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1-05|閱讀時間 ‧ 約 0 分鐘

飛不上枝頭、變不了鳳凰: I, Tonya (美國,2017)



飛上枝頭變鳳凰,是不少蓬門蓽戶女的夢想。殘酷的是,努力不一定成功,即使擁有天賦,也不一定能憑才華翻轉人生,特別是當你投錯了胎,這就是《老娘叫譚雅》劇中人的悲歌。


電影根據真人實事改編而成,藉由省視譚雅的單親弱勢背景,如何斫傷她如彗星般短暫的滑冰生涯,道破了底層庶民在奮力往上爬過程中,所遭受到的先天性不正義。 公元1991年,美國女子花式滑冰錦標賽;來自奧勒崗州、在貨櫃車長大的譚雅哈定(Tonya Harding),正值雙十年華。當她騰空而下,精準俐落地演出三周半跳躍(triple axel)時,全場歡聲雷動。歷史的榮光照著她青春的臉龐,譚雅成了美國女子花式滑冰史上第一個、世界上第二個在賽場上成功挑戰三周半跳躍的女選手。


這一刻,譚雅似乎有望麻雀變鳳凰,振翅一飛、美(國)夢成真,勵志溫馨又感人。事實是,譚雅的榮耀只定格在那一刻;之後,她最為世人熟知的是在南西克里根(Nancy Kerrigan)襲擊事件中的錯綜糾葛。1992年,譚雅和南西同時挑戰冬奧,南西拿到銀牌,譚雅因淪為第四名而得不到任何贊助,只能靠打工維生。兩年後,兩姝再度比拼較勁代表美國參加1994年的冬奧,譚雅卯足了勁,要想翻身、機不可失。此時,底特律的一月、冰雪紛紛,卻上演了一齣體育史上的重大醜聞事件。南西在當地的Cobo Arena 練習時,突遭不明男子以警棍襲擊右腿,頓時跌坐地上,一連聲地哭喊 著 “Why?Why?Why?Why me?” 這個畫面,迅速傳遍了美國,流竄全球各地。


根據FBI調查,譚雅的前夫和保鏢為幕後主謀。至於譚雅是否共謀?還是知情而默許?或完全被蒙在鼓裡?至今仍是個謎。不論真相為何,譚雅的滑冰生涯從此中斷、被罰永遠不得涉足花式滑冰賽場。


當譚雅在法庭上聆聽此判決時,聲淚俱下地苦苦哀求法官,她寧可服刑坐牢也不要被踼出滑冰界;因為她所受敎育不多,除了滑冰之外,什麼也不會、什麼也不懂。冷冰冰的法官無動於衷,但了然譚雅成長過程的觀眾,不免聞之惻然。不管她是否無辜,都為她的際遇感到心酸。


譚雅從小與母親相依為命,因滑冰天賦,四歲就被母親送去學習滑冰。為了支付昂貴學費,譚雅的母親一方面得同時打好幾份工,一方面冀望她出人頭地、對她採取又打又駡的斯巴達式敎育。對譚雅,母親向來只有要求、沒有慈愛。一次,小譚雅在練習時得去上洗手間,嚴厲的母親一臉冷峻,硬要她練習完畢才能離開。結果,小譚雅忍不住,尿灑滑冰場。譚雅的母親非但沒有自責、心疼之意,反而對小譚雅射下兩道冰冷的眼光。滑冰場上,只要小譚雅練習得不夠理想,母親就扯著嗓子大聲斥責、飇髒話;惹得在場其他學員母親紛紛走避,對她側目而視。譚雅的母親將自己與其他母親切割開來、壁壘分明,也敎導小譚雅把滑冰場上所有學員當成敵人,不准交談、不准做朋友。「記住,她是你的敵人,」母親指著一位欲與小譚雅攀談的小女孩、嘶吼著對小譚雅說。


有母如此,加上出身被認為屬於 white trash (白人垃圾) 的底層,使得譚雅雖然在滑冰上表現突出,卻得不到同儕的平等對待,甚至招來歧視、排擠。滑冰不但學費昂貴,額外附帶諸如舞蹈、服裝、髮型,樣樣需要錢。當其他學員都有一件時尚保暖的皮大衣,唯獨譚雅沒有時,敎練忍不住要求譚雅的母親為她買一件,否則譚雅在團體裡顯得格格不入。譚雅的母親給不了譚雅慈愛,也無力為她買皮大衣;聽了敎練的話,只顧著爆粗口,絲亳不在意譚雅的處境。


