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六歲以前,住在金山的這棟房子還沒改建,那時房子窄窄的,只有現在的一半。房子共有三層樓:一樓是客廳、廚房和飯廳。二樓住阿公阿嬤、二叔叔、還有平常生活在台北的小姑姑。三樓是已經成家的三叔叔和我爸,兩個小家庭各住一間小房間。
對於我們住的那間小房間,我只剩下三個記憶:
1. 那時我們睡的床是把一張雙人床和兩張單人床併在一起,房間不大,所以整個房間幾乎都被床佔滿了。小時候我怕熱,很愛踢被子。我爸怕我著涼,就讓我睡中間,然後把我的被子的兩端,夾在與另外兩張床的間隙。雖然我無法踢被子,但被綁在床上動彈不得,感覺非常難受。我會忍不住掙扎,用盡蠻力掙扎,掙扎到全身是汗,但他並不會因此將我鬆綁。那時我就感受到大人有時會「為你好」,但實際做出來的事卻令你痛苦萬分。
2. 房間裡有一台小電視和任天堂紅白機,每天最期待的就是看八點檔和看我爸打電動。八點檔都是古裝劇,應該是瓊瑤的,因此我會唱新鴛鴦蝴蝶夢和瀟灑走一回(結果一查,兩部都不是瓊瑤的)。電動的話,我只記得我爸玩瑪利歐,我在旁邊看,似乎都沒自己玩,比起自己玩,我更喜歡看別人玩。
3. 有一天睡覺到一半,阿公來敲門,一打開門看到他全身上下都是血。阿公說他和阿嬤吵架,阿嬤用雨傘打他,把他打成這樣。爸媽見狀,馬上趕我和姊姊回房裡睡覺,然後下樓去處理。
有時會到另外幾間房間去串門子。
那時候三嬸嬸剛生下堂妹,在家的時間比較多,我會去看小baby,但三嬸嬸有點兇,他會私底下偷罵我、偷捏我。二叔叔的房間很空,他有一把吉他,但從來沒看到他彈過。
姑姑房間裡有一個撲滿,裡面存著滿滿的零錢,那時候學校旁有一間雜貨店,同學們都會去那裡買玩具,玩具的樣式不多,每一段時間只有一種,有時候是閃電霹靂車,有時候是魔動王。雜貨店裡賣什麼,孩子之間就流行什麼。我的零用錢不多,不夠買玩具,就偷拿小姑姑撲滿的錢去買,後來小姑姑發現了,他說他拿起撲滿時,用力過猛,撞到頭,因為沒想到本來沈重的撲滿突然變好輕。我一邊被臭罵、被罰跪的時候,小姑姑還不斷演示他是怎麼拿撲滿去撞到頭的,我看著他浮誇的表演,心裡很不爽,但因為我做錯事,無法出口糾正他。
阿公阿嬤房間則是我最常待的地方之一,中午都會在那裡和阿公阿嬤一起睡午覺,炎炎夏日時,我會把我的身體或腳貼在冰冰的牆上,很舒服。
洗澡應該全家都是在樓下洗(應該吧?只有一間浴室),吃飯也是全家一起在樓下吃。
小時候對家裡的男人都沒什麼印象,因為男人都出去工作了,女人在家的時間比較多,小時候最多的記憶也都是和阿嬤有關,而不是阿公。
以前除了電視,家裡還有一台很大的收音機,功能其實很單純,就是收音機而已,不曉得是不是舊式的收音機都那麼大台?已經不記得聽了什麼廣播節目,但清楚記得中國廣播電台的台呼。電視除了中午十二點看天天開心,然後接布袋戲,其他時間阿嬤有時候會放錄影帶看A片,記得都是歐美的,有時候有一點簡單劇情,例如某A男看見自己的伴侶某B女和某C男亂搞,一氣之下就去找某D女也搞起來。看的時候音量不會特別關小,門窗也都沒在關的,而且還是在路邊的一樓,現在想起來真是匪夷所思,阿嬤是真・新時代女性啊!
下午和阿嬤一起看電視,看著看著阿嬤就睡著了,我就會像貓一樣,躡手躡腳地偷偷溜出門,但十次大概只能成功一兩次,因為阿嬤雖然看起來在睡覺,但總會在我準備開溜的一瞬間,拉長尾音叫我名字,讓我嚇一大跳。
不過少數成功的一兩次卻讓我交上了朋友。我認識了另外兩個小男生,其中一個瘦小的男孩提議我們結為兄弟,他當三弟,是蛇。另外一個運動神經非常好的男生,是豹,它當二弟,而我是大哥,是天鵝。真是一個莫名奇妙的過程,但童年就是有許多事情莫名其妙。後來這個瘦小的三弟進入青春期後加入幫派,變成流氓,坐過牢,大學時我回家時遇到他,他還喊我一聲大哥,讓我嚇了一大跳。二弟的媽媽是排灣族,他是半個原住民,是個帥又靦腆的男生,因為他是全校跑最快的人,上小學之後一直是班上的風雲人物。他媽媽開早餐店,蛋餅非常好吃,我後來也時常去買蛋餅當早餐,沒再見過二弟,但聽他媽媽說,他後來從事木工這一行。
每次跟他們玩了一個下午,玩到天色泛黃,到處都聞得到炊飯香的時候,他們就會各自回家去,但是我都覺得還玩不盡興,不願回去,就在外面流連忘返,一直要到天色漸暗時,才拖著步伐心不甘情不願地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