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面色本就威嚴,卻在聽見姜離嗓音時微微一怔。
他俊顏驀地陰沉,猜忌在那狹長雙眸中如濃墨暈開,面上更有怒意翻湧,隨後薄唇輕啟:「……是妳。」
「什麼我?不是我!」姜離深感荒謬,卻也自知百口莫辯,一時口氣都急上幾分:「我真不曉得!是你這陣法把我給吸進來的!」
她素來泰然自若的臉上浮現幾許不耐,側眼一瞧,這才想起自己還在這陌生男子懷中,隨即瞪向那結實的臂膀。
「這是軟玉在懷,不捨得放?」
男人聞言,眸色浮動著陰鷙銳光,他倏地鬆開了雙手,近乎是將姜離用扔的給「放」了下來,絲毫不見半點憐香惜玉的風度。
——這空有美貌沒半點氣度的妖孽!
姜離在心中咒罵,防備的往後退了幾步:「我本無心闖入此處,要我說,道友還是仔細看看陣法是不是出了什麼差錯。」
男人負手而立,不苟言笑,目光幽深的朝著上方的陣法處淺淺一瞥,墨瞳裡猜疑未減,卻有幾絲疑惑在他眼裡飛掠而過。
趁男人分神不備,姜離輕手輕腳的退了幾步,水靈的雙眸來回估算了下山壁上那洞口的高度和距離。
而男人還來不及阻止,她早已如風馳般往一旁的石壁奔去,只見她併腳一踏,人影隨即凌空直上,又宛若天仙起舞在半空優雅迴旋,再一拂袖,眨眼功夫便輕盈的回到陣法的入口處,一氣呵成,豪不費力。
她面色從容,不忘細心數著錦囊內的絕連草,離開前卻不自覺回頭和那男人遙遙對視。
三丈之隔,四目相望,竟有半剎熟悉生出。
她心中頓時有股悲涼橫生,淚水當即如明珠落下,驚得她慌忙抹去,忍不住低喃:「……真是怪了。」
姜離硬是壓下心中的異樣,說服自己盡快離開:「別看了,邪門地方邪門的人。」
她毅然轉頭離去,僅剩下方才的低聲細語在山洞中盪著迴響。
男人望向姜離遠去的背影,忽地有道重影在眼前與之相疊,若有似無、模糊不清,然而這一眼,卻叫他心口宛若承受雷擊般驟然一疼。
碧水青山綴雲煙,墨袍索魂白醫仙。
笑談生死何所懼,千逢絕境千機變。
千機閣外,一名身著黑袍的男子正在習武場上拉弓射箭。
他身姿挺拔,目光凝視著遠方的箭靶,屏氣間拉開弓弦,下一剎箭矢朝前方撕風飛去,箭路卻似脫韁野馬般飄忽不定,最終只擊中了箭靶的最外圍。
看著前頭的那上不了檯面的結果,男子杏眸頓時灰暗幾分,同時生怕這不成器的模樣被旁人瞧了去似的,先是悄悄朝一旁探了幾眼,才又一面嘆氣,一面取箭矢上弓。
「挺直腰背,拉弓。」
「右手放低點,別聳肩,繃緊姿勢穩住了。」
突然,陌生的女聲自他背後傳來,語氣淡然而堅定,令他下意識隨著對方的話語動作。
「看準了。」
「戰場上,你的每一隻箭矢都至關重要,此刻你眼前擺著的不是取分的紅點,是敵軍的要害,放箭!」
女子的話略帶凌厲,催動他心中殺敵的熱血,他眸中鋒芒乍現,隨女子號令放開弓弦,下一剎,只見箭矢攜著穿雲破甲的氣勢朝前飛去,正擊紅心。
「中了!」他又驚又喜的回過頭,映入眼簾是一名面若桃花的白衣女子,他仔細觀察對方身上的裝束,隨後機靈答謝:「多謝師姐!」
「好伶俐呀,你怎知我是師姐?」姜離從台階上緩緩走下,雙眸飛快的打量眼前這氣韻溫潤的少年。
她明明收起了親傳弟子的玉珮呀,對方是如何得知自己身分?
