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直到暮色四合,一輛樸素至極的馬車才卷著風塵來到城門前。
眼看封門時分將近,可城內鑼鼓喧天的熱鬧聲響卻依舊清晰,伴著煙花綻放的響聲傳入耳中,惹得姜離耳輪一顫,不禁心生好奇,撩開身側的竹簾向外瞧了一眼。
天色微暗,已能瞧見有繁星點點綴在明月左右,朗朗星空之中,前有煙花如牡丹盛放,後有百來盞天燈升浮於空,美景奪目,饒是活了許久的姜離也不曾見過這般景象,就這一眼,便被迷住了心神。
「馬車上何人?還不速速報上名來!」
城門前衛兵這一喊令姜離回神,只見前頭車簾被人掀開,而她身旁的男人起身走出,衣袖輕擺間,只留下一絲淺淡的沉水香氣。
姜離跟在他身後,目光輕瞥那偉岸的背影,模樣看著漫不經心。
待男人站定,一件月白色披風立刻披上他的肩頭,他掀眸朝著那群城門看守掃過一眼,目色寒涼,眉梢微動,渾身威嚴彷若將人置於霜雪之中。
下一剎,所有守衛持著兵器震地一擊,聲音響徹雲霄,掀起塵煙滾滾,待沙塵散去,只見那眾兵士屈膝跪了一地,神色萬般驚恐,無人敢輕易抬頭,幾秒時間冷汗早已濕了衣裳,生怕一個不慎便要人頭落地。
「卑職見過將軍!不慎攔下將軍馬車,請將軍恕臣等無禮之罪!」
「將軍恕罪!」
姜離心中訝然,早聽說煊朝自開國便有律法,將士們身著戎裝號衣時,就是到了皇帝面前也是不用跪的。可這規矩卻在聶清焉前破了例,瞧那群士兵惶恐的模樣,便可知這男人權勢滔天,威名不假。
她對此不甚在意,可心中卻另生盤算。
「褚淮。」聶清焉嗓音沉沉,面色寡淡。
「是。」褚淮抱拳應聲,隨後便走到姜離身側:「姜姑娘在京中可有安排住所?屬下送您回去歇息。」
姜離並未答話,而是步履款款地走到聶清焉身前,瞧著對方眼神斜睨而來,她勾唇莞爾,傳音時與他四目相對,毫不畏懼。
山道遇刺一事,相信您自會給我一個交代。
畢竟此次進京,我若有事,您也難辭其咎。
「多謝將軍,小女子先行告退。」她嫣然一笑,話音嬌柔如少女。
話音一落,她不等對方回答便要轉身,挪開眼的瞬間,又多瞧了一眼聶清焉那看似烏黑的髮鬢,怎料卻見他刻意側過身背對自己,像是在避著什麼,當真叫人不解。
她雙眼微瞇,抱著滿腹疑問坐進馬車內,和褚淮報了下位置便不再出聲。
輪軸轉動的同時,一頂楨楠木轎子與之擦身而過,映入眾人眼簾,那轎頂四角雕著鳳銜明珠,模樣華貴無比。
四人抬轎而來,越過那一地跪著的看守們停在聶清焉身前,轎輦才剛落地,褚安隨即上前掀起轎簾,不敢耽擱一秒一剎。
「主子。」褚安低眉抬手,壓低了聲音囑咐一句:「傅公子已在府內等候。」
「嗯。」
聶清焉沉聲應著,回首瞥了眼還跪著的人們,眸色清冷,接著便舉步坐進轎中。
「是。」褚安見狀立馬應聲,放下轎簾便朗聲喊道:「起轎,歸府——」
「臣等恭送將軍——」
「褚侍衛……那我們……」卑微跪著的人群中總算有人開口,嗓音微顫,眼神裡試探與求情參半。
那頂華轎已過,剩褚安一人緩緩朝著他們走來,朝中誰不曉得褚氏二人就代表著聶清焉?叫他們想求饒卻也不知如何開口,一時吞吞吐吐,半點男兒氣概也無。
「跪足一個時辰再起身。」
「啊?」有人壓不住嗓。
「那馬車這樣破爛,錯認也不能怪咱們啊……」
褚安眉頭一挑,厲聲問:「還想再跪一個時辰?」
「卑職不敢!卑職遵命……」
馬車上,姜離撥開竹簾,從那小小的窗口仔細看著這陌生的京城。
