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彥的老媽又在催婚了;而且比以往更加積極,甚至幫他安排幾個相親對象。
確實,年過40,應是「春秋鼎盛之年,」也該找個伴定下來。宗彥偶爾也會在夜裡備感孤寂;加上打從娘胎都不曾跟女性有過親密──早些努力向學、工作的時日:青春期,至考研、讀碩士班、邊工作邊攻讀博士班──也都不曾撥出多餘的心思在兒女私情上,儘管母親矛盾地期許他專注在事業的發展,卻私下暗示他讓她在含恨──未能抱金孫的遺憾──踏入棺材、裝入骨灰罈前(跟先一步住進去的老伴淪落相同下場之前,)讓她一償夙願。
宗彥對愛情的盼望才萌芽,正是在母親將「先拚事業」的束縛解開之時。然而,因從未有過經驗、不知如何「正常地」跟女性互動,宗彥未能受到幾位相親對象青睞。
「他還算有錢、工作也穩定;只是,是個極度無聊的人──跟條魚交往都勝過跟他相處。」
這是跟幾位相親對象互動過,從她們冷漠的態度,宗彥自行判斷得到的結論。
逐漸對「需要面對面交流」的相親形式感到幻滅,宗彥轉而投向「虛擬的」交友軟體(當然排除「純約炮」的,跟只適合「同志蕉流」的,)期待新科技能替代傳統、缺乏效率的求偶工具。在竹科待了多年,似乎自然而然跟著同事、前輩們信仰起科技產物。又或許,說什麼「科技信仰」只是爛藉口;只是逃避「無法面對面和女性交流」的事實罷了。
終於,「科技之神」眷顧宗彥:他順利透過「探探心情」這款同等想脫離難堪「單身狀態」的同事們共同推薦的交友軟體,找到一位「願意把自己的頭像滑進『待約會』的排序列。」
宗彥向幾位前輩請教如何打扮、花了一筆錢治裝;預約了位在市中心的高檔餐廳,還向公司常訂的花行訂購一把艷麗的花束──將一切打點至「襯得上這位女神」的排場。
約會當天,宗彥委託同事推薦的理容師理了顆平常不會梳的油頭;平常都戴黑框眼鏡,今天改戴會令眼球乾澀的隱形眼鏡──全都是為了用「乾乾淨淨的儀表」與「大頭貼像網紅女神」的約會對象見面。
引頸期盼的女神終於登場,卻沒有「想像中」那般女神形象。她本人跟大頭貼長得,如果不是「大相逕庭,」出入甚多。至少,本人看起來比大頭貼來得「老陳」許多。
這是「成熟女性的韻味……」吧?宗彥自我嘲解一番──畢竟他自己也40歲了,沒什麼資格對女方的年紀指指點點。
雖不能說「相談甚歡,」也不像前幾次相親經驗來得「愁雲慘霧;」雖不像剛轉入新部門、跟初次見面的同事們打交道來得尷尬,卻也不到「氣氛熱絡」的程度。對方算健談,也懂得引導不善言辭的男方盡量說話,卻不及「一拍即合」的地步。整體來說,以旁人的眼光來看,這次約會「差強人意;」以宗彥的標準來看,跟以往失敗的相親經驗相比,卻有十足進展。
結束前,女方只淡淡地說「今天感覺還不錯,謝了。」說完,就乘宗彥叫來的「烏駁」自行離去。
「謝了?」這句曖昧的總結語令宗彥困惑,整夜縈繞他的腦中。
「謝了?」到底是好還不好?不曾有過成功約會經驗的宗彥無法參透這兩個字傳達的意義。
只是,第一次約會過後,宗彥才發覺:對女方其人的認識,除了說這句「謝了」所用的冷淡語氣,她的年紀、從事工作的行業類別、興趣、嗜好、平常下班會做的事、有沒有養貓貓狗狗、高中念哪裡、現在住哪邊──沒一樣有關個人資料的訊息停留在他記憶中。要不就是被女生迷得神魂顛倒,記憶喪失,要不就是那位女性幾乎沒有分享自己的個資、吃他請的一頓晚餐、拍拍屁股就走了──
宗彥不願把對方想成是這麼壞的女人。
「她是神祕的女人。」宗彥如此總結,並彙整資料向老媽回報所謂的「相親狀況。」
