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城救援者,厭世中(一)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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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們,呼叫救援者嗎?」

棕黑髮的青年將長槍扛在肩上,身邊則是散著數不清的骨頭和遺骸。他的腳下閃爍著金色的法陣,將身後的無數怨靈和骸骨兵與這個倉庫阻隔開。


「嗚~。」


白色的巨大猛禽朝著他呼號,一邊展翅飛到青年的肩膀上。那是一隻白羽鴞,在這充滿魔獸和幻獸的世界中,算是百年難得一遇的稀有種。白羽鴞的體型要比一般的雪鴞大得多,有著一對稍長的眉羽,雙眼隱隱散發著與青年腳下法陣一樣的金光。


「是我呼叫的,我們的戰士受了嚴重的傷,我治療不好他。」

倉庫深處一名亞麻色長法女性探出身怯怯地回答道,從她的打扮看來,應該是從教會出來的初級神侍,手中象徵神職人員的聖典沾染不少污物和鮮血,早已不見該有的聖潔樣貌。


「名字?」

青年打量著她,看見她身邊不遠處放著一根純白色的羽毛,上面還正隱約散發著殘存的魔力。


「我......我叫艾琳,這位受傷的戰士是我的好友傑米,請你幫幫我們。」

艾琳焦急地向青年求助,一面像是尋求慰藉似地緊緊抱著手中的聖典不放。


「斥侯在哪?你們不會在沒有斥侯的情況下,擅闖亡靈城塞的地牢區吧?」

青年用法杖照亮艾琳的身軀,只見她的膝上躺著面色蒼白的男性,從裝備來看就是她所說的戰士沒錯。


「我在這......。」

角落的陰影處逐漸現出另一名女性,她神色驚恐,淺紫色的短髮有些凌亂,雙手不斷顫抖著,似乎不久前受了相當大的驚嚇。


「梅莉是我們的斥侯,她拚命找到這個藏身處,雖然我用聖壁阻擋了幾次亡靈們的進攻,但女神的加護就快用完了。」

艾琳將手放在傑米的額頭上,微弱的亮光從掌心散出,這是初階的治癒祈禱,即便效果比一般情況還要微弱,卻是她現在僅能為同伴做到的一點幫助。


「妳會操作魔力嗎?」

面對這個問題,艾琳困惑地搖了搖頭,她是侍奉曙光女神的神官,並不懂得怎麼使役魔導士才會操作的力量。


「加護省著點用,接下來交給我。」

青年將背後的行囊拋向艾琳,轉過身面對張牙舞爪的怪物們,肩膀上的猛禽大聲尖嘯,將雙翅展開恐嚇著敵人。

「下次呼叫救援者的時候......」

他將長槍指向前方,上頭結晶溢出的金光逐漸增強。

「不要猶豫。」


這是在冒險者都市的傳聞,有一位帶著白色貓頭鷹的施法者,凡是得到貓頭鷹羽毛的人們,都可以在危急時刻向他呼救。

然而他卻是魔導士與與元素使口中的竊法者;聖職者眼中的異端,更是部分老練冒險者口中,賺取危難財的偽善之人。

縱使如此,他的事蹟仍在吟遊詩人的口中傳頌,對新手冒險者來說,救援者便是自己外出冒險時,最後的保命符。

據說他的本名已經在上一場大陸戰爭中被遺忘,卻因為他在之後無數次拯救冒險者們的功績後,人們從此將曾經行走於梅羅亞大陸的無上聖者之名稱呼他──伊恩。


隨著光壁收起,亡靈們爭先恐後地湧進倉庫,卻被結晶中不斷噴發的閃光打得煙消雲散。

「充能、瞬發、間歇阻斷、計數十、循環。」

他口中默念的語句並非一般魔導士或元素使的咒語,而是像在對什麼東西下達指令一般的詞句。


「是懲戒,好快!」

艾琳對眼前的景象大感吃驚,懲戒是神職人員的光屬性主力攻擊招式,用於對付死靈系目標有額外的殺傷效果,但相較於眼前的連續射擊,一般的懲戒需要神職者獻上虔誠的信仰,以強力的單擊著稱,一般並不能做到短時間連發的效果。

