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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咒術迴戰同人文 | 命與錯律|神宮篇】第十七章 鏡御前

西元913年,延喜十三年,神嚐祭日前才剛完美落幕。

 

自明姬於春雷之中,因反覆不斷的高燒僅能在褟上度過清明與穀雨,神宮一眾全都草木皆兵了起來,深怕一滴雨水就能讓他們折損重要的術師兼鏡守。

 

為此密殿被以更加嚴密的守護網包圍起來,就連殿門上的結界都被施予了強化。

 

起初神宮還被明姬這不知緣由的病症給驚得兵荒馬亂了一陣,但接著就如繁花終將凋零、茂木終會枯敗,惶惶不安的時日似乎來到了盡頭,明姬作為鏡守的命運在眾人心中總算得以塵埃落定。

 

看著大病一場過後似乎又變得更加瘦弱的明姬,他們將這未明的惡疾歸咎於是八咫鏡的詛咒終於開始侵蝕此任鏡守。

 

於是,為了天下、為了人間、為了那僅需犧牲一人就能維繫的平靜與安寧,神宮在認定明姬將會因詛咒而消亡後,便開始篩選起下一任足以擔任神器祭物的人選。

 

不過既然有了明姬這般足以承受詛咒多年的先例,神宮此次決定將目光放在具備一定咒術資質的術師上,而非過往那些濫竽充數的陰陽師家族棄子,然而這番決策無疑大大地增加了覓得適格者的難度,畢竟沒有任何一個家族願意將優秀的人才獻給神宮充作祭物,最後白白爛死在密殿的深處。

 

但具備一定實力的術師又不可能輕易被神宮控制,同明姬一樣既有稀罕術式又無絲毫武力、離了人就沒辦法自保的術師堪稱可遇不可求。

 

若非讓明姬在神宮留下術式血脈的企圖與野望因對方那始終初潮未至的孱弱身軀而全都成了一場輝煌的空夢,或許他們根本不會淪落到現在這個抓破了腦袋還想不到能順利找到繼任者的辦法的田地。

 

按照原先的設想,他們只需將明姬的血脈控制在神宮,所有問題都能一勞永逸的解決。

 

可惜了。

 

今日的神宮依然自上而下如此感嘆。

 

事已至此,他們只想盡可能地在明姬死去之前,藉著『知曉天命的鏡巫女姬』之名為神宮帶來更多的好處。

 

更甚,只消手段得當,即便某日鏡巫女姬回歸彼岸,也能借些名目讓世人深信伊勢的大神宮是現世那唯一受到神明大人眷顧的神領之域。

 

畢竟,神宮既能有一位鏡巫女姬,自然——

 

就能再有第二位『鏡巫女姬』。

 

只是人心易變,神宮上層雖因需繼續利用明姬而維持著表面的重視與關懷,但其餘底層那些齋官及巫女們早已嗅到風向的轉變,即使因上層下達的差事而對明姬照料得無微不至,但私下仍少不了嘴碎及冷眼譏諷,並且越發放肆。

 

在他們看來,過往的明姬或許還能稱作是被神宮悉心呵護與寵愛的籠中鳥,但如今的明姬僅僅是即將被拔去羽毛、等著被剝取所有血肉的無子母雞。

 

如此旁觀一名曾經高貴的巫女姬從盛勢至衰亡,在枯燥乏味的神宮生活裡,無疑成了茶餘飯後的最大消遣,大大地滿足人性裡所有的卑劣,這樣的快樂還有誰能忍住而不對這個過往有著『鬼子』之名的姬君落井下石呢?

 

終究人群裡的異類唯有在擁有權力與地位時才值得被尊敬與崇拜。

 

而這些人當中,唯一不變的,僅有將明姬奉為神明,並從巫女姬所目視的天命裡獲得巨大利益的——

 

宇留野行直。

 

他那在陰陽寮工作的兄長,因巫女姬所透露的天機,連連在祓除咒靈與測算凶吉的任務裡拔得頭籌,近日已然不再是過往那小小的陰陽師,而是升上少允之位,輔佐大允管理寮內的出勤及審查工作,手裡掌握的權力與數年前那默默無聞的、來自地方陰陽師家族的繼承人不可同日而語。(註一)

 

伊勢山重宇留野氏,因其養子行直,在眾人未能覺察的時候,從陰陽師家系的名單裡橫空出世,如今若是提到宇留野氏,人們腦海裡所浮現的不會是朦朧的白霧,而是將來有著大好前途的陰陽少允——宇留野政貴。

 

從未想過家族能有今日輝煌的宇留野氏,有著在對待明姬上與神宮南轅北轍的敬重與狂熱,若明姬真如神宮所預期那般不幸被詛咒侵蝕而早逝,他們甚至有了就算必須傾一族之力也要用詛咒留下神明的覺悟。

