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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富法

    (長保財富的秘訣)


    全文白話文請點選此處


    保富法 序一


    家表叔聶雲臺先生,先曾祖文正公之外孫,先姑祖母聶太夫人之子也。先生雖未及親聆文正公訓誨,但受其先德仲芳公及太夫人之庭訓,則極殷切,大而忠孝友愛,細而飲食起居,莫不以「文正公家訓」為規範。是以雲臺先生在滬經商數十年,設廠紡紗,濟人利物,凡與之交遊進接者,咸敬佩其勤謹廉明,謙誠友善,從不假公濟私或驕奢自奉。其經營之恆豐沙廠,為上海華人自辦實業之權輿,滬埠商界曾推先生為華商代表出席美國洛杉磯商展大會。先生以其父母兩家之尊榮,外祖父名臣侯相,父為江蘇巡撫,而本身又為商界鉅子,可謂集富貴顯譽於一身。然而先生兢兢業業,不敢自滿,每感致富雖易,保富維艱,而致貧尤易。用是著「保富法」以作子孫圖保富貴者之南針。


    先生幼讀儒書,壯歲始崇基督教,晚年篤奉佛法。嘗為宗教立旨,均勸人為善,防人為惡,於是擷三教之精華,納入其「保富法」一篇,以警惕世人。自云:在滬四五十年,目睹富家望族之興替不下數十戶,其中歷三四代而能保有其富貴者,十不得一、二。甚至在一、二代,渠渠廣廈轉瞬殘墟,赫赫名門淪為貧賤。索其故,皆在祖宗積善與不積善之區分。


    先生隱惡揚善,書中之不肖子弟,大率隱其姓名,而於咸同名將中略舉積善者數家,且述及先文正公子孫未忝祖德。寶蓀及舍弟約農等幼承祖母郭太夫人——蘄水郭雨三公之女——藝芳老人之教訓誨,故雖累經兵燓,顛沛流離,出死入生者多次,從未凍餒露宿一日,亦可謂亂世之富有矣。自避難來臺,蒙 總統之庇護,享先人之餘蔭,衣食溫飽,精神上益感富有,非由晚輩之功,實叨祖先積善之餘慶也。雲臺表叔保富法之論實足以證明。尚希讀是篇者奉其為人生積善圭臬,以遺富後人。如人人積善,家家富裕,則不獨可以齊家、治國,而且可使世界達於和平互助之境,庶幾孔子大同之道可行於天下矣。


    中華民國癸丑仲春曾寶蓀敬序。


    保富法 序二


    雲臺先生所著之保富法,字字皆從肺腑中流出。日前黃君警頑,將此稿采登申報,而閱者在數日間,捐入「申報讀者助學金」有四十七萬五千餘元之鉅款,可見此書勸化之力大矣。

    昔太倉陸毅氏有言曰:「造物忌才,尤忌財;兩者兼而備之,而又非其定分之所固有,則立致奇禍,予嘗目擊之,而識其理之必然也。一巨公者,登第數年,遽開府,入為卿貳,才略經濟,卓然有聞於時,令子繼起,同列清華,尤為世俗艷羨。俄而兩孫夭,一子隨之,巨公亦歿,半載之中,三代淪亡,斬焉絕後,獨太夫人在堂,年九十餘,如雞僂老人,不復能言,滴淚而已。按公在朝時,歲遣人、走四方、索幣賦,其詞甚哀,有不忍道者。人以為不可卻,多勉力以供,積而數之,殆不勝記,實亦無所禍福於人,不過借在山之勢,效作乞憐之狀,以主必得,得之,而人莫怨,然後享之也安。此其為計甚巧,所謂才與財兼焉者,而不虞一朝棄之,不能挾纖亮從地下也。造物之鑑人也,為善者,欲其不令人知,為不善者,欲其令人知。為善不令人知,陰德是也,敬食報必豐。今巨公之取財,使人不知其為惡,其事與種德者相反,而其意同出於陰,宜乎報之亦酷!雖蒼蒼者大難問,而舉此為巧於取財者之戒,亦一任路前車也。」

    設某巨公能用此書言之法,既積而復散之,必可化奇禍為鉅福。然近年來發橫財者甚夥,他日必為某巨公之續,可無疑也。如欲保全之,非先讀此書不可。夙植厚者,一讀而即信,又能實行;夙孽深者,雖讀而不信,即耳提面命,亦不能從,或且背道而馳焉。蓋以今世之人,大抵不知幽明之理,以為人死無鬼,一切皆已斷滅,故生時所做之事,苟一時有利於己,雖有害於人,不顧也。即人所受之害,其損失過於己之利益,重大至千萬倍,亦不顧也。所以欲富己而貧人,貴己而賤人,壽己而夭人,一切殺盜淫妄等十惡大罪,無不放膽為之。而不知壽算盡時,生前一切怨鬼,皆來索命,其後同至閻王處審判,生前所得之便宜,所作之黑暗事業,皆須一一償還,或入地獄,或入餓鬼、畜生道中,其所得之業報,與生前所作之十惡,其輕重大小,如五雀六燕之銖兩稱也。世人大抵不知因果報應輪迴之苦,尚作院瞻、林蘊輩之無鬼論,亦大可憐矣!余敘此書,而略述因果輪迴之事,以勸世人,質諸雲臺先生,以為如何?

