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替身到女角,從有限度的步伐到從容轉頭,這是一本關於女演員、女人、你、我,不論性別的每個人,在人生舞台上曾經的自我懷疑、不安、失去、抉擇、受傷,成長的路途也許顛簸難行,但終於擁有屬於自己被記住的角色的故事。
想獲得角色,是因為需要認可。獲得角色,有些人因為天賦與運氣,有些人需要等待、行動與堅持。
她都有勇氣來參加比賽了,需要的不是同情,是認可。那也是黃澄去參賽的理由。當她因為像別人而上了新聞,在片場從打人替身到威脅替身,她遲早會等到自己的位置——一個「角色」。(P. 99)
這幾年的日子過得一團糟,彷彿原地踏步。原本以為在他人眼中率性自在的我,卻在讀完《女二》之後,發現自己似乎在這幾年的現實消磨中,漸漸地從「紅揉著橘,像颱風靠近前的晴天傍晚」(P. 38)的茜,變成透明色的澄,沒有自己的顏色與形狀。
小說中的主角黃澄,從小就跟著相差十二歲的姊姊黃茜長大,步伐與目光都跟隨著黃茜,想演戲的夢想也是,連長相也是。黃澄就像是姊姊黃茜的影子,一如黃澄的演員生命的開端,在廣告、舞臺上得到的角色是替身,然後是女二。
大概是因為這樣,長大後的黃澄,步伐總有個限度,只要一著急,感覺就有什麼東西會掉。她的不疾不徐,有幾分按捺,從繼承不合腳的鞋子開始。
在一切開始之前,是先有了黃茜。
黃澄很確定自己出生後看到的第一樣東西,就是姊姊的臉。(P. 8)
小說使用第三人稱敘事,身為讀者從遠處看黃澄,並透過黃澄看黃茜,我的注意力竟無法從個性鮮明又壓抑、敢愛敢恨的黃茜身上移開,彷彿進入了黃澄的視角。當小說進入末篇章,我的淚水與鼻水也跟著黃茜的結局以及那場以黃茜為中心的家族排列治療,塞滿眼眶與鼻子。
雖然母親說姊妹倆的名字,「一個水,一個草,生生不息互相依附。」(P. 38)但對黃澄而言,姊姊更像水,自己像草,草是因為有水才能長大的。
為了實現夢想,為了機會,為了被認可、被肯定,你願意拿什麼做交換呢?金錢?健康?身體?愛情?不論籌碼是什麼,都是你自願的,是嗎?
如果拒絕交換,你將失去眼前的機會,所以你選擇了交換。是你自己選的,沒人逼迫你吧?是你自願的。
但,你真的有得選嗎?如果有其他獲取機會的方式,你還會選擇交換嗎?你真的是自願的嗎?
她伸出一隻手,輕輕搭在椅子上,接著把頭慢慢靠上去。從上半身開始放軟,整個人像液體一樣,滑到椅子下面。椅子看起來彷彿是蓋在她身上。(P. 142)
黃澄知道她想演戲,也害怕權力依附,但沒想到自己竟然不是坐在椅子上面好好等,而是用爬的,緊靠著的。為了工作機會,為了得到角色,她把自己塞進王導的權力背景中動彈不得,在她意識到自己正依附著什麼之前,旁觀者從遠方看出黃澄與椅子的關係。
對於黃澄而言,那把椅子是演戲,而她想演戲,依附著椅子的感覺讓她想哭。
當王導向黃澄擔保未來的每一部戲裡都會有她的角色時,她告訴自己這是認可。可是為什麼深信性與愛是一體的她,不允許自己抗拒與王導之間的性?可能因此她需要承認他們之間並不是愛情,因為她並不享受與王導的性,覺得自己像床上的食物,只是他用來填補生理需求的某物。
400多頁的小說,跟著黃澄從替身開始,簽了漫長的經紀約卻等不到一個角色,出國進修(也或許是種逃離)後回國好不容易等到一個角色又因意外失去,曲曲折折走了好久,終於等到那個屬於自己的、被認識被記住的角色。
實現夢想的路,繞了好大一個圈,終於黃澄繞回開始擁有角色的同一部戲。因為和《女二》最終篇章裡的黃澄年齡相仿,我也在讀《女二》的過程中,跟著黃澄歷經不止十年的蟄伏期,也感受到在失去了許多之後,依然把握機會的固執,以及隨著年齡增長與經驗的累積所展現的成熟與從容。
讀《女二》的過程中,也不斷撿拾自己這幾年兜兜轉轉的那些片段,希望這只是一段蟄伏期(可別有十年那麼長),也許眼前的岔路,是要帶我回到開始的地方。
鄧九雲(2023)。《女二》,三采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