 

因此即使大神宮足以被稱作是神道界裡的頂端勢力,但在他們所觸及不到的陰陽道勢力中,一支主動將自己歸屬於明姬的陰陽師家族就這樣在暗地裡站到明姬背後,視自身為明姬手中的刀劍與後盾,並開始了意圖與神宮抗衡的活動。

 

他們深信作為『真正的』神明大人的明姬不該屈於神宮之下,就是近些年勢頭正盛的賀茂也沒有資格與之放在同一個檯面上相提並論。

 

同為凡人的他們,不過就是神明大人腳邊的一粒微塵,或是興盛、或是衰敗,全憑神明的一思一念、一語一行。

 

可惜切實意識到這真理的人屈指可數,也只有俗世之人才能如此蒙昧,半點未覺他們嘴上消遣的『命薄之姬』,豈是能被隨意出言妄議的高貴存在。

 

這天下之大,唯有宇留野一族才是真正能理解明姬價值的忠僕。

 

因此——

 

「明姬大人無需將那些口舌不乾淨的下賤之人放在心上,在下會為您除去一切不淨,省得污濁了您的雙耳及雙目。」

身處於最靠近明姬的位置,宇留野行直幾乎能算作這支新興勢力的頭首,即使身在神宮,本就只是為了家族才擔當齋官一職、對神宮沒有任何忠誠可言的他,仗著是明姬教育者的身份,將他的『神明』培育成了他理想的模樣。

 

環過巫女姬的肩膀,在那沾染了薰物香氣的頸窩上,深深地吸了一口由他親自調配的、帶有他個人標記的氣味,因著人體血液的脈動及體溫,香氣與在衣物上時不同,這融合了巫女體香的伽羅香既深沉又悠遠,恍如來自彼世、觸不可及的天一方,卻墮入人間,被他握於掌心,淨化他每一息呼吸。(註二)

 

「行直?」

放鬆身體交由宇留野行直為自己更衣的明姬,不明白男人是因為什麼遲遲沒有動作,她微微地偏過頭閃避那落在頸邊而令她感到有些搔癢的吐息,發出一聲詢問。

 

時候已經不早,神宮收到宮裡的遣信邀請如今風頭正盛的伊勢鏡巫女姬至今上陛下在北野所舉辦的小鷹狩,為這場秋獵攜上神明的祝語並帶來好運,而今日正是巫女姬必須從伊勢出發的日子。(註三)

 

明姬再如何被認定是命不久矣,此行都將代表大神宮的臉面前往京城,面對那些中央的公卿貴族以及絕不會缺席的賀茂一族,在這樣的情況下,神宮不容許同為神道勢力卻被賀茂一族奪去眾人的注目。

 

而這次的鷹狩,事實上就是一場神道界的兩股主要勢力在今上陛下面前展現其實力的御前比試,上百隻眼睛都在盯著他們較量的結果——

 

究竟是與皇室及藤原氏有密切關係的伊勢大神宮,抑或是在根子皇統彌照尊陛下遷都平安京後,因地緣之便,越發受到重視與重用的賀茂神社,能在鷹狩中獲得今上陛下的青眼呢?(註四)

 

這隱晦的輸贏將決定日後在祭祀與神事上,誰才是世人心目中神道上的正統。

 

縱使執掌大神宮的祭主一族大中臣氏與攝政的藤原氏因為有著無法分割的裔族關係,不會輕易就教賀茂一族後來居上、動搖其地位,但賀茂氏似乎並不滿足於止步在神道界,他們同時還涉足了陰陽道,並且留下許多不菲的功績。

 

與家系血脈中不具備任何獨特或是強大術式刻印的祭主一族大中臣氏、內宮宮司一族荒木田氏與外宮宮司一族度會氏不同,賀茂氏不僅擁有自己的氏神,還在這片土地上積累了一定程度的信仰,而其血脈更是流傳著不遜於其他知名陰陽師家系的術式刻印——

 

赤血操術。

 

術式的擁有者能運用咒力來強化其鮮血,並將血液化為武器進行攻擊與祓除咒靈。

 

賀茂氏也多次憑藉著這強大的家傳術式從咒靈的詛咒裡保護皇室成員及中央貴族的性命,這使賀茂氏在平安京的影響力變得不再是遠在伊勢的大神宮所能比擬的巨大,也對大神宮一直以來享有的權利產生了一定的威脅性。

 

因此神宮絕不會放過這個能利用明姬在小鷹狩中向今上陛下展現所謂『預知術式』的機會。

 

畢竟傳言固然驚奇,仍舊比不上親眼見證神蹟。

 

就神宮看來,賀茂一族不過就是區區個使用污穢的詛咒來祓除咒靈的家族,無論如何也比不上不存在擴張術式、不會留下任何詛咒殘穢的『預知術式』,神宮的地位在展現這份神蹟之後,必然會更加鞏固。

