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暗,華燈初上。幼小的襲兒坐在書桌前抬頭望向窗外,一輪淡淡圓月映著天邊彩霞,粉粉紫紫,如夢似幻。
「作業都寫完了?」
身後響起一個嚴厲的聲音。榮雲正舉著銅鏡畫眉,頭也不抬地問她。
「還沒。」
襲兒正了正手裡的毛筆。
「沒寫完發什麼呆?不想吃晚飯了?」
榮雲點上口脂,抿了抿唇。房門叩叩敲了兩聲。
「進來。」
「大人。」
管家推開書房門,畢恭畢敬遞上兩份卷子。襲兒的心猛地咯噔一下。
「這是十小姐昨天考的經義卷子和今天早上考的時務策。」
「嗯……」
榮雲迅速瀏覽了一遍卷子內容和紅筆點評。
「經義錯了三題,時務策評分:『可。書寫端整,版面大方,文字掌握尚可,惟內容及用語表述過於大膽,恐有離經叛道之虞……』」
榮雲頓住聲音不再往下唸,戴著白玉戒指的手攥緊了卷子。
「其他人考的如何?」
「其他學生考的並不算好,十小姐的成績在同儕裡算是拔尖的。」
「我問的是那幾個人。」
榮雲加重語氣問道。
「這……一個缺考,其他三個公子經義均拿滿分,時務策評分皆為上佳。」
管家吞了吞喉嚨,低著頭回答。榮雲瞇起眼睛,細長的銀紅色指甲把卷子給掐皺了。空氣很安靜,榮雲不說話,誰也不敢出聲。
「晚宴準備的如何?」
半晌榮雲才再次發聲。
「九秋宴已布置妥當,其餘幾位大人和陛下也快到了。」
「知道了,我這就過去。」
榮雲將兩份捏地皺巴巴的卷子放到襲兒書桌上。
「我要招待客人還要主持晚宴,妳自己把功課做完了再過來吃飯。」
冷聲交代完畢,榮雲和管家離開書房,襲兒繼續埋頭寫詩經賞評作業,寫了三行字,一抬頭,就見曉一言不發站在旁邊盯著她。
襲兒悄悄嘆了一口氣,低頭繼續寫字。榮雲向來對襲兒各方面的能力和表現相當重視,但是襲兒想婆婆一定是太勞碌了,終日都有忙不完的公務和交際應酬,所以她從來都只看成果和外人對襲兒的評價,不曾參與學習過程。
從襲兒記事以來,一直坐在她書桌旁邊看著她學習的人,是曉。
襲兒寫完作業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此時她早已餓得兩眼昏花。曉看了一眼她的作業,從旁邊抽出兩張空白紙放到她面前。
「字醜了,重寫。」
襲兒睜大眼睛瞪著他,曉也面無表情看著她。
襲兒用力咬了咬手指,默默拿起毛筆重寫。肚子空空如也,她忍著飢餓,耐心將字一筆一畫寫得工整端正。
曉仔細看過她重寫的作業,不帶任何表情地點點頭。
「好。去吃飯。」
今晚的九秋宴是榮雲作主操辦的,宴請的除了女皇陛下都是貴族大官及其家眷,兩人走到天官府大廳,門口被一群正在閒聊八卦的官員女眷堵住了。
「將襲給夫人們問安。」
襲兒面帶微笑主動問好,曉也默默彎腰行禮。
「哎呀這不是夜痕家的小九和白芍家的小十麼?」
「看看這倆孩子多有禮貌,不愧是天的血脈,我就沒見過像他們這麼俊的娃兒。」
「可不是,細緻的像是雕刻出來的娃娃似的。」
「妳們瞧這小臉蛋兒生得多好!」
其中一個夫人說著便伸手去摸襲兒臉頰,襲兒笑容一僵,下意識退後一步躲開了。躲避意味太過明顯,那位夫人尷尬地縮回手咳了兩聲,轉移話題。
「差不多要上菜了,咱們一塊兒進去吧!」
「走走走,進屋吃飯。」
一群女眷推推嚷嚷著走進大廳,竊竊私語的聲音一字不漏地傳進襲兒耳內。
