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課︰擁抱的意義

就這樣我來到人生中的第三所國中，

從第一所國中的放牛班、

第二所國中的前段班，

到第三所國中的常態分班。

由於之前輟學了好一陣子，

在手工洗車場中工作的我再度回到校園，

我的成績遠遠跟不上班上同學的進度。

我們學年第一名是一位女同學，

她碰巧就在我們班上還擔任班長職務，

我的導師獅子頭決定來個神操作。

我國中時期身高已來到180公分，

在班上正常座位應該會被分配在最後一排。

如果你對班級座位排序有了解，

應該都會知道最後一排位置，

往往都是班上神獸的聚集地。

不過那年代也有更糟的位置，

例如叫你把課桌椅搬到走廊上，

直接在班級外頭聽課。

或是讓你把課桌椅搬到講桌側邊，

每節老師授課時都是你最親密的鄰居。

由於獅子頭不希望我的落後成

績拖累她苦心經營的班級排名，

於是把我的座位往前調動，

安排在學習成績第一名的班長旁邊，

並交代她以後我的功課就由她來全權負責。

而這位成績優異、責任感爆棚，

個頭嬌小、身高僅150公分的女同學，

名叫王君萍。

她帶著一副遮住小臉的大黑框眼鏡，

有著隨心情變化經常漲得通紅的蘋果臉。

每當她露出笑容時，

兩頰會出現深深的酒窩。

而我與她短暫的人生交集，

也就此拉開了序幕。

別看她個頭嬌小，

她可是小鋼炮的類型。

每當我上課時想拿出小說漫畫偷看，

或被炎炎夏日外頭蟬叫聲弄到昏昏欲睡。

她那隻短短的如來神腳，

就會立刻朝我的椅子飛來。

當時我們學校教學大樓分三層，

並依照樓層來區分各年級。

三樓是三年級、二樓是二年級，

一樓則是新生一年級。

有過讀書經驗的朋友應該都知道，

每層樓側邊的廁所走廊是治安死角，

到了課堂間休息時間就成了壞學生

聚集抽菸或是打架談判用的好地方。

要是你在學校得罪了某個難搞的學生，

那一到休息時間就會一群人先包圍你的教室，

然後大呼小叫的要你出來，

接著把你連拖帶拉帶到廁所旁邊。

通常說好是釘孤枝（單挑），

但你一還手周邊眾人就會一擁而上，

來個集體圍毆絲毫不講武德。

而已經學會抽菸的我，

剛到新學校自然要融入環境，

沒事就到此地跟眾人一起哈菸培養感情。

但每回剛點上菸沒多久，

一個小小的身影就會從遠處

出現在我瞳孔中還愈放愈大。

沒錯，就是她，王君萍同學。

「欸欸欸，你的主人來了。」

旁邊跟我一起哈菸的同學立即跟我說。

「靠杯，怎麼又是她？」

我趕緊拿起菸大力多哈幾口。

「XXX把菸熄掉，馬上跟我回教室。」

她插著腰露出晚娘臉孔，

「你很臭耶渾身都是菸味，

再抽我就要去跟老師說。」

「欸欸欸，賣相害喔，

還不快跟你主人回家別害大家被抓。」

其他哈菸的同學個個毫無義氣的立刻交人。

不知道何時全校不愛讀書的都因此給她取了個綽號，

叫做XXX的主人。

一天到晚都可以看見她雷厲風行的到處抓我做壞事，

效率之高比糾察隊更好。

「拜託妳，我都已經躲到廁所裡抽了，

妳還想怎麼樣？」

我哀嚎的說。

「躲在男廁裡以為我就聞不到菸味嗎？

還不快給我出來！」

她大力的踹著廁所的門。

「這男廁妳知不知道？」

我只能不情願的將門打開。

「告訴你，只要你敢做壞事，

別忘記我無所不在。」

她惡狠狠的靠近我，

小小的身軀在我瞳孔中卻愈放愈大。

就這樣過了一個月，

「XXX，你的功課真的很爛耶！」

她看著我考卷正上演著滿江紅。

「靠杯喔，我以前也讀過好班好嗎？」

我無奈的反駁。

「那你讀的好班肯定很爛。」

她搖搖頭。

「不然妳到底想怎樣啦！」

我說。

「再一年就要聯考了，

你放學後有補習嗎？」

她側著頭陷入思考。

「補個屁喔！當然沒有啊！」

我嗤之以鼻。

「那從下星期開始，

我每星期兩天放學後到你家。」

她認真的說。

「妳又想幹嘛？」

「幫你補習。」

「不會吧！妳認真？」

我開始哀嚎。

「你才該給我開始認真。」

她露出了堅定的眼神。

就這樣這個身高僅150公分的小傢伙，

不但控制了我的學校生活，

還想拿捏我放學後的時間。