一道道金色的能量彈不斷朝門口進犯的怪物招呼,長槍上的水晶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下來。


「湧泉。」

將長槍向下一指,伊恩以自己為中心迅速在地上畫出一個圓圈,佩掛在腰間的魔法書閃出藍光,書封上的藍色水晶開始向周遭吸收魔力轉移到自身。

「超量充能。」

行雲流水般的動作讓他重新擺出迎戰架勢,亡靈們則是趁著剛才短暫停火的空檔一擁而上。

「聖壁術,後向遮蔽、反向衝擊、路徑導引。」

平鋪直敘地默念著指令,伊恩在亡靈即將近身的前一刻用長槍尾端的槍纂刺向地面,末端水晶所展開的法陣重新構築一堵光牆,不同於剛才,這次地上的法陣出現巨大的變化,複雜的幾何圖形組成一個指向前方的箭頭,隨後光壁像是脫韁的野馬一般暴衝出去,所經之處的亡靈和骸骨兵都被如數驅散或震得粉碎。

「格瑞佛,剩下交給你。」

伊恩輕拍肩上的白羽鴞,只見牠長鳴一聲,逕直向前飛去,全身上下的羽毛亮起純白的光輝,照亮整間倉庫的每個角落,影子的縫隙裡竄出的鬼影傳來駭人的尖叫,之後隨著強光粉碎在空氣中。

待白羽鴞重新飛回伊恩肩上,整個空間回歸空盪盪地寧靜,再也沒有亡靈的哀號與不死者枯骨的碰撞聲響。


「好,我們開始治療吧。」

確認清理完畢後,伊恩一派輕鬆地蹲到艾琳身邊,一旁的梅莉也在他的招呼下靠了過來。

「傑米他是中了死靈詛咒的傷害擴散,一直治療惡化的外傷是沒用的。」

伊恩輕輕翻開傑米的眼皮,但對方因為詛咒加劇而陷入昏迷,因此一點反應都沒有。

「引導、驅散。」

將手輕放在傑米的眼皮上,伊恩再次點亮長槍上的金色結晶,伴隨散發的金光滲入,一股令人不快的氣息從傑米身體各處竄出。

「有超量治療的現象,妳在短時間內對他施展了多次聖療對吧?」

這種現象在伊恩眼裡早已司空見慣。身在前線的戰士或騎士們,往往承擔著最多的精力消耗與肉體損傷,因此短時間內數次接受治療師的法術是很正常的現象,但如果治療太過頻繁,就會像是藥物施打久了會有抗藥性一般,除了治癒能力顯著降低外,受術者的各項知覺能力會逐漸麻痺,最終甚至導致認知錯亂,分不清楚自己身體的行動,尤其在新手隊伍中,這是缺乏經驗的治療師相當常犯的錯誤。


艾琳默默地點點頭,即便她自己也知道超量治療所帶來的副作用,但鑑於當時傑米的傷勢告急,至少還能讓他保持存活直到救援趕來,算是一個下下策。


將傑米的詛咒清理完畢後,伊恩轉身面向梅莉,這名身材嬌小的斥侯看來在探索地牢的過程中受到不少驚嚇和亡靈的精神攻擊,一般除非是信仰堅定的聖職者或是意志堅強的戰士,否則很難抵擋住大量亡靈的干擾。

「梅莉小姐,告訴我剛才探索的過程中,妳看到最讓妳害怕的景象是什麼?」

伊恩看著梅莉的雙眼,只見對方神情飄忽不定,緊張地握緊雙手。


「我看到艾琳和傑米都死了,而我被綁在地牢深處,被披上殘破的......白紗?那應該是婚紗。」

想起這段不愉快的經歷讓梅莉又打了個哆嗦,伊恩也沒繼續追問,從剛才丟到一邊的行囊裡掏出一盞提燈。那盞燈的內部放著一顆和伊恩長槍頂部一樣的金色水晶,只是還沒被點亮時看起來就是一顆普通的石頭。