「碰都不讓碰一下,真不可愛。」
「那孩子從小就特別難帶,還經常生病。看似恬靜乖順,一雙大眼睛看人卻又冷又沉,像隔了一層冰,跟誰都不親近,對她外婆也是冷冷淡淡的。」
「是啊!明明長的很可愛也經常帶著笑,可看久了又覺得那笑容似笑非笑的,深沉莫測。」
「身為女孩子不會撒嬌也就算了,還這麼自閉,誰敢喜歡她。」
襲兒默默走在後頭。肚子餓很難受,心裡的酸澀卻更難過,但她臉上始終掛著一抹淡淡的微笑,彷彿什麼也沒聽見。
灌下一大口從便利商店買來的瓶裝飲料,冰涼甘甜的茶水稍微舒緩了暈熱的不適感。九月中正午時分,火辣的太陽依舊如盛夏一般,毫不留情地折磨著長途奔波暈機暈車的頭痛。
抹去從額角淌下的汗珠,晝將離發現自己正站在大樓門內,眼前的電梯按鈕上樓鍵正亮著燈。寂靜的大樓邊棟一樓,只有她一個人呆立的身影,空氣中隱約傳來鄰居家滷肉的香味。
這裡是她留有童年回憶的地方,是她仰望窗外藍天的地方,是她將近一年沒有回來過的地方。
她出神地站立在那裡,望著眼前老舊的電梯門緩緩打開,電梯內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面色不善地盯著她。
「小舅舅好。」
晝將離小聲開口。
「將離喔?還知道要回來?」
舅舅的語氣不太友善,看起來兇巴巴的,但晝將離知道他是面惡心善,嘴巴刁鑽卻相當照顧晚輩。
「我回來看婆婆。」
「電梯幫妳感應好了,妳自己先上去,我等妳二姨。」
說完小舅舅便直直走出大樓門口,點燃手中香菸開始吞雲吐霧。
晝將離提起行李箱走進電梯,按下最頂層的八樓按鈕,瞄了一眼鏡子中的素顏,眼下的黑眼圈似乎比往昔更深重了一點,顯得格外疲憊。
一段時間沒有回家,剛才看到她站在電梯門前,舅舅的表情卻無一絲驚訝,明明是臨時抽空趕回來的,她事前並未告知家裡。
走出電梯,她脫下高跟鞋,拉平衣服,扒了扒頭髮,握緊手中紙袋。門並沒有上鎖,她躊躇了一下,蒼白的手指慢慢按下電門鈴。
門內響起輕快的電子音樂鈴聲,晝將離卻覺得喉嚨有什麼東西正在往下沉,悶悶地沉積在胸口。沒等多久,裡面傳來轉動門把的喀噠聲響,厚重的鐵門在眼前打開了,露出看護茱蒂帶著驚喜笑容的面孔。
「妳好!」
晝將離揚起微笑打招呼。
「好久不見!」
茱蒂笑了笑,轉頭朝安靜無聲的客廳望了一眼,壓低聲音。
「婆婆還在睡覺,她最近白天都是這樣。」
「是麼?」
晝將離不知道該說什麼,模糊地應了一聲。
「嗯,大部分的時間都在睡覺,偶爾醒來也只是在發呆。」
「那……吃東西還正常吧?」
她想了一想問道。
「睡覺的時間變多,其他都還算正常。」
「辛苦妳了,要吃點東西嗎?我在機場買的,有點辣,還不錯吃。」
她將背包裡的辣味薯片遞給茱蒂。喜歡吃零食當下酒菜的榮雲,以前很愛吃這個東瀛(註1)牌子的辣味點心。
「謝謝。」
茱蒂接過零食,好奇地端詳。晝將離將行李卸下放在玄關,輕手輕腳走進客廳。
寬大的客廳依舊是熟悉的家具擺設,廣闊的陽台落地窗,透明的玻璃映著蔚藍的天空,白紗窗簾隨風輕揚,沒有開燈的客廳中央,象牙白的沙發旁,一個坐在輪椅上的身影背對著她。
「我還要煮飯,妳先坐坐。」
茱蒂操著帶有口音的中文,不好意思地指指廚房。
廚房傳來烤箱「叮」地跳起的聲響,茱蒂連忙前往察看,順手關上廚房的木頭拉門,除油煙機的轟隆運轉聲被隔離在內。
