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7-13|閱讀時間 ‧ 約 9 分鐘

第十五章 凶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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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烏莉敬獻靈鳥之羽一對。相傳它能讓您走過幽冥和人間,不受惡意侵擾。」

  少女垂眉斂眼,單膝下跪,雙手往外平伸,掌心朝上,微微彎身向貝薩斯恭敬行正式禮,動作一絲不苟。

  男人在黃金王座上並無多大反應,只因多年來從未有人真的尋得自己孩提時代,父王冠冕上那對神秘翎羽。不是鷹尾拔下,就是什麼不知名的鳥類羽毛來充數。多年後,他早不再抱持希望。

  邊上的四位大臣和科婭開口,「不如……請賢者之首看看吧。」

  貝薩斯敲著桌面沉思,片刻後下令,「有請賢者入後廳。」



  老者腳步顫巍巍,踏上一層又一層的台階,有點喘。他自嘲的想:老囉,不中用了。卻好奇王找他一個退隱的老頭還有何事吩咐。

  踏入後廳,阿毛塔注意到翎羽,心念電轉之際即有了頭緒。烏列爾雖為副祭,但奔放憨直,缺少心眼。而洛瑪僅是毫無根基的輔祭,祭司家族卻自成勢力,難以管控。樁樁件件浮上腦海,他瞬間明白烏莉的心思。這孩子,是想扶植洛瑪,要讓自己為他背書來著。思及少女的狡猾,他只能暗暗苦笑,一把年紀還著了道。

  老者行禮,裝做不明究理的樣子向貝薩斯請示。

  「賢者,想勞煩您看看,這是否為靈鳥之羽?我厭煩了以鷹毛、各式鳥類來充數。」邊說著,邊向烏莉冷眼看去——這位神禮祭司該不會如此愚蠢,想用這等拙劣的手法討好自己吧?

  阿毛塔拿起羽毛,皺紋滿佈的臉顯出樂得開花的愉悅,「王,這是科雷肯克的翎羽,貨真價實。」

  男人倏然起身,「怎麼證明?」

  老者仍是呵呵地笑,將它放進貝薩斯手中,包覆他掌心,「王請盡量清空思緒,放鬆就好。」在阿毛塔的引導下,他感受到強有力,類似護身咒的力量化入眉心,胸口有股暖意。

  男人怔愣一瞬,隨即歡暢至極的大笑,「這麼多年來,我早就懷疑能否再找到靈鳥,甚至覺得那不過是傳說。想不到,今天居然能得到它!」

  他心情大好,開口,「妳要什麼賞賜?」

  烏莉澄澈的雙眼直視貝薩斯,「這對翎羽由洛瑪在『永夜之森』尋得,烏莉斗膽,想請您加封他為副祭司,與我弟弟一同安排祭儀流程及人事調度。」

  男人挑了挑眉,「副祭司?規制裡可沒有雙副祭的前例啊。」

  阿毛塔此時不著痕跡地插話,「烏列爾性情跳脫飛揚,若有一名沉穩的副祭輔佐,恰好形成互補。」

  老者又道:「其實,也算不上違制。畢竟,也沒有只允許單副祭存在的法規。」

  貝薩斯思索片刻,與四位大臣相商,眾人心思各異卻皆樂見其成。

  男人看著翎羽,心頭早偏向加封也無不可的想法,還能藉此對那些神職勢力敲打一番。隨即他發出王命,令烏莉讓洛瑪正式升任。



  城內「貴族祭司」們被這突如其來的頒佈給炸得坐立難安,這位「新官」不知如何討得貝薩斯王歡心,竟未知會他們,便又多了一位有人事任命權的副祭,明顯要拿眾人開刀。可權位在那,誰敢冒然抱團去拂虎鬚?更別說求王收回成命,這豈不是公然和貝薩斯作對?數年前的滅部之禍仍明晰映在眾人心底,男人狠辣,會使什麼手段服眾都未可知。


  異變驟起,人心浮動,這番動作給了埃密特絕佳的機會。他看著密報浮出冷笑,恐懼、權力,向來是叛出最大的誘因。男人喃喃自語,「貝薩斯,我會抹去蘭巴耶克,再把你獻給埃神,好嗎?」



  洛瑪走馬上任便招集輔祭們,一個個開始分配「工作」。一眾年輕男子再無初識時跋扈,鵪鶉似的由他攆人去教授符文、和各部族大祭司「交流」、閉門再精進修練……



  司團被打散,他們背後的貴族越發不滿。



  洛瑪胸中矛盾,既承應了烏莉要成為她的左右手,卻又藉此良機,刻意以強勢手段,打壓神職集團,想提升眾人不滿的情緒,由內崩解貴族對貝薩斯王的忠誠。母親和烏莉信任的眼交錯,化膿的腐爛傷疤與背叛,讓他的心裂成碎片,靈魂吋吋隨血水跌墮,淹沒。



  **



  依蒙神殿內正舉行滿月祭儀,烏莉翩然踩著陰刻,口中音律不斷,焚祀的火舌金黃帶紅,庫卡葉入盆時,烈焰捲向高空,卻遲遲未落下,她猛然拔高聲調,焚祀的銅盆竟隱有裂紋。烏莉一驚,烏列爾隨即走到五步開外的圓紋內盤膝而坐,口中發出單音和姊姊秘語交融。少傾,火舌慢慢落下,卻映出蔓延的黑。

  凶兆。

  陰影正覆蓋蘭巴耶克。

  烏莉朝依蒙神像恭敬地彈出奇恰酒,眉頭卻深鎖。

  姊弟倆互視,有人暗中覬覦?窺視?

