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章03 艾維朗特的委託-3

　　「鋼鐵堡」坎薩拉，坐落於雷諾德斯王國西南方的熙攘大城。

　　坎薩拉西南面的群山盛產礦石，其中又以鐵礦與炭礦最為豐富，坎薩拉城因此成為王國內礦業與工業最為興盛的聚落，每年為王國生產數不勝數的優質鐵器，「鋼鐵堡」的稱號也由此而來。

　　而又因坎薩拉東南方便是無天然屏障的麥提丘陵，坎薩拉長年被視為阻擋盜匪團自丘陵進入王國的要塞，駐紮坎薩拉的王國軍團因此也是首屈一指的精銳，與治癒派法師團的合作更使軍團的實力達到高峰。

　　馬爾仕登不是第一次進入王國軍團的據點，過去的馬爾仕登也接過一些軍團的委託。

　　馬爾仕登卻是首次在海瑟基爾的指示下來到副指揮官室，並在敲動門環後踏入室內。

　　「艾維朗特導師，」

　　副指揮官室是一間寬敞的方形房間，除了掛滿繡有皇冠的旗幟外，內部只有一張大桌與成堆的捲軸，因此海瑟基爾一聲便能喚到坐在桌後的艾維朗特，並見對方別來翠綠色的左眸，氣勢逼人的望向這方。

　　「這位雇傭法師已經完成了他的任務。」

　　馬爾仕登站在副指揮官室的大門口，心想艾維朗特這些年果然沒什麼改變：

　　艾維朗特依舊蓄著一頭及肩的微捲髮，流暢的髮流向下遮住了艾維朗特的右半臉，金黃的光澤在燭火的照耀下更顯精細柔亮。

　　艾維朗特想來也已經是二十多歲的年紀，那白嫩的肌膚與精緻的眉眼卻令他依然一副少年樣貌，眨眼與抬眉的空檔更使那清秀的五官有如精雕細琢的陶瓷娃娃。

　　或許因為稚氣未脫的臉龐難以營造副指揮官的強大氣場，艾維朗特的肩膀與胸腹都比過往要結實了不少，治癒派象徵純潔與樸素的白袍也無法隱藏那久經鍛鍊的曲線，握住羽毛筆的長指也承載了厚繭與風霜。