站在這個角度,晝將離只能看見老人的背影,但是在她的印象中,榮雲並沒有這般瘦小。繞過輪椅,她慢慢走到老人面前,緊挨著對方的腿半蹲下來。
晝將離修長白皙的腿正是遺傳自榮雲,此刻那雙腿卻消瘦的彷彿輕碰一下就會應聲斷掉,那是一雙病人的腿。
抬起頭,她對上她空洞迷茫的雙瞳,像是在看著陌生人而感到困惑的小女孩,面無表情的臉上,美麗的五官依舊,卻添上了一分蒼老的顏色,少了應有的生氣,宛若褪色的花朵,風采盡失。
最後一次見到婆婆是什麼時候呢?晝將離回想起半年多前的新年期間,半夜接到母親打來的越洋電話,說是榮雲的病情突然惡化住院。她連夜搭飛機回國趕到醫院,看見病床旁吊著巨大的點滴,榮雲沉睡的面龐布滿了透明的管子,眼前白茫茫的病房頓時變得潮濕而模糊,那一次她只待了不到兩個小時就匆匆離開了,而今天的她還有半天時間。
咕嚕咕嚕。
突然傳來奇怪的聲音。
咕嚕咕嚕。
榮雲抱著輪椅小桌子上的水杯,像個小孩子似地用吸管喝水,以一種奇怪的表情望著她。晝將離忽然緊張起來。
「婆婆,您記得我麼?我是將離。」
老人沒有回答,只是靜靜看著她。
「婆婆,今天是中秋節,將離回來給您過生日……您還認得我麼?」
她伸手握住榮雲垂放在膝上的手,驚訝地發現歷經一年多的病情折磨後,榮雲的皮膚仍然和她記憶中的一樣,光滑白嫩宛若玉脂。
榮雲依然緊抿雙唇,一點也沒有要開口說話的意思,只把她當成了素未謀面的陌生人。
晝將離低頭看著她光潔細長的手指,胸口悶悶的。從前精緻的指彩和華麗的戒指珠寶已全然消失不見,總是綰成優美髮髻的棕色長捲髮被剪成簡單的齊肩短髮,自然捲顯得有些凌亂,鑲花繡邊的華美套裝如今也換成寬鬆平凡的素色布衫。
她所熟悉的那個喜愛梳妝打扮的婆婆,是真的什麼也不記得了。
「將離長得特別像我。」
可是晝將離還清楚記得總是驕傲地說著這句話的榮雲的神情。綰著優雅的髮髻,黑色的眼睛水亮亮的,塗著藕粉色口紅的唇淡淡微笑著,那種風韻,特別的美。
「娃兒。」
或許是因為她是孫子孫女中最小的一個,又或許是她們外貌相似而自然生出的偏愛,榮雲總是這樣喚她。
晝將離從小就經常生病,無時無刻都在哭鬧,連父母親也束手無策,只有抱到榮雲懷裡時才會安靜睡去。無論是外貌還是個性,她都和榮雲極為相似,祖孫倆非常投緣,加上繼承了中夏血統,榮雲便讓她跟從自己姓晝。
晝將離從記事以來就一直跟著榮雲住,偶爾才回父母的家,幾乎可以說是被榮雲一手拉拔帶大的孩子。
「婆婆……」
晝將離有很多話想告訴榮雲,但她終究什麼也沒有說出口。
「嘩──」
廚房拉門被拉開,茱蒂端著一大盤清蒸大閘蟹滿頭大汗地走出來,晝將離趕緊上前幫忙端碗筷,豐盛的菜餚陸陸續續擺上餐桌。
「婆婆最近還好吧?」
晝將離接過茱蒂手上的清燉牛肉湯問道。
「還是一樣,時好時壞,前幾天到樓下中庭散步,見到其他爺爺奶奶也有說話,可是昨天就又……又有點不太好。」
「這樣啊……」
榮雲的病情一直時好時壞,有時候神智清晰,耳聰目明的像發病前那樣正常,有時候又像現在這樣,茫然空洞地靜靜坐著,什麼也不認得,身體也變得十分虛弱,只能坐在輪椅上任人打點。
榮雲的幾個兒女都相當孝順,分散各地的兒孫也經常輪流探望她老人家,只是絕大多數的時候榮雲並不大能認得大家。仔細想想,身為榮雲最疼愛的孫女,兩年以來見不到三次面,榮雲會忘記她,似乎也情有可原。
但是,望見她的臉時,難道真的連一絲熟悉的感覺也沒有麼?