 

因為,京中的貴人們將會明白——

 

伊勢大神宮在神道上的地位,終究無可取代。

 

「此番前往北野,您將與祭主大人同行,並借住仲平大人的崛川院——雖然十分遺憾無法與您同行,但您無需感到任何不安及擔憂,宇留野氏⋯⋯在下的兄長將與您在鷹狩場上會面,屆時,還請您不吝為兄長賜予您的恩澤。」

輕輕地在明姬的後頸上落下一吻,宇留野行直才鬆開擁抱的動作,繼續慢吞吞地為巫女姬換上外出用的壺裝束。

 

出行的時間在即,確實不該再繼續拖沓下去,現在仍不是挑戰神宮的權威的時候,他不能讓神宮察覺到宇留野氏的野心,就是他與之交好的大中臣氏繼承人祐磨大人也只以為他會永遠附屬於神宮為其效力,才會如此安心地放任他全權接管明姬的一切事宜。

 

「唔,妾身會考慮的。」

即便是能解讀『命』,也無法徹底看透人心的明姬,『注視』著那個總是若有似無地用粗糙的手掌撫摸自己肌膚的男人,薄煙色的瞳眸裡繚繞著虛無的霧,隨後就又沒甚興趣地斂下眉眼,對於宇留野行直的話只是可有可無地應了聲充作回覆。

 

對明姬而言,就算是宇留野行直,也與現在那候在一旁、昨日又換了一位的近侍巫女沒有任何不同,區別只在於誰照顧她更多一些罷了。

 

這些此世之物想要的好處、宇留野氏的野望,給了也好、不給也罷⋯⋯總歸,在明姬眼裡,那些心思都同樣無趣,也懶得一一去深究。

 

她還停留在這裡,不過是沒有必須要離開的理由。

 

「可以了,將明姬大人送至殿外吧,牛車應當已經備好了。」

最後為明姬戴上市女笠以及放入護身符的懸守,宇留野行直轉過頭向伏於地面、始終垂首不語的近侍巫女說道。

 

只見那名巫女低垂著頭安靜地頷首,表示接收到齋官大人的命令,才從地上撐起上身,姿態卑微又恭敬地維持著躬身的動作來到明姬身邊,攙扶起巫女姬的手,引領姬君一步步地穿越殿中的五道千引。

 

看不清事物的明姬並不知道,這位始終不發一語的近侍巫女那壓低了頭顱的面上,有一道猙獰的傷疤沿著唇線橫貫了整個下頷,使得這名巫女看上去就彷彿是鄉野怪談裡的裂口女鬼或是有著人形的醜陋咒靈,難以想像這會是在大神宮當值的巫女會有的模樣。

 

『目視』著與常人不同的景象,明姬先是瞥了眼身旁的近侍巫女,接著又緩緩地收回目光。

 

原來是沒了舌頭。

 

她還想著這次的近侍怎會如此安靜。

 

當她從黑瀨宅邸回到神宮後,由於是在沒有『請求』的情況下祓除那只特級咒蛹『明空』,因而遭受『天』的報復,承擔干涉『命』的代價,使得她連日高燒不退,彷彿回到了幼時那無時無刻都可能夭折的狀態,這也意味著那只咒蛹在此世所牽涉的『命』就是有著能將她推往死地的份量。

 

之後她耗費無數時日才重新找回半生半死的平衡。

 

然而在這段期間裡,神宮似乎誤會了什麼,待她自病褟上康復,一些閒言閒語也跟著傳到了她耳中。

 

雖然行直私下處理了不少人,但在授予『預言』的儀式中,還是會聽見管不住自己的嘴的人在說些什麼,例如——

 

繼『鬼子明姬』之後,她又被冠上了『命薄之姬』的稱號。

 

大約是覺得她作為詛咒的容器,這不知緣由多得的幾年性命也是時候敗落,此生的盛名與輝煌終將變成羽毛貧弱的鳥,自天上摔進泥底,而後毫無價值地死去。

 

而總有人會對這樣一個正處芳華卻即將枯萎的姬君故事津津樂道——

 

可憐、可悲、可嘆的神宮鏡姬呀!雖能目視天命,卻也命薄如斯;生於鈴鹿,死於伊勢,一生為守神器,囚於密殿,魂消神域,嗚呼哀哉!嗚呼哀哉!