　　馬爾仕登卻不敢小看艾維朗特那泛著青光的翠綠虹膜，因為眼睛正是所謂的靈魂之窗。

　　而若能以肉眼看見一人的靈魂閃耀的光芒，哪怕此時的艾維朗特僅露出左眼，那也表示對方早已將法術的精髓刻入靈魂裡，並達到了人術合一的境地。

　　「我明白了，你退下吧。晚點我會到醫療室。」

　　艾維朗特則在馬爾仕登觀察的空檔發號施令，面若冠玉的他嗓音也清澈的有如銀鈴。

　　收到成命的海瑟基爾微微欠身，便留下馬爾仕登直面艾維朗特，並順手將副指揮官室的大門帶上。

　　大門發出沉悶的「砰」響時，艾維朗特自椅上站了起來。

　　馬爾仕登行雲流水的對艾維朗特一鞠躬，展現出面對其他法師時應有的禮節：

　　「修格德先生，我應委託來索取應得的報酬了。」

　　馬爾仕登心裡其實還有很多關於這次委託的疑問，此時的他卻首先選擇保持禮貌，畢竟艾維朗特的地位與當年已不可同日而語。

　　聞言的艾維朗特卻是發出一聲微慍的悶笑，對馬爾仕登厲聲道：

　　「你到底要我說多少遍？修格德先生是莫茲海爾的大導師，叫我『艾維朗特』！真是的，這麼久沒見，你怎麼連這種事情都記不得？」

　　霎時間，兩人間的氛圍彷彿回到彼此相識之初，那個兩人都默默無聞的時期。

　　「啊、真是對不起啊，這位委託人，誰叫你現在是王國軍的副指揮官了，我想說用尊貴一點的稱呼，比較能夠體現你現在尊爵不凡的地位啊。」

　　馬爾仕登因而嘻皮笑臉的說道，那放鬆下來的雙眸金光一閃，馬爾仕登的身影便出現在了房內的大桌上，並大剌剌的坐在尚未批閱的一堆捲軸旁。

　　「你都不知道，當你手下的騎士殺過來的時候，我真的有一瞬間以為自己死定了呢。」

　　馬爾仕登說著誇張的用手搧了搧風，彷彿在突顯自己彼時的焦慮和危急。

　　然而，面對驟然貼近的馬爾仕登，艾維朗特的面容不但沒有一絲詫異，反倒挖苦似的拋出殘酷的玩笑：「我承認軍團近日有些緊張，但你不是沒死嗎？」

　　艾維朗特說著無情的將馬爾仕登趕下桌面，那原本冷硬的嘴角卻帶了一絲懷念的笑意，彷彿在彼此願打願挨的鬥嘴中，艾維朗特也憶起了一些過往回憶。

　　「要是你這麼容易就死掉，我才不會大費周章的用私人傳信鷹委託你。」

　　艾維朗特因此有意無意的加碼吐槽，並細聲抱怨馬爾仕登將桌上的公文弄亂了。

　　「副指揮官大人好殘忍啊，」

　　聞聲的馬爾仕登忍不住一陣哀號，艾維朗特卻知道對方只是順水推舟的開個玩笑，馬爾仕登真正的目標是接住艾維朗特的話尾，並拋出一句直指核心的問句：

　　「既然如此，現在副指揮官大人可以說明這封委託信的內容，然後給予敝人委託完成的獎賞了嗎？」

　　馬爾仕登說道此處壓低了聲線，再次將話語的音量控制在僅有自己與艾維朗特能夠聽清的範圍：「您知道的，押送『死靈餘黨』可是一項大委託，委託費自然也比較高。」

　　艾維朗特給了馬爾仕登不輕不重的一眼，室內的氛圍彷彿凝固在這一瞬。

　　艾維朗特知道馬爾仕登肯定能猜到第一帳篷內的「傷患」的真實身分，或許說，正是因為如此，艾維朗特才選擇秘密委託馬爾仕登。

　　「現在你應該能理解軍團為什麼緊張了吧？」

　　艾維朗特卻沒有正面回答馬爾仕登的疑問，彷彿隻言片語已足夠讓對方推敲出實情：

　　「你也看到了，僅是追捕一個死靈餘黨就讓軍團損失慘重，這樣的折損率甚至超出了原本的預期，合作的空間派法師光是傳送傷患就應接不暇，我又被一些學派的公務綁在坎薩拉，所以軍團需要一些『外援』。」

　　艾維朗特說到「死靈餘黨」明顯的咬牙切齒，那翠綠的雙眸卻望向馬爾仕登，再次開出了無比銳利的玩笑：「老實說，當我的隊長傳訊回來，說他們從漢普夏鎮舊址帶回一名法師時，我還希望他們帶回的是另一名死靈餘黨，而不是你。」

　　馬爾仕登聽了無奈的哈哈兩聲，總算理解了那群鐵騎在遇見自己時表現出的劍拔弩張。

　　「死靈餘黨」一詞起源於百年前的法師戰爭，用以概括死靈學派的法師們與協助死靈學派的工匠或平民。

　　自魔法學派誕生之始，專注修復的「治癒學派」與鑽研亡靈的「死靈學派」便是水火不容的敵手，由於對生命與道德的定義不同，兩派不時發生大大小小的摩擦，而隨一代死靈學派領導者鑽研出復活死者之術，治癒學派隨即將此術視為禁術，並聯合其他魔法學派對死靈學派展開討伐。

　　道德的辯論慢慢演變為肢體衝突，小規模爭執最終變為全面戰爭，由於大多派系都站在治癒學派陣營，死靈法師們很快便被肅清，與之有關的平民也受到洗清行為波及，死靈學派的知識與其據點也成為了歷史記憶。

