是牽絆。從我呱呱落地時便細心呵護，在我有異樣時二話不說便領我跑遍醫院...究竟，我們之間啊！牽的是誰，絆的又是誰呢？

我以為自己被束縛了，卻忘了母親也是——她何嘗不是先捨棄作為女人的自由才成為一個母親的呢？和母親從針鋒相對再到冷眼相待的這幾年間，我才慢慢領悟，我們之間的愛不是消弭了，只是我們還沒能學會理解對方；我們的愛被不諒解和怨憤層層堆疊...可我知道，我們依然愛著彼此，也許，某方面而言，是我們太像了，都還沒學會怎麼去愛和被愛。

因為母親，我開始去看關於家庭和心理的文章：一個人表現愛的模式往往源自於原生家庭。母親會想緊緊掌控我，大概也是源於她既渴望愛卻又沒有安全感吧？沒有被愛的底氣，對傷害自己的人零容忍...字裡行間，我恍若看到曾經的我和母親，原來，其實我們沒有錯，只是當時不懂，沒能好好去表達愛罷了。面對這一切，我曾感到痛苦不堪過，但走到如今只剩下感謝；沒有陪伴在彼此身邊的那幾年，我成長了不少，獨自長大的滋味並不好受，卻也因此使我跳脫苦痛的囹圄，反思之間種種，在理解過後放下傷痛，回過頭去擁抱同樣傷痕累累的母親。

今年的母親節沒能回家，但寫下這篇文章想送給我深愛的她：謝謝您勇敢地成為了我的母親，謝謝您從來沒有阻撓我追尋的腳步；對您，除了「對不起」還有一句「我愛您」，無法當面表露的心跡只能以這種方式呈現，欠了許久的母親節祝福，直到現在我才有勇氣說出口，想跟您說——媽，母親節快樂。我愛您。

僅以此篇獻給我的媽媽，祝所有的媽媽們母親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