 

「呀,可惜了呢。」

被那舌切的近侍巫女牽著走出密殿,在旁人聽來就是沒由來的一聲感嘆自明姬的市女笠中傳出。

 

看不清巫女姬的表情,無法從對方面上推敲這究竟在暗指些什麼,但是一想到這句話語出自『知曉天命的鏡巫女姬』,幾名候在殿外的齋官及巫女們內心不由地感到惶惶不安,而正托著明姬的手的那名近侍巫女更是渾身一震。

 

沒有人明白明姬是因為什麼而感嘆,卻也無人敢多問。

 

近侍巫女沈默地護送明姬登上牛車,正好宇留野行直也在這時從密殿中走出,這下場面更加地寂靜與凝滯,只餘牛車前頭來自牛隻的低沈呼氣及包圍密殿的林葉摩擦聲在空曠的殿前迴盪。

 

「請您務必平安歸來,在下也會為您在神明大人御前祈求一切順利。」

無視周圍那些神情各異的同僚,宇留野行直來到車廂的位置,隔著一層僅能看見乘坐者朦朧身影的竹捲簾,自簾隙間牽起明姬白皙纖細的手,與之指尖相扣。

 

這一幕看起來倒有幾分戀人之間離情依依的模樣,但也讓在場的人感到一陣惡寒。

 

宇留野行直乃神宮原先所中意、將要與明姬一同留下後嗣的人選之一,但回歸到明姬那因先天不足而無法產子的現在,神宮終於認清現實放棄能控制擁有『預知術式』刻印的血脈的可能,這意味著宇留野行直並沒有必要繼續和明姬表現得這般親暱。

 

會有這樣明顯出格的行為,只代表了一件事——

 

宇留野行直是真的對那個自己照看著長大的少女存在男女之間的慾望。

 

但這又如何?

 

那個作為鏡巫女姬教育者的男人根本不在意他人的目光,手上的權利也已經在不知不覺間大到了僅次於內外宮宮司一族的程度。

 

等候在車廂邊的近侍巫女越發地垂低了腦袋,即使被剪去的舌根已經不再流血,仍舊在口腔裡留下揮散不去、幾近要令她窒息的血腥氣。

 

在眾人的注視下,乘坐於牛車之上的明姬並未對宇留野行直的話語做出任何回應,只是隨著離開的時辰將近,慢悠悠地抽回自己的手,既無寬慰、也無不悅,彷彿宇留野行直的心思對她而言,不過是落到指尖上的塵埃,拭淨了便不存在。

 

留給宇留野行直的,唯有車廂上那因牛隻走動而搖曳的竹簾,以及牛車遠去時車輪在地面上留下的軲轆聲。

 

而那個無法跟隨自己的『神明大人』去往平安京的男人,則是佇立在原地久久不語。

 

他摩挲著手掌上少女留下的餘溫,直到空氣中隱約的伽羅香徹底散去,才終於有了別的動作。

 

做了個手勢讓那名因為面貌不雅而同樣被留在神宮的近侍巫女跟著自己離開,等到終於看不見這兩人的背影後,四周圍的人們才有了得以喘息的空間,所有人都默契地不作任何交談、沈默著自這座藏於內宮深處的密殿外散去。

 

這便是,明姬長在神宮的十三年間,宇留野行直仗著身份與特權在神宮中所樹立的威儀及恐懼。

 

 

 

——

 

 

 

在皇居北面的北野所舉辦的小鷹狩對平安京貴族而言是一件十分風雅的活動,每當到了秋季,貴族與公卿們就會身著染著秋茶色的狩衣或水干,在小臂上系著馴養的鷹,準備在狩場上較量誰馴養的鷹能獵到更多獵物。(註五)

 

而今回的小鷹狩更是與往日不同,今上陛下為了讓這場秋日的盛會更加熱絡,特意請來了自伊勢大神宮而來、那盛名在外,彷若高天原遣來人間的信鳥,據聞能知曉天命的巫女——

 

神宮鏡姬。

 

不僅如此,這位巫女姬亦是侍奉天照大御神御神體的鏡守。

 

能有幸至大神宮求取『預言』的信眾曾提及,即便巫女姬的容貌藏於咒符之下,但其身姿就如冬雪下的梅枝與椿花,脆弱但又濃艷,既像一只精巧的瓷器,也像水底的鏡花水月。

 

這番敘述令巫女姬的形象越發神秘起來。

 

究竟該生成什麼模樣才能被如此形容得彷彿十六月夜裡的一場幻夢?

 

故此,即將參與小鷹狩的貴族公卿們,皆對巫女姬的到來翹首以盼。

 

於是星移斗轉,秋陽升起後又落下,這場規模與往日不同的小鷹狩總算是在北野的清晨揭開了序幕——

 

藏人所的鷹飼們早已備好即將用作狩獵的鳶或隼候在一旁,而部分公卿貴族們則是少見地準時到場,只為早些一睹傳聞中的鏡巫女姬芳顏。(註六)

 

事實上,這場盛會裡不僅是公卿貴族們對來自伊勢的鏡巫女姬感興趣而已,其中負責『另一側』警護工作與結界的陰陽寮及賀茂家同樣期待與巫女姬的會面,只要是擁有咒力及術式的術師,沒有一個人會不好奇所謂的『預知術式』究竟會如何展現,即使那並非是有著強大武力的術式,但若能知曉未來,不僅是躲避災禍,連利益都能變得垂手可得。