「大師兄說七師姐到外頭尋藥,而您衣衫濕氣頗重,錦囊也還未摘下,我便猜想您就是那位七師姐了。」
男子拱手作揖,敦厚有禮的模樣饒是有幾分貴氣:「弟子段燼,請師姐安!」
「起吧,我向來是不拘禮的,日後見面這請安就不必了。」
姜離將對方這細膩的觀察力記在心中,莞爾一笑,輕聲叮囑道:「給手上的傷上點藥,化膿了可就有段時間別想練武了。」
段燼聞言,略帶疑惑的垂首看去,這才發現雙掌不知何時磨破了皮,甚至滲出了血自己都未曾發覺。他若有所思的望向姜離離去的方向,分明目若朗星,卻難辨其中是何情緒。
姜離踏入樓閣時,裡頭一片寂靜,只一縷淺淡的藥香伴隨鮮花芬芳迎她入門。再往裡頭走去,便瞧見一位白髮女子正為一株君子蘭澆水。
「弟子姜離,拜見師尊。」
「快起來。」姚三娘聞聲回首,面色和悅的問道:「一路可好?」
姜離才要答話,腦中卻驀然想起在山洞中的古怪遭遇,不禁嘴上一頓,又在姚三娘起疑前匆忙開口:「都好,只是碰上另一夥人,想強奪我身上的絕連草。」
「何許人也?」姚三娘眉頭緊蹙,急切的朝姜離邁進幾步:「可有傷著?」
「師尊放心。」
姜離嫣然一笑,從容的模樣自是叫人安心,她上前扶住姚三娘的手,語氣不緊不慢:「至於身份,雖說他們身著黑衫又蒙著臉,可其中一人的真氣像蛇般纏在劍上,這倒像是……」
「看來是無憂谷的人。」
「是,不知那無憂谷要絕連草是為何用。」
「無論如何,日後妳得當心行事,可沒少教訓那二人吧?」
姚三娘嘴上雖如此問著,心裡卻已經有了個底,這姜離醫術與武功皆是一絕,可卻也太過心高氣傲,又怎可能輕易放過這些行搶的鼠輩。
姜離並未出言反駁,對上姚三娘那如明鏡似的雙眼時,傲氣不減的應上一句:「自作孽不可活。」
姚三娘抿唇正打算再嘮叨幾句,門外卻有人匆匆跑了進來。
「師尊!師尊!」
「火急火燎的,何事?」
「師尊!外頭有人指名要帶七師姐走!」弟子神色驚惶,目光在二人之間來回轉動:「弟子已經阻攔許久,這該如何是好……」
聞言,姚三娘恬靜的面容染上一絲怒意,提起裙袂便往門外走去。
而姜離步履雍容跟在後頭,心底卻不知為何突地浮現幾許不安。
樓閣外,男人一身玄色長袍,如墨長髮梳作半束,晨曦微光中淡淡朝這兒瞧了一眼。
來人眉目清冷,氣韻雍容矜貴,朝霞映襯下,其彷彿是從畫中走出的謫仙一般,當真是只消回眸一瞬,便瀲灩整座山河的俊美。
這絕世容顏本該叫人賞心悅目,可姜離卻在看見來人的瞬間驚得心中暗道不好。
她原先還想是無憂谷的人上門尋仇,卻沒料到會是這個男人,瞧著男人身後跟著兩名身穿紅衣的護衛,加上他一身華服金貴,便知他身分非凡。
闖了修道之人的陣法可是極為冒犯的大忌,是她理虧,可她未曾袒露身份,對方又是如何找到這兒的?
不等她多想,便見姚三娘眼神疏離,將她護在身後:「千機閣向來不與朝臣往來,司天將軍尋我這愛徒,可有要事?」
「什麼?」
「這男子竟是……」
這下不僅圍觀的弟子瞠目結舌,連著姜離也是皺緊了眉,深感不妙。
傳聞這司天將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修為極高,卜卦神準,雖說是未知來歷,卻能讓皇帝對他萬般信任,數次同護國將軍一同領兵上場打仗,至今更是從未吞過敗仗。
煊朝能有今日榮華,可說得仰仗他一次又一次的料事如神,莫說文武百官,就連皇帝都得讓他三分顏面,官職雖為將軍,權力卻堪比攝政王。
而這樣一個位高權重的人,又怎會為了她擅闖陣法一事特意跑來千機閣討要說法?由此可見,對方定是身負皇命,才會跋山涉水到這兒來要人。
可皇帝又為何要這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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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離:我再說一次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