    中華民國三十二年,四四兒童節;無錫丁保福敬敘。時年七十。


    保富法 上篇


    聶雲臺

    發財不難,保財最難。我住上海五十餘年。看見發財的人很多,發財後,有不到五年十年就敗的,有二三十年即敗的,有四五十年敗完的。我記得與先父往來的多數闊人,或官或商,都是暄赫一時,現在已多數凋零,家事沒落,有的是子孫揮霍一空,嫖賭不務正業,有的是連子孫都無影無蹤。大約屈指計數,四、五十年前的闊人,現在家務未全敗的,子孫能讀書、務正業、上進的,百家之中,實難得一、二家。


    不獨上海為然,在蔽處湖南家鄉,亦復如是。同治、光緒年間,中興時代的富貴人,封爵的有六、七家,督府二、三十家,提鎮五、六十家,現在多數蕭條了,內中文官多人,比較財產無多,後人較好。就我所熟悉的說,如曾、左、彭、李、數家,錢最少者,後人比較多能讀書,以學術在社會服務。曾文正公曾孫輩,在國內外大學畢業者六、七人,充大學教授者三人;在文襄公曾孫數人,亦以科學專門;李勇毅公孫輩,有充大學教授,曾孫多大學畢業;彭剛直以後人,十年前有在上海作官的。大概當時的錢,來得正路,無積蓄留錢與子孫之心,子孫就比較為賢才。其餘文官比較錢多的十數家,現在後人多數蕭條。武官數十家,當時皆比文官富,有十萬廿萬的(多數係戰事平後,繼續統兵,可以缺額,始能發財;至有五六十萬至百萬的三四家,如郭、席、楊等,均係後來陝、甘、雲、貴、軍務歸來者。金陵克復時,文正因湘軍暮氣,全行遣散,剿捻時,改用淮軍,故湘軍老將,富者極少。)各家後人,亦多數衰落,能讀書上進的,耳中殊少聽見。


    我家與中興各大世家,或湘或淮,多數為通家瓜葛,故各家興衰情形,略有所知。至安徽文武各大家,前時富厚,遠勝湘軍諸人,令都凋零,不堪回首。前後不過幾十年,傳下才到第三代,已都如浮雲散盡。然當時不肯發財,不為子孫積錢的幾家,子孫卻多優秀。最顯明的係曾文正公,位最高,權最重,在位二十年,死時只有錢二萬兩,除鄉間老屋外,省中未造一第宅,未買田一畝。手創兩淮鹽票,定價極廉,利息甚厚(票價二百兩,後來售至二萬兩,每年利息三四千兩。當時家有鹽票一紙,即稱富家。)


    公特諭曾氏一家,不准承領,公逝後多年,後人無一鹽票。若當時化些字號、花名,領一二百張,極其容易,而且照章領票,表面並不違法。然而藉著政權、地位,取巧營私,小人認為無礙,君子之所不為。此事當時家母聞知甚詳,外間少有知者。中庸說的:「君子之所不可及者,其惟人之所不見乎。」(這叫作表裡如一,即是誠意、毋自欺,係中國政治學的根本;如無此根本,一切政治的路,都行不通。)公對僚屬宣誓:「不取軍中一錢寄家」,數十年如一日,與三國時諸葛公同一風格。因此,當時將領僚屬,多數廉潔,民間無形中受益不少。所以躬行廉潔,即是暗中為民造福,如自己要錢,則將領官吏,人人都想發財,人民就會受害不了。


    請一觀近數十年的政治,人民所遭遇的痛苦,始知長官廉潔與不廉潔的影響極大。所以大學說:「仁者以財發身,不仁者以身發財。」孟子說:「為富不仁,為仁不富。」因為貪財與不貪財,關繫別人的利益和幸福甚大,所以發財便能造罪,不貪財方能造福。世人都以為積錢多買田屋,能使子孫有飯喫;所以拼命想發財。今看上述幾十家的事實,積錢多的,反使子孫無飯喫,甚至連子孫都滅絕了;不肯取巧發財,子孫反能有飯喫,有興旺氣象。常人又以為全不積些錢,恐怕子孫立刻窮困,但是從歷史的事實和社會的經驗看來,若是真心利人,全不顧己,不留一錢的人,子孫一定發達。再舉幾箇例如下:


    宋朝范文正公(仲淹),作窮秀才的時候,就念念在救濟眾人,後做宰相,便把俸祿全置義田,贍養一族的貧寒。先買了蘇州南園,作自己住宅,後聽見風水家說:「此屋風水極好,後代會出公卿。」他想,此屋既會發貴,不如作了學堂,使蘇人子弟,在此中受教育,多數人都貴,就更好了,立刻將房子捐出,作為學宮。他念念在利益群眾,不願一家獨得好處,結果、自己的四箇兒子作了宰相卿侍,而且箇箇道德甚高。諸子先請他在京裏買園宅一所,以便退老時娛樂;他說:「京中各大官,園林甚多,園主人自己不能常遊,誰還不准我遊!何必自己有花園,方能享樂?」幾位公子,平日在家,均著布素衣服。范公出將入相幾十年,所得的俸錢,都作了施濟之用,所以家用極儉,死的時候,連喪費都不夠。照普通人的心理,以為這樣太不替子孫打算了,誰知道方是替子孫打算最好的法子。不獨四箇兒子都作公卿,而且能繼承他父親的意思,捨財濟眾,所以曾孫輩亦極發達。傳至數十代的子孫,直到現今,已八百年,蘇州的范墳一帶,仍然有多數范氏的後人,並且常出優秀的分子。世人若想替子孫打算,想留飯與子孫喫,請照范文正公存心行事,才是最好的方法。