 

這下無論是代表政界的公卿貴族,抑或是代表陰陽道與神道界的陰陽寮與賀茂家,全都伸長了脖子,等著巫女姬自牛車上步下的那一刻。

 

正好有知情者透露鏡巫女姬將與寄住其宅邸的藏人頭藤原仲平大人一同到場,而作為管理藏人所的負責人,藤原仲平勢必不會在這樣一個受今上陛下所熱愛、意義重大非常的秋狩活動中遲來。

 

果不其然,這些公卿貴族們才剛剛落座,狩場入口處負責接應的藏人們突然一陣騷動,在周圍巡視並確保阻擋咒靈的結界沒有任何問題的陰陽師及賀茂族人也紛紛朝異動的源頭望去。

 

能造成這番動靜的不是今上陛下,就只能是近日受到所有人關注的伊勢鏡姬。

 

這下再也沒有人能坐得住,無一不探著腦袋想一窺巫女姬身影,直至引路的藏人領著來人到狩場上的席位之間,才終於能看見那位鏡巫女姬手持檜扇遮掩著面容,僅僅露出些許覆於雙目之上、用以防止他人窺視其眼眸的咒符。

 

然而就算無法見到那據說是能目視天命的雙眼,當傳聞中的伊勢鏡姬步入狩場時,在場的男子們皆不禁感嘆,巫女姬的身姿果真就如信眾所述那般纖弱易折,彷彿輕易就能被蹂躪出馥郁花汁的白梔子,令人忍不住遐想那單衣之下是否也如花瓣般柔軟,甚至有人升起了要在巫女姬返回伊勢之前夜訪鏡姬閨房的意圖。

 

在不該有任何女眷蒞臨的鷹狩中,明姬的到來儼然成為了狩場上那朵亂了季節盛開的花,吸引了無數人的目光與欲望。

 

時不時地有人向巫女姬瞥去一眼,或是探著頭想從咒符的縫隙間窺視巫女的容顏,但全被其身旁的神宮祭主大中臣伊麻呂及藏人頭藤原仲平給敏銳地擋了下來。

 

「咳咳⋯⋯明姬,若今上陛下問起預言,咳,便如實回答⋯⋯那位,可不是能索取『請求』的身份⋯⋯咳咳咳咳。」

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年事已高的祭主大中臣伊麻呂,身子微恙了些時日,但仍在宮裡的召喚下,舟車勞頓地與明姬一同來到平安京面聖。

 

正因如此,理應陪在明姬身邊照料的宇留野行直只得留在神宮輔佐祭主繼承人大中臣祐磨處理神宮內的事務。

 

「妾身明白了。」

誤會了『請求』之於她的作用的神宮,並不知道這樣的要求對明姬而言根本不痛不癢,就算是答應下來也不會感到有任何為難之處。

 

只是從外人眼裡看來便是明姬對神宮的絕對臣服,與神宮對明姬的絕對控制。

 

事實上,如若認真細想下去,大中臣伊麻呂的言下之意即是讓明姬就算會因透露天命而遭受反噬,也必須因那人是今上陛下、是天照大御神的後嗣而忍住身上的所有不適。

 

一旁領著神宮祭主與巫女姬落座的藤原仲平聽聞兩人之間的對話,並未多做任何反應,只是露出溫和的笑容,緩聲關懷自遠方而來又即將獨自面對今上、看著嬌弱無依的少女:

「姬君若是乏了,不妨先用些點心及茶水,再過約一刻,陛下與太子殿下便會抵達狩場。」

 

這個年輕的男人從初見時,就一直是這副文雅又溫柔多情的模樣,聽在崛川院裡暫時服侍自己的女房們提及,這位還是名傑出的歌人。(註七)

 

面對藤原仲平的關懷,明姬以檜扇遮面也擋住了外邊那些火熱的視線,她點了點頭接受了對方的提議,『目視』著遍佈視野裡的『命』,確實與對方說的相同,不需要多久便能與那位至高無上的今上陛下會面。

 

一切都會如神宮所期盼的那般順利無虞。

 

 

 

⋯⋯

 

 

 

面見今上陛下的過程無比流暢,有了神宮的參與,此次的小鷹狩似乎也活絡了許多,更有男子為了吸引巫女姬的目光而試圖將捉來的小兔子獻上,但還未能接近一丈,就被得了藤原仲平命令的藏人給阻擋。

 

狩獵正式開始之後,時而有善歌的貴族在吟詠和歌,時而有善獵的公卿手裡領著鷹隼放飛,每每獵到野兔或山雞時,狩場上的氣氛又變得更加火熱,甚至拿出銀錢開啟了賭局。

 