就在幾乎要放棄追求這位女性、重新全神貫注投入工作以緩解性慾之時,女人再度透過「探探心情」聯絡上他:
「方便約會嗎?」
對方的訊息依舊簡短,甚至沒有明定日期、地點──旁人會以為是「詐騙訊息,」或「喝茶吃魚」的垃圾簡訊。
宗彥如獲甘霖,立刻重新安排跟上次約會等同規格的排場,等著與她見面。
這次不同了:女人換上妖豔的露胸晚禮服出席;且化妝比上次更勤於遮瑕,看起來確實像大頭貼的神韻,只是比修過臉型的照片再稍微豐腴一點。
該說是變了個人嗎?──她變得精力充沛;無論宗彥丟出什麼話題,她都能確實接下,並讓整個對話變得鮮活──就像削成薄片成生魚片、端上餐桌前的活魚──整桌日式料理所費不貲。
原先還怕惹對方生厭而不敢暢談「收藏動漫少女figures」的興趣,話匣子被女方敞開的宗彥開始大膽地聊起住處整櫃的收藏──幾乎忘了這個話題是幾次擊沉「相親對象對他的興致」的魚雷。老媽也多次抱怨他每月都會花不固定比例但數額可觀的收入,興沖沖上網訂購新的動漫少女景品、figurines,或有可動關節、可以「褻玩」──可以「親密互動」的大比例人偶。
女方似乎不太介意這無害的收藏嗜好──如果不到「收藏癖」的程度──只關心:
「最多花到多少錢啊?」
宗彥將這個提問理解成「對方是怕我花超過賺得的額度,」還覺得窩心,便老實回答對方:
「有一次差點吃不起晚餐。」
他指的是「差點吃不起每月固定用來犒賞自己的小奢侈『烤牛排大餐。』他很愛去開在距離公司步行約十分鐘的商場中的高檔牛排餐廳。
「除了買figures,偶爾上Stxxm買遊戲來玩,我平常沒有應酬,也不喜歡跟同事出去喝酒──沒有什麼不良嗜好啦。」
意思是:「我不會出去跟其他女人亂搞。」
宗彥從女人眼角微微顫動感受到「對方接收到自己真正的意思」而感到心安──心情一鬆懈,就把高中、大學時代參加「漫研社,」跟一群死黨上台北追「聲優粉絲見面會」的經歷,以及幫地下偶像「跳戰鬥應援舞」的光榮歷史給全抖出來。
「所以花不少錢在動漫上喔?」女人只這麼提問,沒對他「無傷大雅」的追星──儘管只是追像六等星那般黯淡無光的地下偶像,或一般人不會覺得是巨星的聲優──嗜好有多餘的意見。這點令宗彥感到訝異:因為連他老媽都對他花錢在「虛擬東西」上這點頗有微詞,雖不到嚴格禁止的程度。
「你真是個風趣的男生。」
女人這句話,像邱比特的盲箭,一擊射穿宗彥「年屆40方情竇初開」的心──讓他下定決心:如不是娶對方為妻,至少要能跟她「肌膚之親。」
後者的願望立刻就實現了:當晚餐宴結束後,女人豺狼虎豹的性情便展露出來──
「不讓我休息一下嗎?」指著手機螢幕顯示的高級摩鐵介紹網頁。
蛤?
不習慣「跳過一到三壘、直奔本壘」發展的宗彥愣住了:就像揮棒擊中正中直球,一下子無法接受它飛出場外形成陽春全壘打,而死命跑壘的打擊者。
「剛剛喝得稍微有點多,現在頭有點暈。」女方拉底領口,更加露出胸部。
「好、好!」宗彥急著攙扶假裝酒醉的女方,「我們先休息一下。」
然後就跟知名主廚一樣滑進高級摩鐵,跟女方共度「激情的」春宵──成功「破除」束縛自己40年的詛咒。
幾近虛脫、昏死之際,宗彥只記得女方在耳邊呢喃:
「你說你今年年薪有機會破兩百對不對?」
一切就像趕火車:甚至還沒認識女方家屬,她就急著要宗彥去訂對戒,還催他「希望年底──不要拖過農曆年節──就結婚。」
宗彥都還沒將稱新女友「江小姐」的習慣調整過來。
「不是叫你叫我『小琥』嗎?明明是男女朋友,卻不叫名字,不是很怪嗎?」江小琥女士多次糾正他的壞習慣,「而且,『小琥』很好記吧?我媽說:出門跟人家介紹女兒,都笑說『就跟知名歌手同名,』很好記的。」