    再說元朝的耶律文正公(楚材),他係元太祖(成吉思汗)及世祖的軍師,軍事多數由他決策,他卻是借此就全無數人民。因為元太祖好殺,他善於說話,能勸諫太祖勿屠殺。他身為宰相,卻是布衣蔬食,自己刻苦。他是箇大佛學家,利慾心極淡泊,破燕京時,諸將到府庫裏收取財寶,他只吩咐將庫存大黃數十擔,送到他的營中。不久,就發生瘟疫,他用大黃治療疾病,大得其效。他也是毫無積蓄,但是他的子孫,數代作宰相的有十三人之多。這也是一箇不肯積錢,而子孫反大發達的證據。


    再說清朝的林文忠公(則徐),他係反對英國,致引起鴉片戰爭的偉人。他如果要發財,當時發幾百萬,很容易。他認為鴉片貽害人民,故不惜用激烈的手段,燒燬鴉片二萬箱。後來英人攻廣東,一年攻不進,後攻陷寧波、鎮江,清朝不得已,將林文忠公革職充軍,向英人謝罪媾和。林公死後,也是毫無積蓄,但是子孫數代書香不斷,孫曾輩尚有進士、舉人,至今尚存在。前數年故世的最高法院院長林翔,亦係其中一人,而且道德均高。這又是一箇不肯發財而子孫反大發達的證據。


    再看林公同時發大財的人,我可以舉幾個例:就是廣東的伍氏及潘氏、孔氏,都是鴉片裏發大財至數百千萬。書畫家多知道,凡是海內有名的古字畫碑帖,多數蓋有伍氏、潘氏、孔氏的圖章,表明此物曾經在三家藏過,可見得他們的豪富!但幾十年後,這些珍貴物品,又已流到別家,他們的楠木房屋,早已拆了,到別家作妝飾、木器;他們的後人,一箇亦無聞達者。這三家主人,總算是精明能幹,會發這樣的大財。當時林文忠公,有財不肯發,反弄到自己革職辦罪,總算太笨了。然則數十年後,看他們的子孫,就知道林文忠公是世間最有智慧的人,伍氏、潘氏、孔氏,卻是最愚笨的人了。


    上海的大闊老很多,我所認識的,可舉幾箇例,一箇是江西周翁,五十年前,我在揚州鄙岳蕭家,就認識這位富翁(當時此兩家同是鹽商領袖)。一日,老翁至蕭宅,怒氣勃勃,因為接到湘潭分號經理來信,說湖南災荒,官府向彼勸捐,他就代東翁認捐銀五百兩,老翁嫌他擅作主張,捐得太多,所以發怒。那時他已有數百萬之富,出五百兩救濟,還不捨得。後來住在上海,一日,譚組安先生與他同席,問他如何發到如此大富?他說,別無法子,只是積而不用。他八十多歲方死,遺產三千萬元,子孫十房分家,不過數十年,已經空了。內有一房,略作些好事,這一房獨較好,也是種種意外衰耗,所餘不多。若論常理,無論如何,每房三百萬,不會一齊敗得如此之快,然而事實上,竟有如此之快。若問如何敗法?讀者試閉目一想,上海闊少爺用錢的道路,便能明白,不用多說了。這位老翁,也是正當營業,未取非分之財,不過心裏慳貪,眼見饑荒,不肯出錢救濟,以為積錢不用是聰明。不知此種心念,完全與仁慈平等的善法相違反。只存我家獨富之心,不顧及他家的死活,是不仁慈、不平等之極。除本人自受業報外,還要受餘報(易經所謂餘慶、餘殃)的支配,使獨富的家,敗的格外的快,使大眾眼見果報昭彰(本人所受的報,若非現世,人不能見。)能夠醒悟。


    再說一家,是上海十數年前的地皮大王陳某,家資四千萬,兄弟兩房各二千萬。民國十四年,我到他家喫飯一次,房屋十分華貴,門前一對石獅子,上海是少見的。他的客房,四壁全裝玻璃架,陳列的銅鼎,都是三千年的古物。一位客人指著告訴我說,這一間房子裏的銅器,要值銀百五十萬,中國的有名古銅器,一半在此。這幾句話,正是主人最高興聽的。原來一般富人的心理,就是要誇耀,我有的東西,都勝過一切人,惟有道德名譽、是錢辦不到的,無可奈何,祇好在衣服珍寶房屋器具上爭豪鬥勝,博得一般希望得好處的門客們恭維奉承。(驕、奢兩字、是相連的,驕就是擺架子,奢就是鬧闊。上海常見的大出喪,一日之間,花費一二十萬,以為榮耀;但是請他們出幾千元幫助賑災,就不太容易了。這是普通人類多有的卑劣自私的心理,並非單說某一家,這位主人,當然也不能免俗。)在我看見他之後,不過七年,上海地價忽然慘跌,加以投機損失,以致破產,古銅珍寶,房屋地產,一切一切,都被銀行沒收變賣,主人翁也搬到內地家鄉去了。


    再說一箇,就是上海哈同花園主人,近日報紙上常有譏評,說他們生平對於慈善事業不肯多多幫助,說他有遺產八萬萬元。試一設想,財產八萬萬元的收入,就照二釐利息計算,每年亦該有一千六百萬,如果他們肯將這尾數的六百萬元作救濟貧民之用,全上海的難民可以得救。在三年前,難民所中有十萬人,每人糧食,每月二元,全年不過二百餘萬元。到去年米貴的時候,難民所中不過一萬幾千人,每人月費三十元,一年共五六百萬元,也還不過他們收入年息的三分之一罷了。再說上海死在馬路上的窮人,去年將近二萬餘人,前年不過一萬有餘,再前年不過幾千。就單說去年米貴,死人最多的時候,如果辦幾箇庇寒所和施粥廠,養活這二三萬人,也不過一年花五六百萬元就夠了。這在他們,不過是九牛的一毛,然而這一毛卻是捨不得拔。如果能化幾百萬元,救幾萬窮民,他自己家用,若無特別揮霍,無論如何闊綽,還可以一年所餘利息若干萬作儲蓄。一面得了美名譽,一面作了救人的大功德,一面又仍然每歲增加若干萬的積蓄,這樣算盤,實在通極了。然而他們卻沒有這樣智慧的眼光,一心想這一千六百萬元,一滴不漏,全都收到自己的銀行帳上,歸到自己,任意揮霍。竟不料這肉身會死,既無子女,結果財產全歸他人。幾萬萬的財產,一旦變為空花,徒然帶了一身罪業,往見閻王,又遺留下一片不美的口碑,留於社會。