此時,譚雅難得現身一次的父親帶著譚雅一起去打獵,父女兩人在林中相處的那段時光,可說是譚雅童年唯一一次有親情之愛的吉光片羽。父親將獵得的野兔殺死、剝皮、晾乾,然後發動老爺車準備離去。小譚雅苦苦哀求父親帶她一塊走,甚至擋在車前方不讓父親離開,明顯表露出不願與愛打會駡的母親一起生活。但父親和母親一樣,都是靠出賣勞力的底層工人,日夜輪班的工作讓他無法也不願把女兒養在身邊。小譚雅淚眼矇矓地看著父親離去,母親以一貫冷酷的表情看著她,彷彿第三者般地無動於衷。


之後,當譚雅披著她和父親共同獵得而來的皮衣出現在滑冰練習場時,引來其他女孩一陣訕笑。譚雅非但沒有畏縮,反而擺出和母親一樣依然故我的姿態,對著她們比中指、旁若無人地走過去。譚雅此舉,一方面表現了她對父親的孺慕之情,自家做的皮衣雖然不登大雅之堂,卻承戴了她和父親難得共度的快樂時光;連帶隱隠約約道出譚雅無意與主流價值觀輕易妥協。另一方面也影射她已落得和母親一樣,都是主流社會不歡迎的邊緣人。


譚雅的母親一開始就因粗野無禮、口飇髒話,不為其她家長接受。譚雅日後也因她的服裝、髮型、表演曲目,一言以蔽之,她的外表和品味,而得不到評審的青睞。


花式滑冰界和主流中產階級想看到的,不只是一個單純挑戰三週半跳躍成功的女選手,還要是一個即使氣質稱不上優雅、長相說不上甜美,至少也要像個和譪可親的鄰家女孩。而譚雅不論長相、氣質、品味,都不入中產階級之眼,當然更得不到時尚品牌的服裝贊助。一直處於經濟匱乏的譚雅,買不起高雅昂貴的滑冰服,就自己動手縫製,並穿著去參加比賽。但滑冰服粉紅的色彩、俗麗的設計,比譚雅的滑冰技藝更引評審側目;導致譚雅雖然滑冰表現比別人好,得分卻輸一籌。譚雅不服氣地質問評審,暴粗口之餘還大聲嚷嚷說,「如果我有五千美元的話,我也可以穿得漂亮又得體。」


評審漠然地轉身離去,隠喻著資本主義社會裡大多數中上階級,對底層人民的遭遇困境通常是視而不見。呼應著譚雅猶如走在鋼索上的滑冰生涯,是她與傑夫(Jeff Gillooly)愈趨暴虐的的不正常婚姻關係。傑夫比譚雅大三歲,兩人初識時譚雅才十五歲。十五歲的譚雅,本應與同齡少男少女一起上學、交遊、胡鬧、強說愁, 但母親認為譚雅不應把時間浪費在無謂的讀書上面,中學沒唸完就讓她休了學,好一心一意地練習滑冰。此舉,充份暴露譚雅母親的無知和短視近利,以為女兒只要一刻不停歇地練習、擁有勝過他人的高超技巧,就能在花式滑冰界揚名立萬。殊不知,邁向成功之路除了技巧之外,賞心悅目的氣質和內涵亦不可或缺。易言之,選手的內外在特質不應悖離主流社會的品味和審美觀,譚雅後來的受挫即肇因於此。可悲的是,不論是譚雅或母親,都因自身階級和敎育侷限,不清楚也不理解主流社會的遊戲規則。


譚雅本來在滑冰學員間就格格不入,又失去在學校交朋友的機會,生活中大概除了滑冰、滑冰、滑冰,就是經常對她虐打虐駡的母親,既乏親情之愛又缺友情之暖。此時傑夫的出現,甚至換了其他異性,都可能成了譚雅久旱心靈上的甘霖。不顧母親的反對,譚雅不但與傑夫交往,更在與母親的一次激烈爭執後,搬離家門與傑夫同居。倆人結婚時,譚雅十九歲,笑靨如花。內心深處譚雅可能以為從此脫離言語、肢體暴力,不料,卻是另一個暴虐關係的開始。傑夫先是會言語辱駡譚雅,繼而甩耳光、抓頭髮,演變成拳腳相向,且愈來愈頻繁。對身處此時此境的譚雅,觀眾真不知該寄予同情抑或深感欽佩。儘管生活中暴力如影隨形,譚雅對花式滑冰的堅持與熱愛依然熾熱。1991年美國女子花式滑冰錦標賽,譚雅寫下美國女子花式滑冰史上華麗的一頁,成為第一個在賽場上成功挑戰三周半跳躍(triple axel)的女選手。


如果歷史就此停格,世人將永遠記笑得雀躍無比的譚雅;那個在貨櫃車長大的女孩,由於天賦和不懈的努力,有了名利雙收的快樂結局。然而,灑在譚雅身上的榮耀一瞬而過,譚雅非但沒有趁勢而起,反而逆向滑落。頂著美國女子花式史上第一個完勝三周半跳躍的頭銜,滑冰界一致看好譚雅在接下來的1992年冬季奧運勇奪金牌。結果,譚雅明顯身心狀態不佳、出場沒多久就摔了一跤,這一摔,錯過了金、銀、銅牌,落了個第四名。


