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島不是綠島

中生代以上的人，對〈綠島小夜曲〉都不陌生，這是第一首在臺灣正式灌製成唱片的華語創作歌曲。但太多人以為，〈綠島小夜曲〉寫的是距離台東三十三公里的離島、兩蔣時期的政治犯監獄——「綠島」。

並不是。 

「綠島」原名「火燒島」，乃一火山集塊岩構成的島嶼，經海蝕作用後，火山集塊岩如遇火燒般燻墨；再而，島上土質為棕紅壤土，每逢春夏之節，猛勁之東南風，挾鹽霧水氣席捲迎風帶，所經之處，似焚如之禍，草木一片焦黃。秋冬之時，凜冽東北季風恣虐，全島葉枯草乾，山頭間紅土裸見，從過往船隻上遠眺，望島如經火燒，而稱其名。

一九四九年五月，國府官派的台東縣長黃式鴻上島視察，覺其名稱不雅，當年八月，火燒島正式更名為「綠島」，沿用至今。

那，〈綠島小夜曲〉的「綠島」是誰？——就是臺灣島啊！

據作曲者周藍萍（1926－1971，湖南湘鄉人）的女兒周揚明回憶，父親周藍萍初到台灣時，「他覺得這個島（台灣）綠意很多，所以〈綠島小夜曲〉他寫的是台灣」。

「這是爸爸寫給媽媽的情歌」

周藍萍是臺灣一九五零年代國語歌壇的拓荒者，從〈綠島小夜曲〉、〈回想曲〉、〈願嫁漢家郎〉、〈美麗的寶島〉、〈家在山那邊〉，到黃梅調電影《梁山伯與祝英台》、〈山歌姻緣〉、〈七仙女〉等，先後創作了數百首經典歌曲，還為百部電影配樂，三次獲金馬獎最佳電影音樂獎。周藍萍所創作的時代歌曲與電影插曲，傳唱至今已成為世紀經典。

當年周藍萍隨國府遷台，經楊秉忠介紹，進入「中國廣播公司」（簡稱「中廣」）擔任歌詠指導，有了知名度後，到「金甌女中」兼課教唱歌，認識了學生李慧倫。由於李慧倫家世好，周藍萍追求李慧倫的過程相當辛苦，周揚明說，「爸爸那時找不到媽媽時，都會去問陳阿姨。」這位「陳阿姨」，是李慧倫的高中同學、好朋友陳福珍。

詞作者潘英傑接受媒體採訪時，回憶當年與周藍萍在中廣音樂組共事，並同住仁愛路單身宿舍，一九五四年的一天，喜歡文學的潘英傑建議「以抒情優美取勝的小夜曲」來創作一首流行歌曲，得到周藍萍的贊同。第二天，潘英傑就把抵台數年的觀感，融於歌詞中，交給周藍萍。

那時，周藍萍正與李慧倫熱戀，看到歌詞，有「深獲我意」之感，立即譜成〈綠島小夜曲〉，以「綠意盎然的臺灣島」為背景，描寫了戀愛中的男女患得患失、起伏不定的心情。

李慧倫與周藍萍舉行婚禮時，陳福珍是伴娘，多年後，陳福珍告訴周揚明：「當年媽媽跟阿姨說，這首歌是爸爸特別寫給媽媽的情歌。」誰也沒想到，這首歌後來成為跨越時空的經典華語歌曲。

誰是首唱者？

〈綠島小夜曲〉最早的唱片是誰唱的，一直有不同的說法。

過去很多人認為〈綠島小夜曲〉是「四海唱片」一九六一年發行的，但「四海唱片」老闆廖乾元告訴周揚明，〈綠島小夜曲〉早在「四海唱片」發行前就已經流行。

有一說，最早由秦晉（原名秦靜）灌錄，「金錢唱片」發行，但未獲普及；有一說，第一個灌錄此曲的女歌手可能是司馬音。而據詞作者潘英傑的回憶，當年他們完成歌曲創作之後，交由紫薇在中廣錄音室灌錄。

〈綠島小夜曲〉原本打算用於一部電影中，但沒有成功，菲律賓的萬國唱片公司卻看中了這首歌，引入菲律賓，在當地流行起來，甚至流傳到馬來西亞、印尼一帶。一九六一年，臺灣四海唱片公司重新灌錄此曲，仍由紫薇演唱。

周藍萍夫人李慧倫在世時，不允許女兒去碰父親的東西，二零零九年李慧倫辭世後，女兒周揚明開始收集父親周藍萍的資料。她發現了收錄於電影《阿美娜》（1957年）唱片中的〈綠島小夜曲〉，交給當年在中廣工作的紀露霞，紀露霞聽後，猶如中樂透，開心極了，激動地說：「對！這是我的聲音，我的唱法！」

紀露霞回憶，一九五七年，她在中廣「好農村」節目中演唱歌曲，一次，周藍萍跟她說，「這〈綠島小夜曲〉是我寫的，妳唱唱看」，她便直接在節目中演唱了這首歌。她還記得，歌詞原本是「姑娘喲  妳也在我的心海裡飄呀飄」，周藍萍要她把「姑娘」唱成「情郎」。幾天後，工作人員告訴她，「妳唱的〈綠島小夜曲〉是聽眾票選第一名」。

五十五年後，周揚明將唱片交給她聽，她才知道，「鳴鳳唱片」是把中廣的錄音轉錄後，與一九五七年上映的電影《阿美娜》插曲收錄在同一張唱片發行，因為該部影片中的歌曲皆由周藍萍作曲。

那個時代，通常把電影主演寫成電影插曲主唱，這張唱片亦然，封面上，主唱名字是主演夷光，事實上，夷光並不會唱歌。沒人會注意電影插曲的演唱者，當年，紀露霞為電影演唱插曲，卻從未留意自己的歌聲在哪部電影或唱片中出現。

難逃禁唱命運

原本只是一首優美情歌，〈綠島小夜曲〉走紅以後，周藍萍、潘英傑卻被相關單位叫去問話。

在那個風聲鶴唳的年代，這首歌沒能逃過被禁唱的命運，遭當局指控「影射政治時局」、「影射政權不穩」——「這綠島像一隻船  在月夜裡搖啊搖」——「船」，不就是指「臺灣」？「在月夜裡搖啊搖」，不就是暗示快翻覆了嗎？

一九六三年，周藍萍加入香港邵氏電影公司。他為李翰祥執導的黃梅調電影《梁山伯與祝英台》撰寫電影插曲及配樂，成為港臺兩地黃梅風的開創者。

一九七一年，為〈紅鬍子〉配樂時，周藍萍突然腹痛不支，經檢查已由盲腸炎轉為腹膜炎，手術後，突發心臟病不治，得年僅四十六歲。

二零一一年十一月十日，「金嗓金曲演唱會—周藍萍時代經典回想曲」在臺北市中山堂登場，當年與周藍萍在中廣一起演唱〈綠島小夜曲〉的寶島歌后紀露霞重現經典，美黛、王慧蓮、孔蘭薰等老牌唱將也登臺演唱，歌迷再次回味了周藍萍創作的超過半個世紀的多首經典歌曲。

二零一六年十一月六日，李行監製、黃敬峯執導的紀錄片《音樂家周藍萍》在金馬國際影展上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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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

呂昭儀、王耀鋒：《綠島小夜曲》，臺灣流行音樂維基館

劉爸的生活543隨意窩日誌：《紀露霞找到綠島小夜曲最早的唱片錄音》

孫松堂：《受刑人的心聲？——綠島小夜曲真相大白》

黃慧敏：《綠島小夜曲曾禁唱其實是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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