    他們也掛著信佛的招牌,但全不知藥師經上,開宗明義就詳說慳貪不捨的罪過:「有諸眾生,不識善惡,惟懷貪吝,不知布施及施果報;愚痴無智,缺於信根,多聚財寶,勤加護守。見乞者來,其心不喜,設不得已而行施時,如割身肉,心生痛惜。如此之人,由此命終,生餓鬼界或畜生道。」因為大富之人,錢財有餘,自己無用處,明知多數人餓死,不肯施財救濟,從道德上責備起來,簡直是間接的殺人。積錢最多,力最有餘,而不肯布施的,負的殺人罪更重。譬如見一箇極小的孩子,立在井邊,快會落井了,一人在傍立著,全不開口,亦不扯開他,讓他落井死了。我們一定說,此孩算是被他殺死一樣。富人見災不救,正與此一樣。何況大富如此,連利息一小部分都不肯捨,那馬路上死的幾千幾萬饑民豈不是要算他殺死的一樣!殺死幾千幾萬人的罪過,難道用驕慢心,以信佛作幌子,勉強化點揮霍不盡的小錢,作點專賣面子的善事,就以為已經作了功德,便可免除一切罪過麼?竊恐天地鬼神,決不如此含糊寬恕。所以我說此一般,望大家分別真偽,打破慳貪,切不可蹈積財不施的覆轍!


    俄國托爾斯泰說:「現在社會的人,左手進了百萬元,右手失了一二元,就稱為大慈善家。」可知這種行為,是世界的通病。


    最後的結論:保富的方法,須有智慧的眼光,即遼遠的見識、宏大的心量是也。上述范文正數公,乃屬於此類。其餘不善保富的人,天下滔滔皆是,他們不能使子孫長保富厚,只因為自己智慧不夠,能見到一點,卻遺漏萬端;只看見表面,不見其底裏。簡單點說,他們看曆本,只看見初一,還不知道明天有初二,更不會曉得年底有除夕,但是像這等愚癡的人,雖然很多,社會有慧根的也不少,一經人點撥,即可覺悟,智慧眼光忽然開朗。再講如何是智慧的作法,請細玩老子『道德經』兩句話:「既以為人,己愈有;既已與人,己愈多。」本文所述范文正諸公幾箇例,就是此兩句話的註腳。須知老子是世界最高哲學之一箇(『道德經』與道士的道教全無干涉,不可誤認老子為道教。)他的人生哲學不能為時代所動搖。老子的精義中,有一句是:「反者、道之動。」大意是,要反轉過來,即是幡然覺悟的動機。他的書,全部多半是說明此旨,再引兩句如下:「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谿。 知其白,守其黑,為天下式。」雄者,譬如有錢有勢,可以驕傲,乃人人所貪圖的;惟有智慧的人,反過來,要避免這樣的暄赫的氣燄,極力向平淡卑下方面作,免招人的嫉恨。「為天下谿」是眾人反歸服他之意。「白」者,譬如作大官,享大名,體面榮華,別人羨慕,亦是人人所求之不得的;但是智慧的人,反過來,要避免體面榮華,極力韜晦退抑,中庸說:「衣錦尚綗,惡其文之著也」。譬如著錦繡衣,卻要加上罩衫,不願使錦衣露外,這是表明君子實修善義,不務虛名,免生反響,此種人更為社會所敬重。這些見解,都是與世俗之見相反的。換句話說,反乎情感慾望,以求合乎理智,這種話語,多數人是不入耳的,或者以為這是講天文學,不能懂;然而社會亦有不少慧眼的人,當然會讚許的。


    保富法 中篇


    天道是什麼?易經說的「一陰一陽之為道」。這陰陽,不是虛玄的,一一都有事實可按:有日必有夜,有寒必有暑,有春夏就有秋冬,有潮漲就有潮落,由這些自然界的現象來觀察,一一都是一盈一虛,一消一長。從此推及人事,亦是如此,一盛一衰,一苦一樂,一憂一喜,一治一亂。但是天時的陰陽,有一定的標準,萬古不變;人事的盛衰,則隨人心的動向,變化無常。這種無常的變化,仍依著天道一陰一陽有定的標準發動出來。試說如下:

    人喜驕傲,定有忽然倒架子的時候到來;人喜懶惰安逸,定有極困苦的日子到來,人喜慳吝貪錢,定有嫖賭浪費的子孫替他破財,人喜機巧計算,定有糊塗愚笨的子孫被人欺騙。這種變幻的人事,有智慧的人,自然留心看得出來,曉得與日月起落、寒暑往來一樣。天道是箇太極圖,一半黑,一半白,中間有一個界限,過了這各界限,陰陽失了平均,就要起變化,叫做陽極則陰生,陰極則陽生;換句話說盛極必衰消極必長