她的身分證上真的寫「江小琥。」只是出生年那欄位讓初次看見對方合法證件的宗彥抖了一下:
民國……換算實際年齡,足足大40歲的宗彥五歲有餘。
「我媽說:不想要都老到要坐輪椅了,還沒辦法抱孫。」小琥向宗彥解釋為何急著結婚。
宗彥馬麻想實現「在裝入罐子前想完成的心願」確確實實往前邁進一步──對有這麼一位「從小到大只懂得念書,都不懂如何跟女生相處的兒子」的母親來說,實是欣慰:江小琥確實以「女兒」的身分,踏入陳家家門。
陳馬麻對兒子終於找到願意跟自己結婚的女人感到寬慰,卻對這「跟自己年紀相對接近的對象」感到不安:
「呃……既然是寶貝兒子喜歡的對象……好像也不是不行?」
可惜,先一步住進納骨塔裡的丈夫不能在旁出謀劃策。
小琥作為媳婦,各個方面可說是完美極了:她既會打掃家裡,又會幫忙煮飯;洗衣、晾衣服也不排斥,還會幫忙拿陳家自己產生的垃圾拿去社區的垃圾集中處丟;看家裡10餘歲、老到走不動的老狗的狗碗空了,仍不忘往裡頭倒狗糧──在「優良媳婦」稀缺的當代,江小琥的存在讓陳馬麻相信「奇蹟降臨陳家。」
唯有一點令陳馬麻心裡糾結:
「小琥已經45歲了……還……生得出來嗎?」
在得到陳馬麻的認可後,小琥就搬離北部老家,到新竹跟宗彥同居。她將原本房裡所有家當都裝箱;搬家公司「數十里」迢迢從老家運進宗彥新竹的租屋處二、三十個「虎斑貓宅急便」常溫12號箱──算上搬家公司的用費,通通算到宗彥的帳上。
「反正因我才搬家,我來付錢應該合情合理。」宗彥內心自我平衡一陣,包了小琥搬家所需的所有支出。
而這些箱子裝滿的物品,剛好讓小琥占滿屋內佔坪最大的主臥房。而顧及睡眠品質,小琥堅持要先一個人睡;不僅如此,她嫌宗彥原本躺的床墊太寒酸、躺起來會讓背很痛──宗彥只好帶她去賣歐式寢具的精品店訂一張適合她睡的床。就這樣,宗彥被小琥趕出原本生活起居的房間。
「房間就讓給小琥吧?──反正婚後也要睡同一張床。」
他把原先放在主臥的床墊、書桌、電腦桌搬到佔坪約原房間三分之二的客房;塞滿家具後,留下僅容許他側身移動的窄道進出房間;原本放在主臥室的收藏櫃也只好暫時挪到客廳,等清出更多非必要的雜物後再搬回房裡。
「我覺得你的收藏櫃很佔空間──害我沒辦法放梳妝台和立鏡。」
小琥的要求讓宗彥感到困惑不已。
「妳不是已經有梳妝台了?」
「那是臥房的:如果只是去樓下,用這邊的梳妝台簡單化一下就可以出門。可是,我還要再一個『為正式場合打扮』的專用化妝區。我做以前的工作的時候都會這樣區分。」
言之有理──沒辦法,宗彥只能摸摸鼻子,縮減收藏的規模:將原本的組合櫃拆成不到三分之一的大小,並把裝不下的展品通通用塑膠袋包起來收進紙箱。
為了盡可能配合小琥的生活習慣,宗彥把所有能丟的東西都扔了;騰出的空間都拿來放小琥從老家那邊載來,或入住後才買來的,雜物、小家電、收納櫃等……其他生活用品。整間30坪左右的老公寓頓時成了小琥的居所。
這不打緊:在辭掉台北的工作之前,小琥幾乎都住在老家,而不是回到新竹的「新家。」宗彥被迫住在跟房東租來卻「裝滿別人的東西」的老公寓,在更狹窄的生活空間中過單身生活。
「婚後,一切就會改善了吧?」宗彥試著說服自己。
某個小琥難得同居的周末,她哭著奪入宗彥的窄房間,用哭腔含糊其辭說著:
「我媽不准我結婚!」
一時之間沒聽懂,宗彥詳細詢問狀況。
「我媽說:不准我跟窮酸的男人結婚。我不能跟你結婚了嗚嗚嗚嗚──」
不可能!年薪上看兩百萬;科技新貴;再兩、三年,累積足夠年資之後,還能晉升主管職,年薪有望更加突破天際──宗彥已經是全台前百分之五的受薪階級人士了;就他年紀,薪水已經高到不能再高──已經高上天了──怎麼可能還被嫌窮?