「隔壁的張奶奶也說將離長得很像我。」
幾年前聽見這句話時,晝將離內心的喜悅並不亞於笑盈盈的榮雲。雖說祖孫二人確實很像,可晝將離比誰都要清楚,她遠遠比不上榮雲。
榮雲是在源被譽為「三千年來一芍生」的古典美人,微微上揚的眼尾嫵媚而勾人,比晝將離的一雙桃花眼更顯得明豔動人,盈盈一笑,氣質柔媚,勾魂無數,是令世間所有女子自嘆不如的風華絕色。一米七四的苗條身材,曲線分明,宛若一朵盛放的豔紅芍藥花,而嬌小纖細的晝將離,卻只能是初展的素白芍藥花,清冷而蒼白。
「婆婆今天有認出小哥哥喔!」
茱蒂脫下圍裙,像是突然想起這件事,告訴神色悵然的晝將離一個好消息。
「小哥哥?」
晝將離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對啊!婆婆一見到他就叫出了名字。」
莫非……晝將離恍然大悟。
「喀答。」
同時間身後響起房門輕輕闔上的聲音,晝將離轉身望去,一個高挑的身影出現在走廊邊,沉聲開口。
「我來幫忙盛飯。」
「曉?」
原來夜曉深比她更早回家,比她更早見到榮雲。
「哎呀!要吃飯啦?我是不是太晚到了?那個飛機真的是……」
提著大包小包的二姨和小舅舅也剛好在這時候回來,晝將離立即走向玄關幫忙提過行李。
「我們將離素顏還是像個小女孩。」
二姨伸手想要和她擁抱,手舉到半空中突然想起了什麼,最後只輕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晝將離悄悄鬆了一口氣。
「好久沒看到妳了,妳媽媽沒有過來?」
「媽媽和小姨晚上才會過來。」
「哎,我那兩個妹妹也是大忙人。可這樣妳媽是不是就見不到妳了?妳搭幾點的班機?」
「傍晚六點,大概四點要準備離開。」
「這麼快就要回東瀛了?明天週末不是放假麼?」
「不是,是回申城(註2)。」
「原來是工作呀!」
二姨嘆了一口氣,換上室內拖鞋走進飯廳,飯桌上已經擺滿熱騰騰的菜餚,站在飯鍋旁的夜曉深將手中盛好的最後一碗白飯端上桌。
「二姨好。」
「曉深你也回來了!婆婆看到你和將離一定很高興。」
婆婆高不高興無從得知,倒是二姨眉開眼笑的。
「好久不見,來給二姨抱一個。」
二姨用力抱了抱夜曉深彎低下來的身子。
晝將離將榮雲的輪椅推到飯桌旁,夜曉深將盛滿飯菜的木碗端到榮雲面前。
「有人要喝酒嗎?」
以海量聞名的小舅舅舉起綠色酒瓶,詢問在場眾人。
「那不是媽珍藏的梅子酒嗎?」
二姨不太高興。
「反正她現在也不能喝了。」
「看我這個弟弟……」
清楚小舅舅嘴壞的個性,知道剛剛那句話並沒有任何惡意,二姨伸手接過晝將離幫忙拿來的小玻璃杯。
「一點就好。」
「晚一點再開啤酒啊!各位。」
小舅舅用下巴指了一下門口那一大箱國產啤酒,夜曉深起身從他手中接過酒瓶,幫除了婆婆以外的人都倒了酒。
晝將離看向輪椅上的榮雲,此刻正用微微顫抖的手夾起一片青菜葉,緩慢咀嚼的神情像是第一次自己動手吃飯的幼兒,置身於一個人的世界中,飯桌旁的人全被她屏蔽在外。
琥珀色酒液沉澱在透明的小玻璃杯內,側邊用紅色小字寫著某某理事長敬贈。晝將離回過頭,看見以前榮雲喝酒專用的小瓷杯正完好地擺放在櫥櫃內,心底頓時踏實許多。
「二姨會待幾天再回去麼?」
晝將離舔著唇邊酒香問道。
「是啊!這次就是回來幫妳婆婆過生日,順便和我的兩個好妹妹敘敘舊。每次和妳媽聊天,講個十天半月都不夠,妳小姨又特別難約,兩人都忙得很。」
喝光碗底的牛肉湯,二姨又接著說下去。
「妳表姊在國外唸研究所也過得還不錯,這次暑假探望完她之後我大概也不會再出國了。孩子大了,我們老了,是該放手了。」
「二姨還很年輕啊!」