「伊勢鏡姬既能知曉天命,想必也已經看出了最後的勝者會是哪位,不如便請姬君為余投下賭注?若最後真如姬君所預見的結果相同,這賭注的獎賞及最大的獵物就都歸姬君所有,而最善獵的捕手也能獲得一次『請求』天命的機會,如何?」

 

今上邀請神宮的目的終於顯露出來,真正對『知曉天命的鏡巫女姬』的考驗就在這裡等著,這是一個在滿是上等官員及貴族的公開場合裡展現明姬能力機會,為的是讓這場上的數十雙眼睛見證,巫女姬究竟是真有堪稱神蹟的術式,又或者只是神宮為了權勢而織出的謊言。

 

「若能向神明大人獻上因國土豐饒而捕捉到的獵物,想必這份感謝也能被神明大人接收到吧?今上的心意,妾身只感到了感激,又如何會拒絕呢?」

先是按著祭主所教導的那般回覆,接著明姬抬起寬大的袖擺指向狩場遠處那手持長弓,身姿挺拔、姿容無雙,彷彿玉樹展茂般的年輕男子,說道:

「唔,那位⋯⋯」

 

因不知對方名號而停頓,明姬隨後才又重新開口——

 

 

 

「那位大人,將與仲平大人以一只野兔之差,勝出。」

 

 

 

這種十分臨近又沒有絲毫深度的『命』,即使明姬不刻意去解讀,也能輕易地『讀取』到結果。

 

話甫一出口,就在今上陛下及周遭的公卿貴族之間掀起了一陣波瀾及交頭接耳地議論。

 

如果只是說出誰能拔得頭籌,那麼或許還有盲猜之嫌,但明姬卻具體地說出了是以『一只野兔之差勝過藤原仲平』,若結果真如其所言應驗,這不是預知還能是什麼?

 

這還只是最簡單的試驗,要是放更長遠了看,請巫女姬目視陛下所擁有國土天命呢?

 

是否就能躲避去年在京城裡發生的大火呢?

 

又是否能阻擋往後會發生的一切災禍呢?

 

坐在明姬身旁的祭主大中臣伊麻呂見狀滿意地勾起嘴角,一身被漿洗得筆挺的白紋付狩衣因其臉上的驕傲更顯得光亮,他瞥向不遠處為了穩定結界而在附近站崗的賀茂氏族人,在看見他們臉上的驚訝後,對明姬的中意又提升了一個層次。

 

這次的較量是他們神宮贏了。

 

但一想到明姬那孱弱到無法生子的身子,他微揚的嘴角忍不住又向下繃直了些許。

 

真是可惜了。

 

等待『預言』應驗的時間並不需要多久,公卿們發起賭局的時候本就已經在狩獵的中場,公布成果也不過就是再多候一辰刻。

 

 

 

——而這一切都如伊勢的鏡巫女姬所言。

 

 

 

其指向的貴人,也就是光玉宮殿下,恰恰只比藤原仲平多獵得了一只肥碩的野兔,但正是因為這只野兔,最終結果並非是平局而是有了一名勝者。(註八)

 

「哈哈哈,看來姬君為余投下的賭注果真勝出了!有這般天賜的能力,若不是姬君作為鏡守必須要留守神宮,余都想讓姬君入住宮中,為皇嗣及國土盡一份心力了!或許⋯⋯讓神器遷到離皇居更近一些的地方也是個辦法。」

對今上而言這只是他隨口一出的提議,並未有多少認真在裡頭,畢竟八咫鏡作為天照大御神的御神體及封印著『黃泉』與『五重惡劫』的咒具,安置在最為正統也有悠久歷史的伊勢大神宮供奉才是最為穩妥的,放到了其它地方倒顯得不夠妥當,並且誰也無法保證封印不會出什麼差錯,然而封印是只有皇室及大神宮才知道的秘事,不可能冒然地公之於眾。

 

此話一出,不僅是祭主大中臣伊麻呂臉色大變,就連一旁的公卿們也神色微妙,反倒是賀茂氏的族人瞬間目光一亮,眼神裡透出昭然的渴望。

 

要說離皇居最近、適合供奉神器,同時也有一定勢力的神社,那就只能是屬於賀茂家的上賀茂神社,就連皇室都會定期指派一名內親王殿下或是女王殿下作為齋院前往賀茂神社,象徵皇室的神器八咫鏡又有什麼不能到賀茂神社供奉的呢?