「看樣子你們的運氣差了點,第一次誤入地牢區就撞上死靈騎士。」

伊恩將提燈交給梅莉,將它扣在對方的腰間。

「引路提燈對新人團隊來說確實有點貴,但作為斥侯,希望妳以後好好帶著。」

提燈裡的水晶開始漸漸發光,一股暖意湧上梅莉的心頭,這使她害怕的情緒感到平靜,同時像是受到某股力量的導引,某條明確的路徑出現在她的腦海之中,讓她不由得問道:「這是?」


「感受到了嗎?死靈騎士對妳的精神干擾,讓引路提燈反向追蹤到了它的所在位置。」

伊恩重新站起身轉頭觀察傑米的狀況,這一切的行為看在艾琳眼裡,讓她感到不可思議。

「那個,伊恩先生?」

「叫我伊恩就好。」

一邊把傑米扶到牆邊坐正,伊恩也順道檢查身上的其它傷口是否有繼續被詛咒侵蝕的跡象。


「伊恩,你的法杖,那是神殿侍衛的梅羅利亞銀槍吧?畢竟法杖不會幾乎全身都用金屬製造,更不會將晶石的鑲嵌部位做成雙刃型。」

艾琳也聽過那個傳聞,竊取法術者、背離神的異端,只是她沒想到,對方竟然會拿著理應當只有教團最精銳武裝部隊才能持有的武器。


「這是我以前就在使用的長『杖』,直到現在都是。」

伊恩淡淡地答道,格瑞佛則是在他肩上打起了哈欠,默默瞇起眼睛。

梅羅利亞銀槍,是使用梅羅利亞山脈的特產──梅羅利亞白銀所製成的長槍。由於材料屬於秘銀的一種,梅羅利亞白銀對魔力有著很好的適性,常被用來當作法術道具的材料,而梅羅利亞銀槍則是利用其特性製成的長柄法術武器,既可當作長槍使用,也能讓使用者施展法術。

「有機會再跟你們說說以前的故事,現在我們得等妳的好朋友醒來,並讓死靈騎士放我們出去。」


「放我們出去?」

艾琳不解地看著伊恩,她本以為伊恩會帶著他們循著原路撤退,但現在看來對方另有打算。


「亡靈城塞的地牢區並不是隨便就能找到出入口的,你們之所以能進來,是因為受到這區死靈騎士的誘導,至於它誘導你們的原因......。」

伊恩邊說邊看向身邊的梅莉,而梅莉則是不解地眨了眨眼。

「是她。」

伊恩感受到兩位女性不解的眼光,這般反應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梅莉剛剛感受到的幻象,是亡靈常用來引誘冒險者團隊陷入地城之中的常用手段,通常都是基於生前的執念或未完成的宿願所產生的,因此才會對目標有著強烈的精神影響,畢竟說到底,亡靈地城八成都是沒能完成的事情,由此凝聚而成的怨念。」

話說到這,伊恩的表情漸漸垮下,與其說是面無表情,不如說心如死灰更貼切點。

「我猜這又又又是哪個未能成親的下級騎士亡靈吧,這個月都第四個了。」

厭世,這是艾琳從伊恩臉上看到再明顯不過的情緒。


「等等,未能成親的騎士跟我有什麼關係?」

梅莉似乎已經恢復了精神,但她很明顯對現況感到困惑。


「別想得太複雜,這只是個單身太久的低階貴族的怨念,回想一下幻象,他想給妳披上白紗,以及對妳同行夥伴的處置。」

伊恩輕拍兩下傑米的臉頰,只見他眉毛抽動了一下,眼睛緩緩睜開。

「大概是你們這支隊伍的小情侶讓他感到相當不爽。」


「小情侶什麼......!?」

艾琳的臉頰瞬間脹得跟蘋果一樣通紅。打從第一眼見到這支隊伍時伊恩就注意到了,艾琳讓傑米躺在自己大腿上接受治療,就算是再溫柔的治療者,都不會讓沒有好感的對象有這麼親暱的舉動,再加上剛才梅莉對幻象的敘述,更確信了自己的推斷。