煊朝京城又名康陽城,街道規劃得井然有條,居所與店肆於城內分東西而立,城北近皇城,城南又以風月為要,過了條街巷便是不同風景,甚是有趣。
原以為入了夜的京城會是一片寂靜,卻不想此刻滿街掛著五顏六色的燈籠,彩綢高懸,一片絢麗多彩的繁榮盛景,宛如年節慶典一般。
這便是京城,如此繁華。
「這才清明過後,什麼日子這樣熱鬧?」姜離輕聲問,雖說外頭人聲鼎沸,可習武之人向來耳力甚佳,她也不怕褚淮聽不清自己的聲音。
「歆貴妃梅氏每逢誕辰,康陽城便會有三日同慶,這三日城開不夜,四處鼓樂齊鳴。」
褚淮略有停頓,接著又往下說:「從前皇上會在貴妃生辰時,攜著貴妃出遊,引來無數人上街想一睹風采,今年貴妃臥病在床,這樣的人已經算少的了。」
姜離聞言自是瞠目,一個貴妃生辰便如此,皇后千秋節又當如何?
而皇帝身為一國之君,竟寵妾至此,也不怕朝野非議?
那歆貴妃又是何方神聖,能引得皇帝傾心至此?
疑問頻生,她曾聽聞這位歆貴妃並無子嗣,一介宮女出身,也沒有家世,卻不想能得如此盛寵。這叫姜離不禁蹙眉,醫治這樣一位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人,做好了招人記恨,做不好皇帝便更有藉口對千機閣動手。
如意算盤打得可真是不錯。
姜離眸色晦暗,思緒萬千,呢喃般吐出一句:「生辰罷了,何須如此。」
「姑娘難道不喜過生辰?」褚淮有些意外,語氣有些浮誇:「總以為姑娘家都對生辰無比重視,每年總要大肆操辦,那嫡公主更是每回都得提前數月置辦首飾呢。」
姜離丹唇彎起,話中情緒不明:「年年都有的日子,不稀罕了。」
話罷,姜離也不再關心外頭的事物,而是闔眼吐納,想運功調息,卻難以靜心。
方才城門前的那一眼雖是匆忙掠過,她卻瞧見那男人的頭髮又隱隱泛著紫光,如此看來,那晚落水時瞧見的景象並不是自己眼花,除此之外,聶清焉有意無意避著自己的模樣也叫人心中生疑。
她暗自腹誹,可真是渾身謎團的男人。
一盞茶後,馬車停在城東一處院落前,三進三出的院子,門上橫匾高懸,秀麗的小篆書寫著「曲華院」三字。
姜離抬眸一瞧,揚唇微笑,心想這名字還挺有二師姐的韻味。
她轉過身看向褚淮,將對方環顧四周的模樣記在心底,不等他開口便主動問道:「明日何時進宮?」
「回姑娘,明日辰時主子會來這兒接您一塊兒進宮。」
「知道了,回去向你主子覆命吧。」姜離輕聲細語,笑容溫柔:「對了,我怕鬼,平日裡要有事兒找我,還請從正門進出,萬不可蹲牆掀瓦。」
「否則我打錯了人,可就不好了。」
話罷,姜離明媚一笑,可眼底卻仍是疏離,轉身便推開門踏入院中。
褚淮面色複雜,翻身上馬時不忘嘀咕一句:「這姜姑娘老愛話裡有話的性子,和主子可還真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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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碎念:
本篇有提到的「楨楠木」也叫做「金絲楠木」。
相傳是千年不腐,萬年不朽的珍貴木材,當然我不知道這是真是假,我很窮沒用過。
古時候是皇家所用,或者多用在廟宇的建造,但這是在以前啦,現在貴貴木材另有其人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