「妳要請妳媽『勸──』耶!我不是作業員喔──妳要跟妳媽澄清耶。」
「我媽說:出入都不開自己的車;整天讓我搭計程車、『烏駁』的男人都沒前途。」
「不是──我租的公寓沒附停車位;出去租車位又不划算。自己開車不是花冤枉錢?」
「我媽就嫌我男朋友太窮啦!」
為免自己誤解對方的意思,宗彥「小心謹慎地」再三確認「江媽媽的意思。」
小琥才吞吞吐吐講出江媽真正的意思:
「我媽說:哪有男人娶老婆不先買棟房當嫁妝的?」小琥邊拭淚,邊用衛生紙擤紅通通的鼻,「都怪你沒買房子,害我沒辦法嫁給你啦!」
三小啦?宗彥摀住嘴,擋下差點脫口而出粗話。
什麼時候,買房被當成嫁妝?
他上批踢踢,或DCard的婚姻版,到處爬文確認,確實看到一些買房當嫁妝的個案,只好摸摸鼻子,相信小琥的說詞。
「好啦,小琥。」他擁抱對方,「請再給我一點時間──起碼得讓我賺到頭期款吧?我保證我盡快,好不好?」
小琥勉為其難地答應了;只是補充說:
「你要快喔。人家不想要到50歲了,還結不成婚。」
宗彥聽到50這個數字,一下子感受到「幾乎不曾感受過的」經濟壓力。
宗彥賣力工作:該加班的時候一定加好加滿;不需要加班的時候,也替同事擔下了工作量──為的是盡他所能加速所謂的「升遷進程。」
當然,升不升遷並非他說了算;他能做的僅是用工作麻痺自己而已。
於此同時,他不忘上房屋買賣網站查詢適合的待售物件;希望在經濟能力許可的範圍內,先購入一件「勉強能交差」的屋子──反正先結婚,日後再打算就是了。
他發現新竹縣、靠近市區的鄉鎮的房子還算負擔得起;但靠近鄉道、市道,交通方便的物件就不是現階段的他有餘裕購置的。
「我媽說一定要買在雙北市區──這樣她要來看我們的時候才方便。」
既然人家母親大人都這麼交代了,宗彥只好摸摸鼻子,找向靠近雙北市區,但在都市外圍的區段。
他找到鶯歌附近的區段──剛好夾在他的上班地跟小琥老家的中間──加上捷運通到桃園;之後再轉車進新竹市──只要小琥年邁的母親臨時起意,想來隨時都能過來。
宗彥興沖沖拿著物色好的物件給小琥看。
誰曉得,對方不僅不領情,反倒嚎啕大哭起來:
「你根本不想結婚!」
三小?宗彥又差點爆粗口──不明就裡;他不明白自己的絕妙點子為何又被打槍。怕刺激小琥,他更謹慎詢問:
「鶯歌房價看漲耶──妳媽不喜歡鶯歌嗎?」
「你起碼要說你『想買在板橋』啦!你買那麼偏僻,要我媽辛辛苦苦搭捷運再轉車、搭捷運再轉車喔──想也知道我媽不會同意嘛!」
買在板橋?──三小啦,我乾脆買塊木板搭橋下睡吧?宗彥十分受挫:他哪來的閒錢買在板橋?就算年薪比一般受薪人士領的更高,現狀也不允許他在板橋置產。怎麼──江媽是以為錢長在樹上,隨摘隨有喔?還不是靠他們在竹科「掏心掏肺」、「賣肝」換出來的。
「不買新成屋,買中古的也行啦──你不買在板橋,害我結不成婚啦嗚嗚嗚嗚──」
莫可奈何,宗彥只好更加努力加班,盡他所能榨乾自己的剩餘價值。中年過後,雄風不再能振;失去作為男性唯一的「使用價值,」僅存的「是一部賺錢機器」的剩餘價值,是他作為「經濟動物」唯一的價值。
終於攢夠頭期款,已是當初預定好的結婚之日的兩年後;而宗彥老媽卻在此時身體狀況惡化到不得不勤於跑醫院的地步。
面對突然壓上來的財務壓力,以及小琥的年紀壓力,宗彥不得不即刻展開結婚計畫──哪怕是去跑去買間破敗、幾乎傾倒的鐵皮屋,只要位於板橋區,他都願意買下,提著房契去江媽媽那邊提親。
「我媽終於答應了:她說也不想看到我五十歲了還沒結婚。她接受你買老公寓,只是有個條件……」
似乎連小琥本人都覺得難以啟齒,而遲疑好一陣子。
「只要能跟妳結婚,我什麼都願意做。」
「她說房子要簽在我名下。這樣對女生才有保障。」