「哪裡比得上你們這些年輕人,每天坐飛機飛來飛去,東奔西跑的忙學業工作,我光是早上那一趟,腰痛的老毛病就又犯了,還是待在國內舒服一些。」
二姨捶了捶腰。
「唉,今天媽生日,別說那些有的沒的,直接喝了!來!」
小舅舅開了四罐啤酒,聲音宏亮地吆喝。
「生日快樂,老媽!」
榮雲沒有回應喝的滿面通紅的小兒子,只是默默扒著飯。
「曉深,將離,來乾一個!」
這一點黃湯下肚,海量的小舅舅肯定還沒醉,他大聲嚷嚷的吊兒啷噹模樣卻有些借酒裝瘋的架勢。
「你們兩個工作可得好好幹!嗝──!申城可不是好混的地方。」
小舅舅一口氣乾完手裡剩下一半的啤酒,打著酒嗝拉開第二罐,將黃澄澄冒著白泡的液體倒進大玻璃杯中。
「春日集團是國內的龍頭企業,WINGS更是婆婆一手建立起來的事業,你們兩個可別砸了招牌!」
春日集團是中夏貴族白天、日、春和夏共同投資創立的企業聯合體,現在的第二代董事長不是別人,正是晝榮雲。春日是國內首屈一指的大企業,從金融業起家,幾十年來不斷擴展,如今旗下擁有多間子公司事業,跨足不動產開發、互聯網相關服務與多媒體娛樂,以及珠寶、時尚奢侈品牌等。
當年榮雲大膽創新,看準互聯網時代來臨,打破傳統金融體制框架,先是開發互聯網金融服務,而後又陸續將互聯網業務拓展至即時通訊、社交、媒體、娛樂等不同領域,再加上原有的不動產公司與綜合地產開發以及奢侈品牌等事業群,讓春日集團躋身全球名列前茅的企業。
中夏貴族就像一個大家族,在源掌控著中夏政權,在人間掌握著龐大的集團事業,彼此相輔相成、共生共榮。
晝將離和夜曉深兩人只是十七歲的高中生,卻早在初中時就已經開始無條件地為春日集團工作了,比起光輝的頭銜和經歷,更多的是沉重的壓力和鄙夷的眼光,畢竟身邊都是在職場上身經百戰、經驗老到的前輩。
「我們會努力的。」
晝將離這句話是回應小舅舅的,眼睛卻望著輪椅上的榮雲。
半天的時光轉眼即逝,臨走告別之前,晝將離將先前進門時提在手上的精美紙袋掛在榮雲的輪椅上。
「婆婆,這是大家送妳的賀禮。」
晝將離知道對方沒有在聽,更不會在乎紙袋裡裝的禮品是什麼。
「這些麻煩妳幫婆婆處理吧。」
晝將離轉身請託茱蒂。
「小十。」
上個月在源的某天傍晚,她忙完手邊公務準備回家時被一個溫柔的聲音叫住了。
「工作忙完了麼?」
一身素雅長裙的牡丹華季蕊帶著笑容朝她走來。
「是的,剛處理完公務,正準備打道回府。」
「辛苦了。我記得妳婆婆過的是舊曆生日?」
她還未來得及回答,牡丹華季蕊又繼續說了下去。
「我們可不會忘記中夏大美人的生日。」
牡丹華季蕊將手裡繪有花紋的禮盒遞給她。
「這是中夏朝臣們的一點心意,由我代表送上,還請妳幫忙收下轉交給妳婆婆。」
「姨婆客氣了,怎麼好意思讓你們破費。」
襲兒小心接過紙袋,感覺到沉甸甸的重量,有些受寵若驚地回望淡淡微笑的牡丹華季蕊。
「過年過節無法親自拜訪問候,只能以一點薄禮表示心意,還請笑納。」
現任貴族中最年長的牡丹華季蕊顯然是送禮的代表人。榮雲手腕圓滑,交友廣闊,追隨者眾多,逢年過節總有不少人送禮。
「多謝諸位大人的心意,將襲在此替婆婆謝過大家。但是……今年中秋過節,春姨婆不能一起來嗎?婆婆見到您說不定會想起些什麼。」
襲兒問完後,牡丹華季蕊望向她的眼神泛起一抹欲言又止的淡淡憂愁。
「抱歉,你們的中秋家族聚會我就不去叨擾了。之後我會再另外找時間去探望妳婆婆的。」
襲兒立刻會意過來牡丹華季蕊無法說出口的顧慮。在源,貴族們或許親密無間,情同家人,但是在人間,他們無法坦然公開這層超出血緣的緊密聯繫,在外人眼中看來,他們也只不過是有點交情往來的遠親罷了。
