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曹政奭、李善均《幸福的國家》：以被遺忘的身份一窺歷史的縫隙

韓影《幸福的國家》由秋昌旼導演，曹政奭、李善均、劉在明主演。

故事發生的時間介於《南山的部長們》（2020）與《首爾之春》（2023）之間，即1979年10月26日韓國總統朴正熙遇刺至1212政變之間，刺殺總統的金載圭等人被審判，《幸福的國家》講述其中唯一的軍人朴泰柱（李善均 飾）按照軍法被一審判決死刑，律師鄭仁厚（曹政奭 飾）作為他的辯護人，為了正義和公正的審判拼盡全力的故事。

不同于《南山的部長們》、《首爾之春》以里程碑般的重要歷史人物和事件的宏大敘事，《幸福的國家》選擇了在歷史中被遺忘的人物，從特殊的敘事角度切入，以小人物的身份重回那個充滿劇變的動盪時期一窺歷史的縫隙。

正直、忠誠但不知變通、被稱為“愚蠢的原則主義者”的軍人朴泰柱，與“法庭不是講對錯而是講輸贏”為信念的律師鄭仁厚，兩個性格和人生信念截然相反的人，要一起面對這場從一開始就註定失敗的不公審判。

《幸福的國家》想要講述的故事中，刺殺樸正熙和1212政變都不是主要敘事，被審判的主犯金載圭也全程淪為法庭背景板，當然，全鬥煥毫無疑問是反派NO.1。

雖然與《首爾之春》人物、情節上有高度重合，上映年份也相近，難免被貼上“《首爾之春》前傳”這樣的標籤做一番比較，但其實這部影片從敘事重點來看，更類似《辯護人》（2013），是律師為主人公的電影。

律師鄭仁厚用救出父親為條件答應接下這個難以翻盤的案子，一開始他將審判公正作為訴求申請違憲審查也是想贏的手段，直接要求當庭所有法官回避，突如其來的一招讓審判看起來有了一絲逆風翻盤的機會。

期間鄭仁厚與樸泰柱在監獄幾次會面，探訪樸泰柱的家，看到他清貧的生活和善良的家人，不免受到觸動。尤其鄭仁厚那好不容易救出的父親最終還是病逝之後，樸泰柱的家人也前來弔唁，他女兒給了鄭仁厚一顆橘子。

這顆橘子當下安慰了失去父親的鄭仁厚，又被送到樸泰柱手中，這顆橘子又變成了一個承載著家人的愛以及活下去希望的象徵。分橘子的特寫鏡頭、樸泰柱用樸實而疲憊的表情默默遞出的一半橘子，無聲的鏡頭流淌著飽滿的情感，我認為是這部影片最動人的鏡頭之一。

同樣動人的另一幕在這，鄭仁厚費勁千辛萬苦終於說服鄭總長出庭作證，他來告訴樸泰柱這個消息、主動伸出手掌要擊掌。總是一本正經的樸泰柱猶豫了一下才起身輕輕擊掌，然後兩個人都大笑了起來。

這是全片中樸泰柱唯一一次露出笑容。

細心的話不難發現，鄭仁厚和樸泰柱的對手戲不是在監獄會面，就是在法庭上，雙人場景相對單一。為了不讓每次監獄會面的場景看起來都一樣、畫面顯得無聊，光的調度有特別設計過，比如有時是傍晚的橘色餘暉、大部分是午後的暖黃色陽光。

不過我要特別分析的是光影的位置，在雙人鏡頭中，光線是從樸泰柱背後斜著打進來，樸泰柱所在的左邊光更多，鄭仁厚所在的右邊光少，相對于法庭是鄭仁厚的“絕對主場”，監獄的場景則用光影的占比來輔助過於寡言的樸泰柱，這不僅意味著是樸泰柱主導著監獄會面，更是在說這是屬於他的空間，在這個孤獨但尚且有些暖色餘暉的空間，我們和鄭仁厚一起在陰影中傾聽了這個被歷史遺忘了名字的、一個人的故事。

有意思的是，這樣的光源設計，從單人特寫鏡頭看，鄭仁厚是面朝光的，而朴泰柱完全是大背光，從頭到尾背光的樸泰柱又因為他的沉默寡言更顯得悲壯，沒有光，似乎也暗示著他註定要死亡的悲劇宿命。

法庭上的樸泰柱的臉則是明暗分明的一半一半，正如他是一個非黑即白、沒有中間值的人物。

律師鄭仁厚的形象則與之相反，是有彈性、有人物弧光的，從為了贏得審判，到真心想救活樸泰柱的情感遞進自然。法庭上兩次發現有人從側門遞文件給法官，律師們都確信有人在背後操縱審判，鄭仁厚第一次沒有作為，第二次則是跑上前一把搶過來，卻被士兵們從法庭上拖走。

為了救活朴泰柱，鄭仁厚不得不對抗藏在法庭背後操縱的獨裁者，在法庭上他強調了民主社會所需要的程式正義的必要性，以法律作為對抗國家機器的唯一武器，即使個人力量有限，但也絲毫不怯懦，這點也與《辯護人》的內核一脈相承。

偏題一下，就在看完《幸福的國家》後的隔天，我在最近很愛的寶藏綜藝《思想驗證區域》E09中看到了這樣一段關於法律的話，真是一個微妙而精准的對應。

節目中身為律師的本傑明所解釋的辯護人制度，不正是這部電影在說的東西嗎？跨過歷史的長河，如今我們追溯起辯護人的制度、討論辯護人的倫理時，我更加感覺到了像《辯護人》、《幸福的國家》中這樣類似某種民主的基石、或程式正義的代表的律師形象不斷被書寫的必要性。

回歸正題，整體上《幸福的國家》是一部完成度較高的電影，劇情上可以當做《南山的部長》的續集或是《首爾之春》前傳，但是內核更接近《辯護人》，但珠玉在前，《幸福的國家》顯然是難以追趕。

片名不必多說，自然是一個巨大的反諷，“幸福的國家”，就如同“首爾之春”一般虛幻、空無一物，但是在這種黑暗的大環境下，鄭仁厚、樸泰柱的人性微光如同落日餘暉般照亮著，讓這部電影的基調不至於太過絕望。

也有不少人和我一樣是因為兩位主演來看的，曹政奭和李善均的表演一張一弛，在張揚和克制之間達到了完美的平衡。尤其李善均的戲份相對較少，臺詞更是寥寥，但是人物塑造立體而餘韻悠長，和他過往飾演的所有角色都不一樣，不知怎麼我莫名覺得樸泰柱身上的李善均含量很高······“到此為止吧，我要放棄了。”

“如果可以時光倒流，我對於那天的選擇，將不會有任何改變”

電影與現實的微妙互文，總是令人唏噓不已，最後的最後，只希望“我的大叔”已經到達安寧，再也不要來到這“幸福的國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