乍聽之下,如果沒仔細思索,小琥媽媽的說詞其實滿有道理的:工作辭了,小琥現在沒收入;加上日後要生小孩,還要待在家帶孩子──確實,對女生來講,結婚有百害而無一利。房子買在女方名下確實合情合理。
「好,既然決定了,等我處理我媽住院的事情;忙一個段落後,我馬上賣家那邊約──啊對!還有房貸的事情。妳不用擔心,我也會跟認識的問說怎麼跑那個流程。」
聽完宗彥的口頭保證,雖不能完全放心,小琥勉為其難接受了。
就在醫院那邊的事情告個段落之後,小琥的行為變得十分反常:她開始清出房間,並聯絡搬家公司把裝箱的東西帶走。
宗彥慌慌張張地問她「發生什麼事?」
「我媽說:她年紀大了,再活也沒幾年,想要我搬回家多多陪她。」
「那結婚的事怎麼辦?」
提到「結婚」這個關鍵字,小琥突然痛哭失聲;宗彥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頻頻撫摸對方的頭、安撫她。
冷靜下來後,小琥才緩緩解釋:
「都怪你賺錢賺得太慢──我媽的身體狀況不能再拖了。」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費勁地把話有組織地講完,「我媽原本想說祝福我們喬遷。結果,你連房子都還沒過戶──是要遷去哪裡啦?」
宗彥心一沉;明明這麼努力了,而且貸款也要去請、要硬背下來了,為什麼她就是不諒解呢?
「我都快五十歲了,還不能讓我媽媽看我穿婚紗的美照──我真的好不幸喔……怎麼跟你這種沒出息的男人在一起……嗚嗚嗚嗚……」
「在催了在催了──看,代書都找了──我看,再跟他們喬時間,看能不能提早簽約。妳看怎麼樣?」
小琥淚眼汪汪地看著宗彥,聽完他的保證,終於破涕為笑;而見到她芙蓉似的笑靨,讓宗彥的心又融化了。
小琥已經空出房間,且暫時住回老家;新竹的租屋處一下子變得空蕩蕩的:就像當初剛搬入的時候那樣,打個噴嚏還會有回音。
已經習慣有人陪伴的宗彥,突然被打回單身時代、孤零零的獨居生活,一時之間難以調適。
「這只是暫時的──這都只是暫時的;結婚之後,我每天都跟小琥溫存。」他只能自我辯解;可是,越是想說詞去說服自己,越不能釋懷荒謬的現狀。想著想著,換宗彥無助地嚎啕大哭起來。他又想起:自從捧著父親的遺照進家門,他好像再也沒哭得這麼厲害。
哭完之後,他重新整頓心情,準備就寢。
簽約當天,他請了特休,就為了一次搞定所有事情。他跟小琥與仲介和代書在要買的房屋樓下碰面。
屋主是位頭頂光禿、瘦弱的男人;目測應該50好幾;目光無神,神態疲憊,說話也有氣無力。看著屋主,宗彥不禁盜冷汗;因他想像十餘年後自己的模樣──或許,這個屋主的現狀,就是他自己未來的慘況。
屋況不算太糟──當然,之前看房子的時候就確認過了。只是,在屋主悉心打掃過後,三十多年的老公寓看起來仍煥然一新,如果不是像新成屋那樣發出誘人的亮澤,依然會令未來的新屋主看了覺得賞心悅目,而新生「買到好物件」的成就感。
簽約基本上就是走過形式,畢竟買賣雙方都很有默契:賣方似乎急著脫手房產變現,還接受宗彥的殺價;而買家本身固然有時間壓力,舊屋主精準把握對方的軟肋。
終於走到「房產所有人簽名」的步驟。
宗彥理所當然地將房子簽到江小琥的名下;經代書三番確認後,仍決意如此執行。
因為,這份白紙黑字的合約象徵「宗彥未來的婚姻生活的基石」──指向「幸福人生」的引路標。
房屋完成過戶之後,宗彥卻和江小琥失聯了。
他查看所有通訊軟體、社交軟體,卻發現自己被封鎖了。而打給對方的手機,卻永遠被拒絕接聽。
他嘗試親自去江家問個明白,卻發覺自己自始至終不曾向小琥問出「老家的地址。」
「白紙黑字上總有登記對方的戶籍地址……通訊地址……任何聯絡的上對方的資訊吧?」
確實;但他面對的是沒有希望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