「許多冒險者對於亡靈常出沒的地城都有過度恐懼的想像,什麼詛咒啊惡念的說法都是。」

看著逐漸清醒的戰士,伊恩沒有多加理會艾琳,逕自繼續解釋。

「如果看多了就會發現,很多其實都是普通人的煩惱,像是找不到對象、沒辦法致富、沒有後代,或是拒絕接受被自己的愚蠢害死。」

一一細數著各種緣由的伊恩,將無奈感表露無遺。


「嗚啊......。」

這時昏迷已久的傑米終於出了聲,艾琳急忙上前關心,旁邊的梅莉則是一臉受不了地看著兩人。


「看樣子傑米差點就成為被自己蠢死的那種亡靈呢。」梅莉忍不住揶揄道。


伊恩也沒多說什麼。依照自己的經驗,初級團隊之所以會團滅,絕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出在前排職位的魯莽。看這隊人馬的反應,八成又是一個橫衝直撞的戰士不知死活地在亡靈的地盤亂逛釀成的慘劇。


「斥侯沒有攜帶探索道具,戰士顧自向前衝,治療師無法精準判斷傷勢,大多數的新人隊伍就是這樣滅團的。」

看著清醒過來的傑米,伊恩對於這類狀況早就習以為常。

「傑米,睡得好嗎?我是救援者,這裡是亡靈城塞地牢區的某間倉庫。」

傑米撥了撥自己金黃色的短髮,剛從詛咒中脫身的他還有些虛弱。


「救援者?我們哪來的錢買救援白羽?」傑米恍然大悟地看向艾琳,對方則像是做錯事一樣低著頭。


「對不起傑米,我知道現在的我們很拮据,但連引路提燈都不帶的話,至少帶著救援白羽多了份保障。」艾琳的話越說越小聲,連伊恩都有些看不下去。


「看樣子你就是隊長,缺乏資金有所取捨很正常,但缺乏裝備的狀況下還讓隊伍深陷危險,是隊長的失職。」

口吻雖然平淡,卻字字扎在傑米心頭。


「對不起......我想著要是不對勁可以立刻回頭。」


「但沒想到一進門後出口就會消失,亡靈會從掛畫和雕像中湧出、鎧甲裡會竄出骸骨兵對吧?」伊恩不給傑米解釋的機會,一語道破他的隊伍所遇到的危機。

「要不是治療師帶著救援白羽,你們現在都已經是死人了。從現在開始,這支小隊由我指揮,你們要靠自己的力量從這裡殺出去,聽清楚沒有?」

伊恩站起身,頭也不回地往倉庫門口走去。


「傑米,不要太傷心,伊恩他......。」艾琳還想上前安慰幾句,傑米卻揮了揮手告訴對方不要緊。


「他說得很對。」雖然心有不甘,但傑米還是拿回盾牌撐起身子。

「這裡跟哥布林部落和魔狼巢穴不一樣,我早該知道的。」

重複抓握著自己的手心,傑米對於自己還能醒來一事感到不可思議。他並不認識前來救援的這位救援者,充其量也是聽過他的傳聞,只是沒想到自己終有一天竟然會受到對方的幫助。

深深吸了口氣,傑米毅然跟上伊恩的腳步。


「大概這就是戰士的特質吧?」梅莉拍了拍大腿上的灰塵,引路提燈在她的魔力補充下散發溫暖的黃光。

「總是勇往直前,就算受到挫折也能立刻調整好心態返回前線。」

她向艾琳伸手將對方拉起,臉上逐漸顯露笑容。

「所以妳才會這麼喜歡他對吧?」


「要妳管!」艾琳惱羞地用手肘頂了一下梅莉的腰間,隨後又看向傑米的背影。

「真的...那麼明顯嗎?」

雖然聽到了呢喃,梅莉選擇假裝不知情地和對方一起離開倉庫。


「斥侯,我們該往哪裡前進?」

伊恩用點亮的長槍照亮周圍一邊問道,四人此時停在一個十字路口的中心。


「我看看,這次往左。」

梅莉站在整個隊伍的最前頭,與眾人保持一小段距離,傑米則是站在梅莉後方不遠的位置,與伊恩一同將艾琳圍在隊伍中央,至於位在隊伍之末的伊恩,總是不時回頭確保後方沒有其他威脅。