　　如此慘烈的衝突促使王國加大了對魔法學派的重視，也使學派之間達成合作透明、交流公開的共識。

　　法師界對死靈學派的追殺卻依然不見消弭，時至今日，凡是有人妄圖復興死靈學派，或是修習死靈學派相關的法術，都會被冠上「死靈餘黨」的名號，並受到法師團與王國軍的逮捕與審判。

　　在如此嚴苛的禁令下，會刻意鑽研死靈法術的大多是作奸犯科之徒，因此王國內都將「死靈餘黨」視為喪心病狂的代名詞，正派的法師團也會避免與死靈餘黨扯上關係。

　　由此資訊，馬爾仕登幾乎可以確認先前的情況了：

　　在漢普夏鎮遺址時，當時的王國軍團由於正在追捕窮凶極惡的死靈餘黨，勢必會將出現在荒地的馬爾仕登預設為目標，並因此狠下殺手。

　　至於艾維朗特的委託信，想必艾維朗特預期王國軍團能在漢普夏鎮舊址包抄另一名死靈餘黨，趕去該處的馬爾仕登便能無縫接軌的接手押送。

　　不過，由於死靈餘黨一向以狡猾與殘忍著稱，因此艾維朗特制定了另一個計劃：若王國軍團未在漢普夏鎮舊址成功逮捕死靈餘黨，前來接應的雇傭法師便改為押運已抓住的死靈餘黨，順便協助部隊的傷兵回城。

　　釐清了艾維朗特的用意後，馬爾仕登對自己點點頭，儘管艾維朗特給予的線索依然存在未能解釋的空白：

　　若王國軍團需要額外的空間派法師作外援，那為何不向他城的空間學派請求協助，而僅委託一個僱傭法師？

　　無論是身分或數量，馬爾仕登都無法參透艾維朗特的用意。

　　然而既然已經事成收工，馬爾仕登認為自己也沒有追究的必要，那圓滑的雇傭法師便只是對艾維朗特伸出一隻手，不卑不亢的說道：

　　「既然事情已經結束了，再追究也沒有意義了，是吧，副指揮官大人？」

　　馬爾仕登將掌心彎成了弧形，明顯便是在暗示對方放些貴重物品進去。

　　「這次與您的交易十分愉快，若下次還有需要幫忙的部分，不妨再次委託我『歐涅克斯』，我隨時隨地都樂意替您服務。」

　　馬爾仕登面上的笑容既熱情又禮貌，甚至帶了些有恃無恐。

　　畢竟就算艾維朗特想以副指揮官的官威賴帳，馬爾仕登也以記下了據點內部的格局，意即自己隨時能透過空間魔法回來追討報酬。

　　但馬爾仕登當然不想走到那一步，不僅是因為做雇傭法師講究細水長流，也因為自己相信艾維朗特的傲骨和人品。

　　然而，令馬爾仕登始料未及的是，在聽聞自己一貫的告別語時，艾維朗特卻是發出幾聲快意的大笑，接著便望向自己的面容，有些得意的說道：

　　「什麼？你不會真的以為要你去個地方、送個囚犯，就是委託的全部內容了？」

　　艾維朗特說著朝馬爾仕登靠近了一分，那娃娃般精緻的面容如今顯得氣勢萬鈞，也霸道逼人。

　　「押送囚犯只是附帶任務，酬勞我會跟主要任務分別計算。而剛剛說的那些話，也只是為了讓你大概了解狀況。」

　　好吧，馬爾仕登確實有想過艾維朗特會留這麼一手。

　　但馬爾仕登千百個不願意自己的預感成真。

　　「好吧，真有你的風格，艾維朗特。」

　　馬爾仕登說著無奈的搔搔一頭捲髮，並在乍現的金光中傳送到角落的客椅上。

　　記憶中的艾維朗特一直都是如此的物盡其用又任性妄為，加上兩個任務的酬勞是分開計算，馬爾仕登轉念便將艾維朗特而後的話語當成了第二個委託：

　　「那你究竟希望我做些什麼呢，副指揮官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