由於我父母離異時，

我們家是由我爸管帳把錢都捏在手上。

因此聽我媽說，

簽完離婚協議後她等同於淨身出戶。

我爸甚至把她的大路易機車名字都改成自己，

於是她只能叫上計程車坐到我小阿姨家，

然後請我小阿姨幫她付車資。

等到她將我的撫養權搶回來後，

我媽租了一間老舊的四樓公寓。

這個暫時落腳處別說是沒有傢俱，

連個床墊都沒有我們只能打地舖睡。

由於我回到國中復學，

我媽才買了張便宜的書桌椅，

放在我房間供我寫作業用。

王君萍到我家後並未對我這超級空曠的住所感到意外，

或是問我我們家是不是家道中落住處才如此悽慘。

她只是專注在教我讀書、幫我訂正作業錯處，

對於我們家的環境完全視而不見。

「XXX，你有夢想嗎？」

有天她幫我補完習後問我。

「夢想是什麼？可以吃嗎？」

我搖搖頭，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賺很多錢。」

我想了一下，正色對她說。

「你知道不讀書的人，

是不可能賺很多錢的吧？」

她說。

「放屁，等我畢業之後，我要成為金牌打手。」

我舉起雙拳作勢在空中揮舞。

「等你能打贏我再說。」

她直接把桌上的課本拍到我頭上。

就這樣她走進了我的生活中，

而且她家就在我媽租屋處隔兩條街上

兩家距離之近甚至走路不用五分鐘。

「妳為什麼連放學都要跟我一起走？」

我問她。

「因為我們回家的路都一樣啊。」

她理所當然的回答。

「那不能走的離我遠一點嗎？

這樣讓其他同學看到多尷尬。」

我沒好氣的說。

「當然不行。」她秒拒絕。

「為什麼？」我問。

「因為我是你的主人呀！乖。」

她踮起腳尖作勢摸摸我的頭。

就這樣慢慢的、不知不覺的，

我習慣了她的存在。

也習慣了無論上學或放學，

旁邊都有她陪。

有天在我家她幫我上完課後，

也許是彼此夠熟了，

她首次開口問我，

「為什麼都沒見過你爸啊？」

「他死了。」我淡淡的說。

「為什麼？他怎麼死的？」

她繼續追問。

「這故事很長，妳不會想聽。」我說。

「我時間很多，你就講吧！」她說。

於是我像講述無關他人的經歷般，

把我們家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訴她。

我面無表情、故作輕鬆，

但她聽著聽著，肩膀卻開始微微顫抖，

然後我看到她的眼淚從臉頰上滑落。

「哭屁喔！我都沒哭了妳哭什麼？」

我翻了翻白眼。

「原來你經歷過這麼多事。」

她抽起衛生紙擦擦眼淚。

「那又怎樣，我早就習慣了，

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愛我、在乎我。」

我聳聳肩。

結果她突然張開雙臂，給了我一個擁抱，

她這舉動把我大大的嚇了一跳。

「妳幹嘛？」我推開她。

「XXX，我要你記住，

永遠永遠不要認為世界上沒有人愛你、在乎你。」

她看著我的眼睛極為認真。

「我說的是真的啊！這又沒什麼。」

我故作堅強。

「那如果世界上真的沒有任何人愛你、

在乎你的話，你要記得還有我。

還有我會愛你、在乎你，

所以你永遠都不會是一個人。」

她再次摟著我，而這次我沒有再推開她。

這輩子，我爸我媽，

沒有人對我說過這種話。

沒有人說過他會愛我、會在乎我，

會讓我在世上不再孤獨、不再只有自己一人。

我身邊的每個人都覺得我是個錯誤，

生我是個錯誤、我活到現在更是個錯誤。

事實上我整個人生就是大錯特錯，

只會帶給身邊的人不幸。

但是眼前這個人，她不一樣。

她願意給我溫暖的擁抱，

願意向我表達她的關心。

她的小小身軀似乎藏著一股神奇的魔力，

讓我感到安心、安全，

讓我想要就此相信她。

只是這次，

我會不會又再次被欺騙、被拋棄？

至少現在，

我不願意去思考這個問題。

我只想要將時間靜止在這一刻，

讓我自己被她永遠永遠抱著。

謝謝妳，王君萍，

謝謝這第一個願意愛我的陌生人。

也謝謝妳，告訴我，

妳是地球上唯一會愛我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