「該道歉的是我,都怪我設想不周,沒能體諒您的難處,還請海涵。」
襲兒連忙道歉,牡丹華季蕊輕輕搖了搖頭。
「不,其實,關於這個……我有件事情想麻煩拜託妳。」
「您客氣了,有什麼我能幫忙的,您請儘管說。」
「有一件重要的案子需要私下討論,我會邀請幾個相關人員一同前來餐敘,時間剛好是中秋當天晚上,所以要麻煩妳那天提早趕回申城,詳細情形到時候我會再告訴大家。」
「好的,我明白了。」
牡丹華季蕊什麼也沒說,但襲兒大概猜到了是哪一件案子,當下立刻點頭答應。
於是在人間的中秋節這天傍晚,晝將離和夜曉深一同離開老家,在炎熱的陽光照射下,身穿淺色衣著的他依然冷如深夜寒霜。
「曉,你要回漢陽(註2)?」
「不是。」
夜曉深從牛仔褲口袋中掏出一張機票,是與晝將離同一班飛往申城的班機。
「春姨婆是不是跟你說了什麼?」
晝將離幾乎可以肯定夜曉深也同樣收到了牡丹華季蕊的邀請,跟在東瀛求學的她一樣,今天一早從漢陽飛回老家探望榮雲,之後又為了赴約趕往申城。
果不其然,夜曉深點了點頭。
晝將離忽然沒來由地感到一絲失落。榮雲之所以能認出夜曉深、記得他的名字,是因為他比她更常回家探望的原故麼?
可是,夜曉深明明也總是忙碌於學業和工作之間。
外公過世得早,榮雲獨自帶大五個孩子,晝將離的大舅和二姨是收養的親戚的孩子,晝將離的母親、小姨和小舅則是榮雲親生的孩子。二姨年輕時離開申城到圓山市(註1)的大學教書,晝將離的母親也跟著自家姐姐來到圓山市,之後認識了同樣是春城(註1)老鄉在圓山市發展的晝將離父親。
晝將離出生後,榮雲堅持把她帶回申城撫養,母親不肯,最後榮雲折衷在圓山市買了一間房子養她,正好也將春日集團的事業拓展到圓山市,自己常年在申城和圓山市之間搭飛機兩頭跑,以至於現在晝將離也經常要在老家和公司之間來回奔波。
夜曉深的母親晝將離只有見過兩次,記得是東北人。夜曉深的母親在他兩歲時便生病過世了,長期在漢陽經商的父親大半年才出現一次,夜曉深跟著奶奶夜櫻在圓山市生活。夜櫻在十年前的劫跡之役不幸喪命後,榮雲便理所當然地負起照應教導夜曉深的責任。
印象中,榮雲從來不曾對夜曉深表露出額外的關愛,更不曾將他視為需要特別照顧的孩子,夜曉深向來自立,幾乎用不著大人替他操心。明明只早晝將離三天出生,氣質舉止卻有著完全不符合他年齡的成熟穩重,走在他身邊的晝將離看起來就像個小學生。
僅僅只有一次,就只有那一次而已,七、八年前在源的某一個夜晚,她無意間偷聽到了當時還未生病的榮雲在房間裡和月夕秋雁的對話。
「九兒……也是辛苦的孩子。」
那似乎是她生平第一次聽見榮雲在提起曉的名字時用這般沉重的語氣說話。
「是啊!夜痕家歷代以來都……」
月夕秋雁後面的話被一陣鳥鳴聲蓋住了。
「連姊姊也是一樣,所以九兒才會那麼辛苦。」
「二十歲成年之前,辛苦是必須的。那孩子夠沉穩,就算未來有些坎坷,也能做好的。」
「看來不只是我,小秋也很看得起那孩子呢。」
「畢竟是夜痕家的血脈,未來的丞相,夜九的氣質眉眼又都與過世的櫻姊那般相像,想來是可以讓人放心的吧。」
「的確,九兒從來不用人費心。」
輕微的瓷器碰撞聲響起,榮雲似乎啜了一口茶。
「不容易啊!那孩子……」
榮雲悲傷的鼻音,像是平時看悲情戲曲時的聲音。
「背負了那麼沉重的東西……」
當時房間內濃重不散的鬱悶,榮雲最後的那一聲感嘆,襲兒一直等到多年後的某一天,才終於了悟。
※註:架空世界地名皆為虛構。
1. 東瀛、漢陽:國家名稱。
2. 申城、春城、圓山市:主角所在國家的城市名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