  一層厚厚的浮雲正遮住月神的臉,彷若在告訴他們,真相,隱在暗處。


  倆人回到殿裡均是疲憊不堪,奈芭為烏莉在內殿為她注滿沐浴用的水,服侍少女入浴。

  「我今夜看到了凶兆,卻不知將會有何事發生。」烏莉有些挫敗和無精打采,奈芭並不多言,輕按起她頭部和肩頸,想用自己的方式令好友平靜心緒。
  
  氤氲中,二人無語,偶有烏莉滿足的喟嘆,她心思依舊雜亂,可肉體的疲憊暫時得到了舒緩。而少女卻沒注意到女孩略帶愁容。王廷的事奈芭不懂,想出言安慰,竟也不知從何說起。女孩隱隱覺得自己和好友似已漸行漸遠......進城前,幾人躺在那片蘆葦搖曳的草原,烏莉那句:說好了,我們會是一輩子的朋友。仍珍藏在奈芭心底。言猶在耳,但隨著時間流逝,和宮內局勢變幻,雙生子,甚至是洛瑪......曾以為如鐫刻般的感情彷若正逐漸模糊,淡去。

  自己,又要被遺忘了嗎......?


  奈芭甩了甩頭,拋開這些令她不安的胡思亂想,凝神專注在好友身上。


  外殿的烏列爾休息一陣過後,去尋了洛瑪,想與他商討此事。



  月亮半隱在雲絮內。



  颯、颯。啪沙、啪沙。夜風流動,捲得簾幔如蝶舞。洛瑪凝望寧靜星空,心頭卻如簾幔起伏不定。



  「洛瑪,今夜滿月祭的兇兆你應該聽說了吧?」烏列爾帶了幾分惶急的聲音傳來。

  洛瑪收懾心緒,心知除了自己,魯尼在暗中肯定也出了不少力阻隔依蒙的能量,掩蓋軍樞處有人投誠埃密特王的真相。

  「聽說了。你們先別急,雖是凶兆,但未必與王和科婭有關。」洛瑪嘴上安撫,卻心思活絡,想讓兇兆以「合理」的方式成真。

  他勸烏列爾先去休息,養足精神再討論此事。少年怏怏,卻也無法可想,只能垮著雙肩離去。



  「一個女官?代罪羔羊?」艾庇普懶懶「開口」。

  「嗯。她會攻擊德拉盧獻來的寵妃。下個滿月祭這個『凶兆』會顯現,讓烏莉可以『預防』。」

  「雖說拖延真相對你有利,可總有一天,他們會知道事實。你最好斬斷這些無聊的牽念,既然決定了復仇,就再也沒有回頭路。」艾庇普難得給出「忠告」。

  洛瑪何嘗不知,卻心緒紛亂。

  世事……可能兩全?他閉了閉眼,這撕裂感竟不亞於部族被滅的疼痛。



  **



  焚祀火焰熊熊,烏莉心頭大石足足壓了一個月,只期望這次能看清楚「凶兆」究竟是什麼。烏列爾早坐在五步開外的圓紋裡,等待姊姊誦唸秘語,自己再加以配合。

  音律流洩而出,lê——lê——lê——單音節交織,完美融合。庫卡葉入盆之際,烈焰轉藍,一個女子正往吃食內撒什麼東西。烏莉認得那張臉,是一名寵妃——露娜身邊的女官。

  祭儀終結後,烏莉叮囑身邊巫女通知那位妃子,要她暗中留心這名女子,最好人贓俱獲。毫無懸念,幾日內便傳出這名女官因露娜央求貝薩斯將其妹妹與族人贈與埃密特王而心生憤懣,想毒殺這位寵妃。女官在衛士圍堵下,嚥下殘藥身亡。


  姊弟覺得事有蹊蹺,可與依蒙顯示出的影像卻一致,倆人只能將信將疑接受結果,卻對那夜的異相,無法放下疑慮。



  **



  「永夜之森」外圍一片草原,遍野白花爛漫,綠白相間似綴滿珍珠的碧海隨波蕩漾。

  烏莉伏在弟弟懷裡酣睡,少女眼睫鴉羽般細密,微微顫動。

  烏列爾指腹輕輕摩挲姊姊眼下那片烏青。自看見異像中那片黑蔓延,她極易驚醒,少年自此便常擁著姊姊入眠,雖仍會魘著,但也許自己的懷抱給了她安全感,驚醒的次數少了很多。

  今日倆人隨意在外走走,累了就躺在這片碧波中休憩,他們邊說笑,邊看青空片片白絮,烏莉卻漸漸沒了聲響。烏列爾輕摟姊姊進懷,讓她睡得更舒服些。少年凝視懷抱中自己的半道靈魂,指腹細細描摹少女眉眼,碎吻印在她額心、眼尾的小痣、鼻尖……唇瓣。

  輕柔的風拍打倆人衣衫和長草,掩蓋了不遠處那雙走近、頓住,佇足良久的素面烏蘇塔鞋。


  著淺亞麻際袍的頎長身影離去,隨風刮出一絲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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