譚雅本來就因長相、氣質、表演風格不符合主流價值,而無法如她的對手南西一樣得到品牌贊助。如今又在能讓她扳回一城的奧運上慘遭滑鐵盧,企業贊助更成了奢談。沒了贊助,經濟無所依的譚雅回到傑夫身邊,滑冰放一邊,在餐廳當待應生端盤子。此時的譚雅不過二十二歲,滑冰天賦無可置疑、一年前才在美國女子花式滑冰史上創造歷史,全場歡聲雷動。一轉身,世人卻已紛紛背對著她、離她而去。譚雅沒有憤怨抱屈,而是心平氣和地接受挫敗,甚至以為自己將從此告別滑冰生涯。出乎譚雅意外的是,與她有著革命情感,從小看著她長大、陪著她比賽,數月前才因意見不合而被她開除的敎練黛安娜 (Diane),突然出現在她面前。黛安娜告訴譚雅,自1992年後冬奧與夏奧將錯開舉行,所以史上第一次不必等四年、而是只間隔兩年就是下一屆冬奧,這無疑是譚雅湔雪前恥,藉以翻身的大好機會。


在黛安娜的鼔勵支持下,譚雅鬥志激昂地投入體能和滑冰訓練;但在賽場上,譚雅的努力和表現卻愈來愈得不到評審的共鳴。譚雅不服、抗議,但猶如一顆小石子投入大海,幾絲漣漪過後,一切如常。無可奈何之下,譚雅大膽地攔住一位正欲開車離去的評審,懇求他告訴她,為何他們不喜歡她?禁不住譚雅的苦苦哀求,面帶難色的評審不情不願地說出,因為譚雅身上缺乏那種可以激勵人心、代表美國美好價值的健康幸福(wholesome)。十五歲就輟學,生活裡除了滑冰、始終在底層生活的譚雅,既不知 wholesome 為何物,也誤解了wholesome 的真諦。她先試著和母親和解,不成之後,就與傑夫重歸於好。譚雅似乎以為只要身旁有了親人伴侶相伴,就能找到她欠缺的 wholesome,讓評審對她和顏以待。殊不知,正可能因有傑夫在身旁,才發生了1994年初的南西被攻擊事件,也葬送了譚雅的滑冰生涯。


整個事件從頭到尾,譚雅到底知道了多少?是共謀,還是被蒙在鼓裡?事情發生時,守在電視機前的觀眾和守在譚雅和傑夫住處的大批媒體,無不問著這樣的問題,而且迫切地想知道答案。然事隔近四分之一個世紀,電影所關注的已不再是當年所謂的事實真像,而是背後摧毀譚雅這樣一個有天份的運動員之冥冥力量。


換言之,譚雅若非出身底層,而是像她的競爭對手南西一樣,來自一般小康家庭,有著愛她、疼她、呵護她的父母,在寫下美國女子花式滑冰歴史之後,是否就能鯉躍龍門,美(國)夢成真呢?


後記:寫於2020年,疫情蔓延時。

那一年,英國政府三月底宣佈學校關閉,寶寶和同學一片歡呼,以為就此迎來了無憂無慮的好日子。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她們開始懷念學校、想念老師,甚至那些她們眼中愛作怪會作妖、根本說不上幾句話的同學,也成了思念的一部份。

復活節期間,與寶寶去久違的大學校園閒逛。空蕩蕩地,陽光很好,小小草坡上的那棵大柳樹,一樹春風千萬枝。寶寶小時,媽咪還可以將兩捆枝條紮起來打兩個結,讓她蕩鞦韆哩!如今大了,寶寶福至心靈折了些柳枝,編起了籃子。並順手從草地上拔小草,一邊編一邊以青草填上。編畢,真是匠心獨具,獨一無二的漂亮籃子。

寶寶還摘了八根柳枝,按照網上方法只留最上頭兩片葉子,然後往瓶中水裡一插。未幾,柳枝開始生根,愈生愈多。先移到外頭花盆,又移到後院土裡。有三棵不顧一切,就是長得好,不知該如何處理了!



飛不上枝頭、成不了鳳凰的蓬門蓽戶女










 


分享至
成為作者繼續創作的動力吧!
來自前現代的靈魂,誤闖入後現代的肉體。碰來撞去,都是密碼。心悸,卻又無可奈何。不合時宜,又跟不上時代,只好活在自己的小小時代。吴爾芙說,寫作,需要一間屬於自己的房間。歲月悠悠,年華似水流,靈魂和肉體依然問啊問、找啊找,何處心安是吾鄉?
© 2024 vocus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