    古來大聖哲的人,洞明此理,所以教人常須自己立在喫虧的地位,就是要謙卑退讓,捨財不貪,克己利人。凡俗無見識的人,斷不肯作這種喫虧的事,在現代人,還要譏笑說,這是消極道德。不知道世界歷史上,一切偉大積極的事業,都是從這種消極的道德人作出來,因為消極克己,才能積極利人;拾財不貪,方能舉辦公眾利益,謙卑退讓,格外令人尊敬欽佩,作事格外順利,容易成功,開始似乎喫虧,後來仍是得大便宜。

    淺見無識的人,只能看見一切事物的表面,不能看見對面,譬如下棋一樣,只看得一著,看不到第二、三著。不知世間事都像下棋,我動一著,對方就要應我一著,馬上就有第二三著跟著來。佛法說明一因一果,感應之理,實係世界最高的科哲學。我把下棋來作譬喻:我們出一言,作一事,都是對人動了一著棋;我們出言作事時,心中打定的主意,就是對天公動了一著棋;一切人,一切物,都是我們下棋的對手。

    我們對一隻狗,表示好意,狗會對我搖搖尾巴親熱,若是惡聲對他,他就拖下尾巴走開。對人更不用說了,我謙和寬厚,人就感謝,驕傲刻薄,人就懷恨,這還是小對手。若是我們欺凌無能力的人物,或陰心害人,或用巧妙的手段佔便宜,他們受了傷害還不覺得;或藉著特別的地位,例如作官、作公司經理等職,暗中謀私人的利益,或是自己富厚,對於災難不肯救濟,自己家裏卻是享用舒服,這些事,眾人固無可奈何,法律也辦他不到,他算是棋贏了,他的對方棋都輸了。可是天道卻不許他贏,會替眾人做他的大對手,輕輕的動一著,叫他滿盤棋子都呆了,到底他一敗塗地,這叫作「人有千算,天只一算。」我們日日係對人下棋,實際上係對天下棋;對人愈贏得大,就會對天輸得更厲害。反過來講,若人肯讓鬆些,還處處幫他一著,使免得輸;我自己的棋,也不會大輸,反而要對天贏一盤很大的棋。

    上述的范文正公,是箇最顯明的例證,他本來極窮,作了將相幾十年,死後沒有私人的田產園宅。若從俗人看起來,他算是白忙了一世,然而對天卻贏了一盤大棋,子子孫孫,貴盛賢才。其他像耶律文正、林文忠、曾文正等幾位,都是肯輸棋,到後都贏了天公一盤大棋。那些會贏棋的許多人,發了幾十萬、幾百萬、幾千萬、幾萬萬財,卻是後來被天動一著,就輸完了。古人說的「人定勝天、天定亦勝人。」天定就是一定的天理。陰陽的定律,是要平均,人們作的事過了分,就是失了平均。由於我們的心,先違反陰陽定律的中和,所以起了反應,受到陰陽定律制裁,使還歸到平均的狀態。天公下棋,不動心,亦不動手,人們就自然輸了;譬如對牆壁拋皮球,球自然回拋過來,拋的力越大,球回的力亦更大,牆壁並未動手費力。所以書經說:「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逃(逭)。」孟子說:「出乎爾者,反乎爾者也。」意思就是自作業,自受報;與佛經所說:「自造因,自結果」,正是一樣。

    人定勝天,也不是真正勝了天,是說人照天的定理,存心作事,究竟得到後來的勝利。本來窮困,後來亨通;本來憂患,後得安樂,這樣的勝利,便是天理的勝利。我雖說,善人對天贏了棋,實際就是天贏了,須知天道永不會輸的。天道一陰一陽的平均,就是中道,又稱中和。中庸說:「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世間人事,失去平和,即會引起天道的變化,例如戰事及饑荒等等大劫數,都是由人事的不公平,人心的不中和而起。人與人的爭,國與國的爭,無論暫時勝負如何,結局是兩敗俱傷,暫時勝的亦終歸於敗,請一翻世界各國歷史,就知贏棋的到底也都輸了,就可知天理終久是公平的。人心不平不和,究竟會被天理裁制的。

    世間的人類,男與女的數目,永遠是平均的,有姓張的一母生十男,也有姓李的一母生十女,所以合起全世界計算,男女的數目,不會相差太大,這證明天道的公平與陰陽的中和,有不可思議自然調整的能力!我們要想恃著我們的本領,來違反天理中和的能力,畢竟是要自己喫苦的。如若天理陰陽沒有裁制、調整的力量,那麼人的男女,也不會永遠平均,世間一切事,都會永久失去公平,強的、巧的永遠富貴,善人永遠不會抬頭。

    歐美人用短淺的眼光觀察天理,以為世間祇有強的、巧的會得勝利,安份懦弱的應該被人制服,名為「優勝劣敗」。這種不究竟的學說,引起世人的驕滿作惡。驕就是有恃而無恐,我有勢力,不怕你,擺架子,顯威風;滿就是有勢要使盡,有福要享足,專顧自己私利,不替他人設想,祇管目前快意,不為日後顧慮。德、日等國野心侵略,即是被此等學說所誤。

