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希望接下來沒有額外的附加任務了,我有點想回家了。」
馬爾仕登說著應景的打了聲哈欠。
在與艾維朗特交談之前,馬爾仕登確確實實送了幾批傷兵回城,如今舒服的躺進客椅後,頻繁施術的疲倦終於襲上了馬爾仕登的眼皮。
「這點我可以向你保證,」
艾維朗特則隨馬爾仕登坐回大桌前的鵝絨椅,隨手拋出一張繪有標記的大陸地圖。
「至於主要委託……看到地圖上的標記了嗎?」
馬爾仕登懶洋洋的審視艾維朗特拋來的地圖,果然見到麥提丘陵東方的山腳處畫了一個叉字記號,馬爾仕登憶起該處是一片杳無人煙的山林,也是野獸與盜賊的聚集之地。
「根據有用的線報,該處可能是死靈餘黨的藏匿地點,」
提到「死靈餘黨」時,艾維朗特再次明顯的咬牙切齒,馬爾仕登卻未打斷對方的陳述:「正午追丟的那名死靈餘黨,很有可能會逃到標記的地點,必須要在他轉移陣地前搜查該處,最好是帶一小支部隊發動奇襲。」
嗯哼。馬爾仕登認同的點點頭,投去的眼神卻清晰的像在發問:
既然艾維朗特已經計畫周全,那怎麼不向正指揮官提供情報,並建議出兵呢?
艾維朗特幾乎是立刻讀懂了馬爾仕登的質疑,並很快給出了解答:
「五月是軍團報告的日子,正指揮官帶第二部隊回去王都了,現在坎薩拉支部的總負責人是我。」
嗯哼。馬爾仕登抬起一邊的眉,只因艾維朗特這番回應不僅沒有解惑,反而帶來了更多的疑問:
既然如此,在坎薩拉有權有勢的艾維朗特為何不能自行發兵,帶部隊搜查標記地點呢?
艾維朗特沒有多看馬爾仕登一眼,逕行做出了解答:
「莫茲海爾議會想要我回去,所以坎薩拉治癒派在向軍團施壓,讓我不能實際參與軍團的活動,只能以委任或指派的方式履行軍職。」
莫茲海爾議會。
這個名詞令馬爾仕登咀嚼了許久。
莫茲海爾是位於王國北方的城市,由於該地有大量藥草生長,寒冷的氣候又便於藥品保存,莫茲海爾自古以來便是醫者聚集之地。
治癒學派法師團進駐莫茲海爾後,該處逐漸成為王國內的醫藥重鎮,治癒學派也順理成章的將莫茲海爾設為學派的首要據點,並建立「莫茲海爾議會」以管理學派內部。
馬爾仕登記得莫茲海爾正是艾維朗特的故鄉,而當年的艾維朗特也確實是因家庭因素而離鄉背井,坎薩拉才因此成為兩人初識之地。
馬爾仕登沒有追問莫茲海爾議會施壓艾維朗特的原因,對於非治癒派成員的馬爾仕登而言,他派的家務事還是坐壁上觀才是明智之舉。
「所以…?」
馬爾仕登簡單加速了對話的進程,至今的艾維朗特也確實尚未提到委託內容。
「所以,我想要委託你的任務是:在治癒派的其他導師們發現前,帶我和我的小隊出城,再帶我們回來。」
艾維朗特的眼瞳定定的望向馬爾仕登,絲毫不給對方回絕的機會。
或許是為了加深馬爾仕登的信心,在馬爾仕登眨眼的空檔,艾維朗特再次補充:
「我的小隊只有幾個人,這樣可以減輕你施術的壓力。等我的小隊到達該處後,你也不需要參與追捕和戰鬥過程,只要等我回城的信號就好。」
這番話似乎解答了馬爾仕登先前的疑惑:
艾維朗特之所以寄出那封詭異的委託信,便是要避開治癒派的耳目。
如今艾維朗特的嗓音裡透著無人能夠動搖的堅持,但聽在馬爾仕登的耳裡,這義正詞嚴的保證卻多了幾分偏執。
馬爾仕登憶起艾維朗特給自己的第一個委託,是將一封信件送到王都。
那時的艾維朗特初到坎薩拉,找到馬爾仕登時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
將信件交給馬爾仕登時,艾維朗特也是高聲說著「你就把信件交給那名女性就好」和「她問什麼你都說不知道」,等信送達後馬爾仕登才知道收信人正是艾維朗特的母親,之後的馬爾仕登還莫名被對方纏著逼問了數小時之久。
「您能保證後來不論發生什麼事,都絕不會算到敝人頭上嗎?副指揮官大人。」