「比我們一開始探索的速度快多了。」

傑米不由得感嘆,一直以來,他都認為必須讓戰士站在最前方阻擋敵人,斥侯只要保持在隊伍中偵測周遭動靜就好,但現在因為伊恩的要求,梅莉除了尋路時會走在前方外,在確定前進方向後會被伊恩指派到隊伍側邊探查,他們也因此避開了許多不必要的戰鬥。


「樓梯?」

梅莉困惑地喃喃自語。眾人來到一座螺旋狀的石梯,探頭的話隱約能見到底部,而樓梯邊的牆上則是掛著無數的肖像畫,每個平台上也都擺著幾套騎士鎧甲。


「這是好現象,代表我們已經離開地牢區。」

伊恩最後朝後方望一眼,接著走到隊伍前端。

「戰士,接下來該你表現了。」


「欸?什麼?」

傑米還愣在原地問道,伊恩此時已經舉起長槍,對著旋梯的最底部施展一擊懲戒,強烈的金光照亮所有樓梯間的裝飾品,隨後無數的哀號與金屬碰撞聲此起彼落。


「突進類的武技總會幾個吧?讓治療師給你全身上驅邪祝福後一路衝到底。」

伊恩向後使了個眼色,艾琳有些手忙腳亂地高舉起聖典開始祈禱,白色的聖光籠罩在傑米身上,形成一層能夠抵禦惡靈接近的防護。


「傑米!加油!」

將最後的加護用盡的艾琳喘著氣,即使如此她依然大聲地為自己的夥伴打氣。


「交給我吧!」

感受到祝福充滿全身的傑米高舉盾牌,隨著精神越發集中,盾牌上泛起淺藍色的光芒。伊恩將左手搭在他的肩上,靜待著亡靈與披著鎧甲的骸骨兵們聚集起來。


「沉住氣。」伊恩在他身後說道。

骸骨兵因為遲緩的行動能力,逐漸擠在樓梯間的平台,亡靈則是匯聚到了怪物隊伍的最前方並不斷向眾人逼近。

「再靠近一點。」伊恩的口氣平穩,將身體前傾的傑米稍微向後一拉。站在兩人身後的梅莉握緊自己的短弓,緊張地嚥了嚥口水。

「上!」伊恩用力一拍,傑米毫不猶豫地將盾牌貼至胸前,向下開始狂奔。


「武技!堅韌突進!」

圍繞在傑米身上的加護沖散了迎面而來的亡靈,在身上的白光消失前,剛好打散了所有靈體,隨後便是用盾牌直直撞上擠成一堆的骸骨兵,在最短的衝刺距離內,幾乎是一瞬間就消滅了所有怪物。


「好厲害!好厲害傑米!」

艾琳激動地喊道,梅莉則是輕聲吹了口口哨。如果是依照他們過往的戰術,艾琳肯定是把加護放在傑米的單手劍上,藉著神聖屬性的庇護一個一個斬殺亡靈,再依序對付不斷靠近的骸骨兵,顯然會比剛才的打法更浪費時間,而且風險更高。


「居然一擊就全部打倒了?」

傑米回頭望向自己的隊友們。堅韌突進是戰士職位的基本衝鋒戰術,透過使用盾牌或肩甲等護具進行猛烈衝撞,達到突破敵陣的效果,隨著衝刺距離越長,效果也會大打折扣。


「如何?一次轟飛這麼多敵人的感覺,開心嗎?」

伊恩走到他身旁,順帶將散落一地的骸骨踢到一邊。


「我從沒想過可以這樣戰鬥,效果實在太驚人了。」

彷彿剛才發生的事情都是一場夢,傑米對自己剛剛所達到的戰果感到不可思議。


「這就是充分運用團隊合作的好處,冒險者組隊不單單只是增加人數,而是藉由彼此的特長,發揮單人無法執行的戰術。」

眾人繼續向下方前進,多虧剛才一氣呵成解決所有怪物,直到抵達最下層前都沒有再遭遇戰鬥。


「伊恩,剛才這些技巧應該是聖教軍的作戰方式吧?」

艾琳畢竟還是受過教團訓練的神侍,身為後排的支援單位,他們必須學習不少與教團戰士配合的戰術。根據狀況施展加護,或是趁戰士們撐住戰線時集體施展信仰系的範圍法術,對大量的敵人進行壓制。

