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想過自己旅途的終點嗎?」
「未曾,因為當時於我而言『啟程』也是那般遙不可及。」
那是第一次躺在草地上,仰望夜空。
他才知道原來天上鑲嵌著如此多令人目不暇給的鑽石,比那有如鐐銬的首飾上的那些珠寶都要來的耀眼。
師傅是個旅行至此的吟遊詩人,他沒有多問自己什麼,只不過簡單幾句話,便將自己收作了學徒,帶他連夜離開了那座城市。
用兜帽藏住白銀色的長髮、陰影掩去了紫水晶般的眼眸、用灰塵遮蓋白嫩的臉龐。
簡簡單單的,那些困擾自己的東西就被師傅給藏了起來。
旅行一點都不輕鬆,腳走到起泡又破開,每一步都壓在了傷口上。
他不敢哭,只是紅了眼尾,咬牙撐著跟上師傅的步伐。
直到一個踉蹌跌倒在地,腳底已是斑斑點點的嫣紅。
但僅只看了一眼,他就掙扎著想起身,追上師傅。
抬頭的瞬間,他看到師傅無奈地嘆息,他害怕地低下頭,卻感覺到師傅靠過來了。
溫暖的白光壟罩在腳上的傷口,師傅臉上沒有厭煩,只是在治療完後揉了揉自己的頭。
「逞強什麼,要說啊。」
要說啊。
嘴長在那,是為了吃、為了說、為了歌唱、為了笑、為了表達,不是只讓你抿在那裡。
他還記得嘴角像是掛了千斤重的砝碼,怎麼樣都彎不起來的感覺。
他以為,笑容是除了自己以外所有人的權利。
可師傅跟他說,小孩子想那麼多作啥,該吃吃該喝喝,任性可是孩子的權利。
師傅教他如何與魔網溝通、學會掌握自己天生的魔法力量;
師傅教他彈奏里拉琴、大聲歌唱自己的聲音;
師傅教他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走下去的所有知識。
他們很渺小,渺小的即便是生活經驗豐富的師傅,所經歷過的事情也不及這個世界上所有的千分之一。
「師傅,那您有想過自己旅途的終點嗎?」
「當然,一座小小的墳墓,搞不好還會被動物給毀掉——至少,老子回歸大地了。」
小孩兒的他當時就癟了嘴,要師傅不要亂說,他還得長命百歲。
……
就那樣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的身高長高、師傅的背卻佝僂了。
腳下已長出了厚繭,他再也不會在鞋上印下斑紅的血花。
但一直追著的背影不知不覺落到了身後,他還是慢下了腳步,希望能再慢一點、再慢一點……
「師傅,我們旅行的意義是什麼呢?」
「誰知道呢,或許沒有意義吧。」
「師傅,我們存在的意義是什麼呢?」
「誰知道呢,或許也沒有意義吧。」
「那為什麼你從未停下過步伐呢?」
也不是沒有可以留下的地方,為什麼還是堅持著繼續走下去,直到再也走不動呢?
這一次師傅沉默了很久,才笑著回答。
「可能是為了交棒給你吧。」
旅行沒有意義、人的存在也沒有意義,但要是這些被什麼人給記下了——
那就跟有人傳唱的神話一樣,有意義。
師傅的旅程結束了。
但他的旅程還在繼續。
「欸——你不喜歡自己的名字啊?但我還挺喜歡安這個發音的,這樣好啦,我叫墨羅瓦不如你就叫墨羅安吧。」
「……好,只要不是那個名字都好。」
他是那樣厭惡著過往的名諱。
「啊……睏了啊,晚安,萊斯蒂安。」
「……嗯,晚安,師傅。」
師傅卻始終記得那個已經不用多年的名字,因為那也是他,也是師傅記著的『意義』。
風起了,在墓碑前搖曳的花朵目光中,他獨自開始了生命的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