    天道是極簡單的一條事:就是過份的要受制裁;喫虧的要受補益。中國的聖哲,儒佛老的垂訓,都反覆叮嚀說明此理。易經說:「天道虧盈而益謙,地道變盈而流謙,鬼神禍盈而福謙,人道惡盈而好謙。」尚書說:「滿招損,謙受益,時乃天道。」又說:「惟天福善禍淫。」(這個淫字,不是單指性慾,是指一切事的放縱與過份,可以說就是驕滿;又再具體點說,就是驕奢淫逸,貪狠暴橫。)淫字的對面就是善,善字意義甚廣泛,若要確切說明,眾善都含謙德的意義,都以謙德為基本。易經是說明天道的書,乾坤兩卦,是總說天道的大旨:乾卦說:「能利天下,而不言所利。」這就是謙德的意義。坤卦說:「坤雖有美,含之,以從王事,不敢成也」。這句的解說,是才華不露,功名不居,就是不務名,不誇功,也是謙德的意義。金剛經說,度盡眾生,自覺未度。又說,布施濟眾,不覺有施。此是世界最高的道德,亦包含謙德在內。

    再說孝悌忠信禮義廉恥,都是義務心重,權利心輕。義務心是自己覺得我對他還有義務當盡,這就是謙。世間作惡的人是權利心重,無義務心。古語說:「重利輕義,正是謙德的反面。所以一切道德,都在謙德裏面,由謙發動,對父母兄弟,就是孝悌,對社會人群,就是忠信禮義廉恥。凡人對於謙德善行,都恭敬歡喜,對於驕滿惡行,都怨怒隱恨。那麼天道降福、降禍,說是天道,實是人情;說是天降,實由自作。上文已說,天道就是人事的表現,尚書說: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華嚴經說:「若令眾生歡喜者,則令一切如來歡喜。」所以我們為善加福於人,我們自然還得其福;我們為惡加害於人,我們自然還得其禍。從此可知,我們對面的一切人、一切物,就是天,隨處都有天理寓乎其中;除此以外,更無別的天理、可以表現。那麼我們對他們作事、說話、起念頭、表示臉色,都要格外小心注意,雖然他們或是愚笨,或是怯懦,或是老弱、孤兒、寡婦,無人幫助,我們若是欺凌了他,在不久的將來,我自己或我子孫,也會同樣的愚懦孤寡,受人欺凌。反過來說,若是我們對於這些無力可憐的人,心存慈愍,設法幫助,後來我也會得到別人的幫助,子孫永不致愚懦孤寡,被人欺凌。這種天理循環的感報,有智慧眼光的人,自然能在社會上每一家的人事上來觀察;更可以在歷史上,每一箇善惡的人的結果來證明,這亦是社會科學中最重要的一端。


    保富法 下篇


    去春,予作「保富法」上、中兩篇,登入「羅漢菜月刊」;旋患喀血失音,迄未起床,故其下篇未能動筆。今春,榮柏雲、黃警頑兩君將此文送登「申報」,頗蒙閱者嘉賞,多有出資集印單本者,然以未得見下篇為有不足。予之原意,下篇專錄古人利人積善,致後人貴顯事蹟以資印證。近因編先母崇德老人紀念冊,謹述數世先德,撰寫先人樂山公醫藥濟人之報一篇,捨己利人,二百年來子孫受其福蔭,是即「保富法」之適當資料。雖止一家之事,而其事其人見於府縣志;其文刊於簡編,為名賢所推重,其數代事實,亦有史料可考證,足以徵信於社會。即以之印於「保富法」兩篇之後,作為下篇,或亦為讀者所許可乎!予自惟:聞道既晚,知過已遲,回溯生平,疚愆叢集,愧對祖宗父母天地鬼神之事,不勝縷舉;而衰病遲暮,更無挽蓋之力,深懼先人德澤,自我而墜,故敬述先德,以告後人,使自警勉,以補予之過,初非敢出以問世,因友好之督責,命續保富之文,遂以塞責云爾。