總之,比起冒險者們的單打獨鬥,教團的聖教軍以及王國常備的皇軍大部份都是以團隊為核心訓練作戰,在面對大規模遭遇戰時有著無法比擬的優勢。


「這只是很基本的團隊合作,有經驗的冒險者團隊也能做得到,差別只在怎麼獲得這些經驗而已。」

伊恩平淡地回答,並在手中運起法術,一股溫暖的力量漸漸充盈艾琳四周,讓她疲憊不堪的身體獲得了些許的恢復。


一行人來到一個昏暗的大廳,就連引路提燈也沒辦法完全將整個廳堂給照亮。


「地下室能蓋出這麼高大的禮堂嗎?」

梅莉高舉提燈,勉強能看到天花板上的殘破水晶吊燈。


「交給克倫弗蘭德的矮人工匠們都不一定能造出來。」

伊恩走到大廳中央,站在幾乎看不見盡頭的紅地毯上望向深處說道。

「但如果是某個亡靈記憶中的空間,那就不是問題。」

話音剛落,周圍樑柱上的火把依序從門口往內點燃藍色的火光,周圍破敗的桌椅和散亂的餐具凌亂地散落在各處。


「稀客啊!看看是誰來了?」

禮堂最盡頭的高台上,一名身著鎧甲的騎士說道。披在他身上的家紋已經磨損得幾乎無法辨識。

「在皇家遠征之後,終於想起要來參加我的婚禮了嗎?侍衛長。」

騎士抬起頭,藍色的火焰從頭盔面罩的縫隙中竄出,就像駭人的目光一般緊盯著伊恩。


「梅森,當初叫你不該說的話就別亂說,現在知道後果了吧?」

出乎新人冒險者們意料,伊恩似乎對死亡騎士的問題顯得一派輕鬆,甚至有點閒話家常。

「八年了梅森,什麼風把你吹到艾德卡近郊來的?」

伊恩繼續追問道,並扛著長槍走上前去。


「什麼後果?哈哈!你該不會是嫉妒我要舉行婚禮,特地跑來揶揄我的吧?」

被稱為梅森的死亡騎士大笑著,那渾厚的聲響充斥整個廳堂,除了伊恩以外的眾人被震懾得低下身子。


「小心!這是威壓!」

傑米高舉盾牌試圖保護身後的隊友們,但強烈的壓迫感還是讓他忍不住跪在地上。


「梅森,你沒能從遠征活著回到梅羅蘭德娶她,我很抱歉。」

伊恩表情沉痛地說道,剛才梅森的笑聲並沒有帶給他多少影響。


「我不懂你的意思,你不是號稱曙光之盾的神殿侍衛長嗎?在你麾下的我是不可能戰死的!」

梅森的語氣有些難以置信,雙眼瞇成一條線,藍色的火焰似乎更加令人膽寒。


「我被曙光教團驅逐,記得嗎?在他們發現我使用祕法補充魔力,以及自然法術解毒後,就被視為異端放逐了。」

伊恩站在離梅森幾步之遠的地方抬起頭,眼前的死亡騎士早已不是他當年那位俊俏爽朗的戰友,從破損的頭盔下甚至看不見容貌。


「不!不可能!只有抱持最堅定信念的人,才有資格,以女神之名成為曙光教團的神殿侍衛長!他們怎麼有膽驅逐你!」

梅森的怒吼吹熄了廳堂中的火把,伴隨著艾琳和梅莉的驚叫,死亡騎士握緊了雙拳。


「事實上在我離開不久後,就從冒險者們口中,聽到你的部隊在為主力軍斷後時被殲滅了,我很抱歉。」