 

若是神器及擁有『預知術式』的巫女姬同時落到賀茂手裡,那麼神宮的式微可以想見,而賀茂將同時掌握陰陽道、神道及政界。

 

嗅到來自賀茂那滿是野望的氣息,除了代表伊勢大神宮的大中臣伊麻呂之外,藤原北家的人也跟著坐不住,一同加入了打消今上這荒唐的想法的行列。

 

或許連今上都想不到怎麼就突然間公卿們全都聚集到了一塊,七嘴八舌地舉出各種論點來證明伊勢大神宮的正統性。

 

伊勢鏡姬的能力固然有大用,但世人皆需各司其職,作為鏡守的巫女姬不應該遠離神器,而神器更不該離開長久以來都祭祀著天照大御神的伊勢大神宮。

 

「好了好了,余知道諸君想說些什麼,余也沒別的意思,不過——往後若能讓鏡姬每隔一季便到宮裡來,為余的天下目視其天命,測吉凶、斷災禍,那麼余也會給予神宮相應的賞賜。」

擺了擺手,今上被那些公卿貴族們以及大中臣伊麻呂給鬧得煩了,說出最後的結論。

 

終究這位殿上人依然捨不得放過明姬這樣擁有難得術式的術師。

 

 

 

「如此能力,這伊勢鏡姬當得一聲——『鏡御前』。」

 

 

 

一切就這樣在明姬的沈默與旁觀中敲板定案。

 

故此,自那北野的小鷹狩之後,世人便對她多了一個『鏡御前』的稱呼。

 

而在天皇座下,神宮因鏡巫女姬的價值,勢力與地位也跟著水漲船高,成了無庸置疑的神道正統,往後所有神事與祭祀,無數貴族將因這份正統而不遠千里地前往伊勢與納貢。

 

大神宮,儼然成了小鷹狩過後最大的獲利者。

 

 

 

⋯⋯

 

 

 

祭主大中臣伊麻呂雖然身體抱恙,但由於必須安排明姬接下來每個四季入宮面聖的行程與規劃,還是得與負責的官員進行一些流程上的討論。

 

別無選擇,大中臣伊麻呂只能在將明姬暫時交由藤原仲平照看後,匆匆忙忙地離去,然而好巧不巧,作為藏人頭的藤原仲平也並非沒有其他公務要處理,小鷹狩後續的整理善後仍須他指揮與協助。

 

手足無措地看著身旁看不清神情的明姬,他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讓作為女眷的明姬在這樣的場合裡落單明顯並不妥當。

 

「仲平大人。」

 

突然被人從背後叫了名字,藤原仲平倏地轉過身來望向出聲的人,才發現那是陰陽寮的少允宇留野政貴。

 

「啊,政貴大人⋯⋯有什麼事嗎?」

兩人並非是什麼相熟的關係,只是偶爾因為公務會有些交集與對談,事實上藤原仲平對宇留野政貴這個人不怎麼熟悉。

 

「敝人的幼弟正好是鏡御前大人的侍從,或許自薦來得有些突然,但敝人自認還是能替您照看姬君一二,並將姬君送回您的崛川院。」

雖然並未參與狩獵,但同樣穿著一身丁子茶色狩衣的宇留野政貴禮儀周到地先是向藤原仲平微微躬身,而後才說明來意。

 

確實藤原仲平現在就缺一個信得過的人將明姬託付給對方,畢竟明姬是不具備任何武力的珍貴術師,要是他不在的時候出了什麼事,那他跟誰都無法交代,於是聽完宇留野政貴的話後,他半信半疑地看向明姬——

 

接收到了對方那詢問的目光,明姬點了點頭,開口:

「唔,是呢,確實是行直的兄長。」

 

能目視天命的巫女姬都這麼說了,藤原仲平沒有理由不相信。

 

底下的藏人下屬實在催得急,藤原仲平最終也沒什麼辦法,只能耳提面命地反覆交代讓宇留野政貴務必妥善地將姬君送回宅邸,接著也像祭主那般急急忙忙地離去。

 

看著對方漸行漸遠的背影,明姬歪了歪頭,問道:

「是喚作——政貴?」

 

「是,您隨意稱呼便好。」

在只有兩人的現在,宇留野政貴的態度是與面對藤原仲平時,完全不一樣的鄭重及恭敬。

 

理所當然地接受了來自對方那無微不至的照顧,明姬由宇留野政貴牽著手朝著牛車停靠的位置前行,這短短的路程裡兩人沒有任何交談,宇留野政貴也未刻意有要與巫女姬拉近關係的行為,只是見明姬沒有要開口的模樣,便也就跟著閉口不言。

 

要說宇留野政貴這個人和宇留野行直有什麼不同,作為一族繼承人、亦是長兄的他,比起宇留野行直更加來得穩重與內斂,沒有過多玩弄權術的欲望,只是一心盼望著宇留野氏的興盛,因此明姬對他及家族的幫助,他全都記在心裡,並視明姬的『能力』為上天賜與的真理。

 

明姬是他們宇留野氏是該保持仰望、永遠不可跨越界線並冒犯的高貴存在。

 