    先樂山公醫藥濟人之報

    先七世祖樂山公,諱繼模,本江西籍,祖父起龍公,始遷居衡山。公生於康熙十一年,績學能文,而未應試,從祖父學醫,設小藥店,醫名大著。然公好善樂施,藥店被竊,以至閉歇,質去住屋,暫居鄉間,當地官紳因公以醫濟人,助資贖回原居,另賃屋開小藥店。康熙四十二年,衡山大疫,乞藥者晝夜不絕,全活甚眾;對於貧民禁犯,救濟尤多。縣官葛公,以公盛德博學,聘入縣幕,謂公曰:「翁存心救人,吾無以報公,當教汝子讀書成名,即所以回報也」。即送公子先燾,入雯峰集賢兩書院肄業。先燾旋中舉,成進士。公六十六歲,率子入京會試,過灄口,嚴冬有疫,公施藥治之,皆癒。七十四歲,率子入京銓選,由運河北上,糧船多染疫,公結以藥,立癒。諸幫號呼於船側,繫公舟,使不得行,公不忍捨去,命子先燾雇騾轎,從陸路先行,公遲數月,候疫止,始抵都。(按:放下自己要事,以救他人,最為難能!)時先燾已選得陝西鎮安知縣,公偕赴任,指示山民,就地采藥,以資生產。次年返衡,寄書訓子,教以治民教士之法。陳文恭公,時為陝西巡撫,見其書,大為稱賞,刊發通省官廳,以資策勉。此書後刻入皇朝經世文編,為世傳誦。公在衡,常入縣獄,為禁犯治病。及公子貴顯,公年亦八十餘歲,仍照常入獄視病,縣官使人辭謝,公曰:「我自樂為之。」八十四歲,子先燾丁繼母憂歸,以公高年,遂不復出。一日深夜,雪中來敲門起赴診者,子先燾起應門,告來人曰:「老人年高,深夜不能驚動,侯明天來可也。」公己聞聲,披衣起矣,疾呼子入內曰:「此是生產危急,何可遲誤?」遂著履偕行。其捨己濟人之心如此真切,殆醫界所罕有也!天之報施於公者亦至厚,公壽至九十三歲,孫肇奎,乾隆壬子鄉試亞魁,曾孫七人:鎬敏、銑敏,皆翰林,歷任主考學政:鏸敏、鈺敏皆舉人,歷任知縣;鏡敏,拔貢,軍機處行走;鎮敏,即先曾祖,優增生,任京秩;鈒敏、優增生,舉孝廉方正,當時稱為衡山七子。先高祖妣康太夫人七十壽辰,阮文達公有賀聯云:「南嶽鍾靈,南陔衍慶;七旬介壽,七子成名。」亦人間之佳話矣。玄孫即先祖父,諱爾康,號亦峰,咸豐癸丑翰林,歷任廣東石城新會知縣,高州府知府,奏獎道員。居官廉潔,盡心民事,造福地方,辦理機鬥巨案,保全多命,積德甚厚,人民立生祠祀之。當另為文敘述。竊嘗思之;孟子言:「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先樂山公,子、孫、曾、玄四代科第,至亦峰公為第五世,復能勤修令德。至先君中丞公而更貴顯,不肖兄弟為第七世,至今食其遺澤,樂山公之澤,可謂久矣!醫術能治人,已難;術精而能輕視財產,誠心濟人,則難之又難!吾所見各地名醫,積資至數十萬或百萬者,不乏其人,能傳至三世者甚少,偶有之,必為醫術精又好善者也。如此之人,何時不有,吾不禁馨香祝之,幸願遇之。近日生活既艱,醫藥尤昂,貧病者無力延醫服藥,此為最好行方便之時矣。故敬述先樂山公事,以為業醫藥者勸。先樂山公醫術,活人甚多,藥店被竊,至於質屋還帳,其無錢可知。八十餘歲,子孫做縣官歸來,雪夜著屐赴診,其到老清貧可知!大學曰:「仁者以財發身,不仁者以身發財。」醫王藥店,皆可發財,然對於貧家,贈診贈藥,則不能發財矣。然而公雖不能發財,而竟能發身,德譽盛於當時,名聲傳於後世(公之行誼,載於陝西鎮安縣志、湖南衡州府志、衡山縣志)子孫五六代,科第貴盛,此所謂以財發身者也。按:樂山公及子,皆清貧;孫肇奎,即先太高祖,作教官,掌書院,門生甚多,而亦清貧。聞先輩言:先伯曾祖點翰林,捷報由京到家,先高祖母康太夫人,手抱第七子哺乳,即入廚,自治饌以款報子,其寒素可知。先曾祖任京秩,歿後無遺產,故先祖亦峰公,少孤而貧,讀書山齋,自炊而食,四十二歲,始入翰林。後任廣東大縣十數年,廉潔自誓;又屢捐廉俸,提倡地方各種善舉,如育嬰堂、種牛痘、修路、造橋、購義地、埋露棺等事,故歿後,宦囊亦薄。先君早年,即須謀薪水以供家用;先慈為曾文正公季女。文正嫁女、娶媳,限用二百金,先慈出閣在文正公及夫人逝世之後數年,有奩金三千。旋為家用及代賠墊先祖慈被某錢號倒款,致私蓄一空,離湘東下時,先祖慈給川資銀六百兩,此外空無所有。先慈中年,道及當時情況,每每淚隨聲下。以侯相之女,嫁於數代科第仕官之家,艱窘如此,言之令人難信!吾所為瑣瑣述此者,蓋以見上文所述仁者以財發身,不以身發財,實有深意。其應注意之點,即雖數代皆清貧,而子孫旋即發達,較之多留財產以害後人,助長其驕奢淫逸、種種墮落者,不亦有天壤之別乎!曾文正公自號所居曰「求闕齋」,為文以記之,其大恉:「在持滿戒溢,居安思危」。謂世間無十全美滿之事,豐於此者,必缺於彼,故欲保精神上之圓滿,宜先使物質上常常欠缺。所謂精神上圓滿者,如父母俱存、家庭和睦、子孫賢智、天倫之樂、道義之樂,皆精神也;物質者,衣服飲食、車馬宮室,乃至官階財帛,一切享用,皆物質也。文正屢舉此義以教家人,言家計不宜寬裕,此與常人見解,恰相反背。公常言:故人有「花未全開月未圓」之句,蓋花全開則將謝矣;月已圓則將缺矣;盛極必衰樂極生悲,豈古人好為此不悅耳之言哉!從古今社會觀察,此言歷歷不爽。俗諺云:「世無三代富」,又云:「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君子知之,故預為之計,不求其滿,不使太盛,而早為善財之法。常念自己享用之豐,而連想及街頭凍餓以死之人;思各善堂掩埋露屍之數何其多,當以我過分之娛樂,救彼將死之餓莩。此一念仁慈之心,即能使天地間發生一種祥和之氣。此念見諸實行,則此種祥和之氣,常環集於我四周,而一家及子孫,皆受其福慶,此古今事實,歷歷可證者也。若唯知謀一己之娛樂及子孫之享用,不顧及他人之生死苦樂,權謀巧算,百計經營,如此之人,積錢可以甚多,勢位亦可極盛,諛者滿前,羨者環後,一時誠為得計,然天道盈虛消長,有一定不可移之轉變,三五十年,轉眼已過,時代發展,景物遷移,陋巷寒微,忽然崛起,豪華門第,瞥爾凋零。蓋世間無一堅固不壞之物,亦無一長久可靠之業,巧取力致者,悖出尤速,惟有孝悌忠厚之家,修德積善之後,乃確有可久可大之道。社會史料,滿目皆是,明眼人自能見之。