伊恩從腰間掏出一顆透明的水晶並注入魔力,一股難以名狀的壓抑感頓時席捲而來──那是面對死亡的恐懼,又或者說,是生者遇見那些逝去之人時,所承受到的那種不協調感。


「你說我戰死了?那莎菈呢!?難道我們沒有守住村莊!?」

梅森悲傷地吼道,廳堂的吊燈都為之震動,而他巨大的身軀跪在地上,一隻手激動地朝伊恩伸去。

「侍衛長!你答應過我!在遠征結束後要親自為我和莎菈證婚的!」

比起怒斥,梅森的聲音更接近哭號,而緊握著的拳頭砸落在距離伊恩不到幾公分的地方,形成一個巨大的窟窿。

「你答應過我。」


伊恩沒有正面回應,只見握在手中的水晶漸漸發出悠悠白光,將因為火把熄滅而陷入昏暗的大廳再次點亮。

隨著亮度增加,一個女性人類輪廓的身影站在伊恩的身前,話雖如此,那也只是徒具外型的某種非人之物罷了,甚至無法看到她臉上的五官。

「梅森,事實上,我是前來赴約的。」

他緩緩舉起銀槍,上頭金黃色的水晶閃爍起耀眼的光芒。

「很抱歉沒能與你一起守住莎菈所在的村莊,所以我只能把她帶來了,這是我現在唯一能為你做的事。」

水晶散發的金光在白色的影子上成形,那是一套鑲著金邊的婚紗,潔白的裙擺披散在大廳的地板上,周圍的地毯、磁磚甚至桌椅餐具,在亮光的照射下漸漸恢復過往該有的無瑕樣貌。


「降靈術!?最神聖的神殿侍衛居然會使用靈魂祕法?」

艾琳感到難以置信。降靈術一般被認為是死靈法師所使用的一種祕法,與信仰系的神聖法術不同,是一種直接以靈魂為媒介所施展的魔法,作為聖職者的一員自然不允許使用這種術式,甚至應該說,聖職者們打從甄選之初,擁有對這類祕法的適性就理應當被汰除。


畢竟聖職者就該保持著對崇高信仰的絕對忠誠。


「不,不對。」

一旁的梅莉仔細掃視一遍伊恩手上的水晶。

「是那個水晶,那東西將某人的靈魂收納在其中,是另一種秘法術式。」

即使如此,這種東西怎麼會出現在一名聖職者的手上?莫非是有其他強大的魔導士將水晶交給了他?

竊法者,難道這個稱呼就是這麼來的嗎?利用法術結晶,駕馭原本不屬於自己的力量,規避智人種掌握魔法的極限。


「莎菈?莎菈是妳嗎?」

梅森雙手緩緩伸向白影,小心地將對方捧在手心,雙眼散發的火焰因為激動的情緒而更加旺盛。

飄逸的焰絲,像極了淚水。


將存放靈魂的水晶慎重地交給梅森後,伊恩清了清嗓子,煞有其事地向在場所有人行了神官禮。

「按照婚約的律法,有效的婚姻必須要一位具有神言代行資格的神職人員舉行。」

他逕自走向大廳中央的講台,一邊拉起長袍的罩帽。

「不過這次的對象皆為非人之身,因此讓一個被革職的聖職者來證婚,應該也沒什麼問題吧?」

說得一派輕鬆,伊恩還是盡可能地整理自己的儀容,並用罩袍的帽沿遮住雙眼,這代表著聖職者接下來的話語,皆為神言的代行,每句話都是尊奉神的旨意而非自身的意識,藉以象徵絕對的公平無私。