所有人都該遵守這嚴謹的規範,視自身為守護明姬的矛與盾,更是那所向披靡的刀劍,斬去『神明』行走人間時的一切阻礙。

 

宇留野政貴在想些什麼,明姬當然不會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會有多餘的興趣深入探究。

 

所謂的『目視天命』,不過是因她生於狹縫、半生半死地存活於世,因而能『看見』此世之物所看不見之物,稱不上是什麼能力,更不是什麼術式。

 

周圍的侍從和藏人來來去去地為狩場的清潔及收尾工作忙碌,也有一些陰陽師及賀茂族人在撤去結界後清除部分闖入的弱小咒靈。

 

『注視』著某位偶然間擦身而過的陰陽師,明姬不禁感嘆起自己的好運氣。

 

「政貴,那位匆匆忙忙離去的大人,你知道是誰嗎?」

明姬指向遠處幾乎要走得不見人影的陰陽師開口問道。

 

「那是——」

順著明姬袖擺的動作,目光移到那僅剩一個茶色小點的身影,宇留野政貴翻找著腦海裡的記憶,最終對應到了某個近日剛記入陰陽寮中的姓名。

 

 

 

「里山⋯⋯源一郎。」

 

 

 

「還是名新人,並不值得一提,只是有著一個有點意思的術式。」

宇留野政貴不知道為什麼明姬會問起那個人,但依然如實地將所有他知道的情報一一供出。

 

「姆唔,是這樣呢。」

以展開的檜扇遮掩住自己勾起的唇角,若是沒有咒符遮擋,便能看見那愉悅地上揚的薄煙色狐狸眼正狡黠地彎起,這場無聊的盛會總算是在最後為明姬帶來了一點收穫。

 

找了那麼久,她沒想過那人竟會藏在如此接近宮中的地方。

 

母親,終於離安息的日子不遠了吧?

 

 

註一:少允是陰陽寮裡的一種職位,工作是輔佐大允,屬於判官一類,負責寮內的出勤、值夜的管理與公文書的審查、補足。官品從七位上。

 

註二:伽羅是日本香道裡使用的一種香木,沉香中最高級的一種,產量稀少。

 

註三:鷹狩是從奈良時期就十分盛行的活動,根據鷹的種類分成大鷹狩和小鷹狩。許多天皇都非常喜歡這個活動,並將北野、交野及宇多野指定為鷹狩的場地。

 

註四:根子皇統彌照尊就是桓武天皇的諡號。

 

註五:狩衣是一種獵裝裝束,原本是打獵時主要穿著的衣服類型,旅行、散步或是遊戲時也會穿著,後來演變成公卿貴族也會穿著的私服,同時也是武家和下等官員的正式禮服。水干則是從狩衣簡化而來的裝束,原本是武家的私服,後來發展成下等官員或是貴族尚未元服的男童也會穿的便服。

 

註六:藏人是平安時代所設置的官職,負責的工作包含管理書庫、打雜、打掃還有警護,還設有鷹飼的職位,飼養並調教用於鷹狩中的鷹。

 

註七:歌人指的是吟唱和歌的人,藤原仲平有一首和歌被收錄進《古今和歌集》,十一首和歌被收錄進《勅撰和歌集》,然後他的情人伊勢(中宮藤原溫子的女官)是三十六歌仙之一與女房三十六歌仙之一,不過由於本文重點不是在這些宮廷逸事上,就不過多描述。

 

註八:光玉宮是敦慶親王(宇多天皇的第四皇子)的別稱,據說是光源氏的原型,樣貌美麗,是姿容無雙的美男子。




這章要查的資料意外的多,於是就變成小蟲以為自己能提前發結果並不能,寫稿子的過程中還要經過被情勒仔(貓)干擾的考驗_(´ཀ`」 ∠)_

話說實際上查的資料遠比底下的註解還要多,查完之後小蟲不禁感嘆——嗯,貴圈可真亂啊(´⊙ω⊙`)

還有什麼跟異母妹妹結婚的、娶爸爸的情人的、孩子不知道母親是誰的⋯⋯(´⊙ω⊙`)

然後官職也是有點複雜,像是藤原仲平這人就身兼無數職⋯⋯嗯,那些要不是肥缺,就是日本人從千年前就有著社畜精神呢!看完都想問你們究竟是皇親國戚還是想要包攬所有職缺呢????

 

這章裡對話的部分比較少,其實大概也能看出明姬整個很懶得跟不相干的人說話XDDDDDD




【次回預告】第十八章 騙局與咒殺

 

「鬼子!妳果真是鬼子!」


「唔,真是可惜呢,當年沒能殺死在母親腹裡的妾身。」


巫女姬惡劣地勾起笑容,上挑的狐狸眼彎出了一個狡黠的弧度,絲毫沒將對方那不堪入耳的話語放在心上。


「妳以為妳能永遠騙過世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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