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漢語的邏輯結構 073

2.0 上古漢語的特殊結構

2.1 若干問題的澄清

2.2 虛字

二

朱自清為王力的《中國現代語法》寫了一個序，起首的見解頗為透徹獨到，可惜這個見解被現今的漢語語言學者束之高閣，因而有關漢語語法的論述繁多，卻總是不見梗概。朱自清雖然不是語言學家⁷⁴，對漢語的觀察卻相當有意思。下面引述的文字來自該序的首段﹕

現在所謂「語法」或「文法」，都是西文「葛朗瑪」的譯語；這是個外來的意念。我國從前只講「詞」，「詞例」，又有所謂「實字」和「虛字」。詞就是虛字，又稱「助字」；詞例是虛字的用法。虛實字的分別，主要的還是教人辨別虛字；虛字一方面是語句的結構成分，一方面是表示情貌、語氣、關係的成分。就寫作說，會用虛字，文字便算「通」，便算「文從字順」了。就誦讀說，了解虛字的用例，便容易了解文字的意義。這種講法雖只著眼在寫的語言 —— 文字 —— 上，雖只著眼在實際應用上，也可以屬於「語法」的範圍，不過不成系統罷了。—— 系統的「語法」的意念是外來的。[王力 1980: 1]

踏入廿世紀初，葛朗瑪 (grammar) 已經初步進行內部分家，並出現語構和語義等的分科方向。此序寫於1943年，對於在戰亂年代中成長和做學問的朱自清，他的這個說法已經相當準確了。但我們關心的是他對漢語的見解。按照這段序文的說法，中國傳統的語文工作者沒有西方的語法概念，傳統的語言工作者不談語法，只講「詞」﹑「詞例」﹑「實字」﹑「虛字」。實字 (我們今日所說的「實詞」) 用來指稱名物。「名物」一詞源於訓詁學，初期用來指稱草﹑木﹑鳥﹑獸﹑虫﹑魚，後也用來指稱車馬﹑宮室﹑星宿﹑山川﹑郡國﹑職官等物，再而包括情事。[錢慧真 2007﹔黃金貴 2011] 按一般的意見，實字大概等同現代語法中的名詞。

北宋張炎的《詞源》屬詞學作品，專談詞的形式和美學。在談到虛字一節，他說：

詞與詩不同，詞之句語，有二字、三字、四字，至六字、七、八字者，若堆疊實字，讀且不通，況付之雪兒乎。合用虛字呼喚，單字如正、但、任、甚之類，兩字如莫是、還又、那堪之類，三字如更能消、最無端、又卻是之類，此等虛字，卻要用之得其所。若使盡用虛字，句語又俗，雖不質實，恐不無掩卷之誚。⁷⁵ [張炎 (北宋)]

張炎的意思是說，在作詞一事上，單單堆疊實字是不通的，因為一連串的名詞不能說事。實字必須與虛字合用，以作呼喚。這當然是文學筆法，所謂的「呼喚」就是說事的意思。但虛字不能多用，否則便落俗了。張

炎的虛字例子包括「正」﹑「但」﹑「任」﹑「甚」﹑「莫是」﹑「還又」﹑「那堪」﹑「更能消」﹑「最無斷」﹑「又卻是」等。

這便十分有趣了，因為張炎的例子都屬於古希臘文語法和歐洲中古時期經院派邏輯所說的「非範疇詞」﹔或者換一個說法，古希臘文語法和歐洲中古時期經院派邏輯所說的非範疇詞與古漢語的「虛字」有頗多相吻合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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⁷⁴ 朱自清曾留學英國一年 (1931)，涉獵過語言學，為時雖短，但或有所得亦未嘗不可。

⁷⁵ 注意﹕《詞源》不是語法書，談的是如何作詞，屬美學作品。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