「新人請上前。」

伊恩伸手示意,而右手持握的長槍,代作神職人員的權杖直立於身旁。梅森則是讓莎菈的靈魂側坐在自己巨大的手臂上緩步向前。

待二人來到講台的階梯,梅森向伊恩獻上莊嚴的騎士禮,右膝觸地代表著對神權的服從,挺直的左腳代表對王權的忠貞不二,坐在他手臂上的莎菈則是象徵性地撩起裙襬致意。

「二位請上台階。」

在伊恩的指引下,梅森帶著莎菈繼續前行。

「第一階,以曙光女神的忠貞之名,你們是否無論傷痛病苦和寒霜風雨,彼此相伴;至死不渝?」


「我願意。」

梅森堅定地答道。


「第二階,以曙光女神的慈愛之名,你們是否願意珍愛與保護彼此,尊重對方的身體與心靈,從一而終?」


「我願意。」

廳堂裡飄盪著空靈的女音。


「第三階,以曙光女神的光輝之名,你們是否願意,將彼此作為此神聖誓約的唯一,直至永恆?」

梅森緩緩看向莎菈,而他也感受到對方隔著面紗的視線,似乎直到這一刻,梅森才終於看清了這一切,接受自己已經死去,以及摯愛的未婚妻也去世的事實。


「我們願意。」

或許這樣的婚禮,是許多過往之人永遠盼不到的遺憾。梅森用他巨大的手輕輕地掀開面紗,方才還是白影的莎菈,終於顯現出了過往姣好的容貌。


「我宣布,新郎可以親吻新娘了。」

伊恩脫下罩帽,宣示著儀式的結束,而當梅森的臉即將碰觸到莎菈的那一刻,強烈的白光照射得讓眾人睜不開雙眼。


「那麼,一路好走啦!兄弟。」

白光之中,站在這一頭的伊恩微笑道。

他看著眼前的二人,梅森臉上的火焰已經散去,取而代之是伊恩所熟悉的,那位昔日戰友的英俊臉龐。


「侍衛長,我先走一步,你可別太快來找我。」

梅森爽朗一笑,轉身抱起莎菈,便頭也不回地朝光源走去。

「感謝你,完成了我們的約定。」

一縷傳聲撫過伊恩的耳際,之後便再無聲響。


這是他們生命的結束;也是他們的開始。


隨著梅森和沙菈的離開,周遭的空間開始扭曲,還處在廳堂中間的傑米等人因為不平衡的暈眩感踉蹌地跌坐在地上,待一切恢復平靜後,眾人已經來到的一望無際的草原上。


「我們......出來了?」

艾琳怯生生地問著,只見伊恩扛起長槍,一邊搔弄著格瑞佛的胸羽輕鬆地朝他們走來。


「當地城的核心,也就是怨念的源頭被消滅或化解後,它所造成的扭曲便不復存在,所以是的,我們平安出來了。」

伴隨著爽朗的笑容,伊恩朝著三人豎起了大拇指。

「恭喜你們,攻略成功。」


就算是再驚心動魄的冒險,也不過是整座大陸某處一件微不足道的日常罷了,伊恩心中很清楚,即便是現在,仍然有許多冒險者抱持著對未知地城與冒險的嚮往,舉起武器大步向前。

他們有些身經百戰;有些初顧茅廬,而無論在這片大陸上經歷著什麼樣的歷險,每時每刻都有著無數人們身陷危機之中,他們有些憑藉自身本領化險為夷,有些人靠著上天眷顧的好運險象環生,而剩下那些,可能再也不會有人記得他們的故事了。

即便如此,這位被自己的信仰所驅逐的聖職者,今天也依然在為了拯救這些運氣不好的陌生人們努力著,一邊期盼下次別再遇到有勇無謀的冒險者團隊。

畢竟所謂救援者這種工作,說穿了就是在幫別人的魯莽收拾爛攤子的苦力活嘛。


他是異教徒,使用不被教團所認可的法術,卻也無法將他定罪,只能放逐。 他是竊法者,那超越適性的施法能力令人忌妒又憎惡。 他是賺災難財的惡徒,兜售可以馳援的幻獸之羽。 在一些冒險者口中,伊恩是這樣的一個人。 他也是救援者,無數次將失手、魯莽的冒險者從地城中救出來。 四面八方的冒險者;千篇一律的落難方式,地城救援者,厭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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