    書後


    近日社會奢侈之風,影響及於政治者甚鉅!關於此點,顧亭林先生嘗有文引證歷史事實,錄之足資研究政治者之考慮。其文如下:國奢,示之以儉(禮記文),君子之行,即宰相之事也。(謂匹夫行事,亦可影響國政;亭林有言,天下安危,匹夫之賤、與有責任;即是此意。)漢汝南許劭為郡功曹,同郡袁紹,車馬徒從甚盛,至郡界,屏去徒從,單車歸家;曰:「我之輿服,豈可使許子見之」。(按:袁紹為一代英傑,曾舉兵討曹操,而對於一郡曹小吏,敬憚如此。)晉蔡充好學,雅有譽望;高平劉整,車服甚奢麗,嘗語人曰:「紗縠乃我之常服耳,遇蔡子尼在座,而經日不自安」。北齊李德林,父亡,徒步歸葬博陵;崔諶,將赴弔,隨從數十騎,沿途減留,至德林門,僅留五騎;云:「不可令崔君怪我熏灼(謂氣焰也)」。李僧伽隱居山中,朝命簡任,不赴召;尚書袁叔德往訪,先減僕從,云:「見此高賢,令我羞對軒冕」。所以君子高行,居官,可化一方;在朝廷,可化天下。唐大曆間,拜楊綰為相,綰性貞廉,車服儉樸;御史中丞崔寬,家富於財,池館臺榭,當時第一,聞綰入相,即日潛行毀撤。郭子儀聞綰拜相,座中音樂撤除五分之四。(郭公收復兩京,封汾陽王,威權震世,對於一廉儉宰相,憚之如此!)李師古擁兵跋扈,不受朝命,憚封黃裳為相,命一幹吏,齎數千金,氈車一乘。使者到門,見一輿自內出,侍婢二人隨行,青衣襤褸,言是相公夫人(宰相夫人應有車馬隨後,侍婢當有華服,不至襤褸步行,可想見其廉儉。)使者遽歸告師古(見此情形,禮物不敢呈入,急歸去也)。師古折其陰謀,終身不敢改節。由此可見廉儉與政治關繫之鉅矣。古人云:「惟儉可以養廉」,其對面是奢,則不能不貪,貪的結果,必至於亂。大學曰:「生財有大道,生之者眾,貪之者寡,為之者疾,用之者舒,則財恆足矣。」此乃經濟學定律,亦如數學公式,不能移動。今日社會人物,西裝價值千萬,絲襪、高跟鞋各價數十萬,鑽飾、金錶更無限制,其他社會交際,飲食鋪張,揣摩歐風,崇尚華麗,若論政治正本清源,譬如疫病,細菌、毒素即從此處發出。鄙見:我國本為儉樸民族,舊德古風,企宜保存,此等文明,不宜接受,雖人罵我為開倒車,然值路不通行之時,前進即有危險,必須連開倒車以保性命。然乎否乎,望當世賢達教而正之。

    民國三十年十一月聶雲臺

    港版後記


    聶雲臺老居士著「保富法」,為富而不能善用其富者說法,「覺有情」半月刊登其上、中兩篇,讀者咸贊歎歡喜,爭相慕效,或識於心,或形於事,自利利他,裨益社會;更有因感於是書之闡明因果報應之理,憬然覺悟,進而皈信三寶者,是「保富法」不啻為引人入佛之橋樑,彰彰然也。聶老居士之功德,豈不懋且遠哉!惟是書出版問世後,各方多翻印散送,間有以己意附益修飾,致失其本來面目者(節錄大法輪本蓬心居士跋)。本處今次重刊上、中兩篇,係依大法輪本,下篇則據「申報」館本;並請錢曉朕(寬慧)老居士校正訛俗,點定句逗,益覺完善,超越諸本。曉老為雲老生前畏友,乃虛雲老和尚皈依弟子。茲附錄曉老曩歲「與聶雲臺論學書」一通于卷末,藉見其論學之風度。

    乙未季冬 香港佛經流通處謹識


    本書校訂人錢寬慧老居士,近致無名居士書曰:「......「保富法」能早出版,甚好,惟篇中似尚有遺意宜補。蓋積善餘慶,積不善餘殃(易坤卦語)自是定理。但若先代不積善而為子孫者能自「幹蠱」力善,則亦足以興。反之,先代積善而後人若為惡無藝,則亦敗亡立見。命、相亦然,皆確有,而皆不足恃,亦不能限。故曰修身立命,修心補相。此理似亦宜使人共知。以免因祖德而自恃,因先慝而自餒。又免見有「或不如其先世而逐疑果報之或爽」也。先生有暇,可略補之。......」茲承無名居士以原書見示,亟補排于篇末。本處附識。


    附錄 節錄雲臺居士臥病隨筆


    財之來,不覺而來,財之去,不覺而去,心計雖工,全無干涉,此理殆未易了解;解之,即是大智慧也。

    一切善事,重在發心,而錢之多少次之。若發心真切而力不及,雖錢少而功極大;若無真實慈愍心,錢雖多而功亦小。子女之智愚賢不肖,非教育所定能為力;其體質之健否,壽命之短長,亦非醫藥衛生所定能為功。必須自己培養慈心,以利人濟物為職志,則子孫幸福可保十分圓滿。勉之、勉之。

    子孫之學問事業,又全視父母之福德修積;若無此根本,則學問即使幸成,終久不能發達。

    希望子孫發達,人人同此心理,結果多數適得其反;何哉?不明此理故也。

    人,欲培養慈愍心,則「德育古鑑」須常置案頭,時加翻閱,以免淡忘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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