馬爾仕登忍不住向艾維朗特確認,畢竟馬爾仕登無法參透艾維朗特的每一項計畫,只能盡力保障自己的周全。
「以甘密斯與全知的米拉里克之名,我向你保證。」
艾維朗特則一次搬出了兩個偉人的名號,信誓旦旦的對馬爾仕登說道。
「好吧,」
見狀的馬爾仕登也不再多說什麼,張口便是代表交易成立的一聲笑語:「既然您看起來有十足的把握,那這個委託我接了!」
說著馬爾仕登便從客椅上站起,雙眸中燃起代表空間派法術的金光。
「那麼,您打算什麼時候啟程呢?」
得到如此爽快的回答,艾維朗特的嘴角也泛起了滿意的微笑,而後更是一面拉開大桌的抽屜,一面向馬爾仕登道:
「今晚午夜啟程,等死靈餘黨休息後再進攻,」
在馬爾仕登略為點頭時,艾維朗特從從抽屜中取出一團布包,不偏不倚的擲往了馬爾仕登方向。
「這些給你當訂金吧,你要當成是附帶任務的酬勞也行。」
馬爾仕登行雲流水的接下了布包,一拉綁帶便見買袋光彩奪目的寶石,雇傭法師臉上的笑容頓時更加誠懇而奉承。
「啊,真是太感謝您啦,副指揮官大人!」
馬爾仕登恭敬的對艾維朗特行了個大禮,那誇張的舉動成功引來艾維朗特的一聲哼笑。
然而,馬爾仕登小心的收下寶石後,那對縞瑪瑙般的眼瞳卻在抬頭後變得有些深沉,彷彿在這彎腰起身的瞬間,馬爾仕登便立刻換了個靈魂。
「那,既然委託的部分已經談妥了,我能夠以舊識的身分多問幾句嗎,艾維?現在我可以稱呼你艾維嗎?」
艾維是艾維朗特的暱稱之一,在艾維朗特當上副指揮官前,馬爾仕登都是這麼稱呼對方。
在見艾維朗特沒有表達明顯的怒意後,馬爾仕登緩慢的接續了話尾:
「你確定會把尾款補上,對吧?」
看似依然在談論委託的內容,馬爾仕登實際的弦外之音卻是:你真的確定這次的計畫可行嗎?
當然,馬爾仕登沒有資格懷疑艾維朗特的實力、計策與領導能力,馬爾仕登也沒見過那個逃跑的死靈餘黨,但見精銳王國軍損傷如此慘重,馬爾仕登就算再怎麼冷血無情,也不希望將自己的舊識推上送死的道路。
艾維朗特聽了沒有立即作出回應,清麗的眼瞳也似早已察覺到馬爾仕登的委婉。
沉默了半晌後,艾維朗特以一股不帶情緒的嗓音回答道:
「相信我,我不會有勇無謀的進攻,我的目標是抓到死靈餘黨,而非把事情鬧大或丟掉小命,」
說著,艾維朗特讓左眼再次與馬爾仕登的視線相接,此時的他彷彿不是再那統領軍團的副指揮官,而是過去那初來乍到的年輕法師:
「而我也相信,你不是個會多管閒事的人,是吧?」
艾維朗特的言下之意是:
敏銳、圓滑,又識時務,這些正是艾維朗特自馬爾仕登身上看見的特點。
而這些特點也是艾維朗特選擇委託馬爾仕登的關鍵原因。
馬爾仕登聽了略略一笑,只因如此自說自話確實是艾維朗特一貫的風格。
而經過這幾年累積的合作經驗,艾維朗特也確實做出了正確的判斷:明哲保身正是馬爾仕登一貫的信條。
心有靈犀的馬爾仕登於是不再追問,只是將信任完全託付於面前的男人,並安靜的遵照艾維朗特的吩咐:
「現在距離午夜還有一段時間,我要去召集我的小隊,你也不要離開王國軍團的據點,我會派人送你到休息室,午夜鐘響時在這裡集合。」
話語至此,艾維朗特的左瞳中泛起一道顯眼的青光,副指揮官室的大門也在而後如受到召喚般開啟。
推開房門的是一名高大挺拔的年輕士兵,一張帶著塵土與血汙的俊臉顯示他也是方才追捕死靈餘黨的一員。
敏銳的馬爾仕登卻自那人汗濕的黑髮認出,這人正是自己在漢普夏鎮舊址見到的指揮者──第一部隊隊長.霍爾頓。
「副指揮官。」
霍爾頓恭敬的朝艾維朗特行禮,也向馬爾仕登致意。
馬爾仕登心道這位霍爾頓果然是艾維朗特最信任的親信,殊不知一見霍爾頓灰頭土臉的模樣,艾維朗特幾乎是立刻邁著氣勢洶洶的步伐走到對方面前,抓起霍爾頓藏在身後的左臂便問:「你的手臂是怎麼回事?」
隨著艾維朗特嚴厲的質問,馬爾仕登立刻察覺到霍爾頓的下臂裹有一層繃帶。
從包紮的範圍和繃帶的顏色來看,霍爾頓臂上的傷口應只是簡單的皮肉傷,馬爾仕登卻見艾維朗特眸中的怒氣都要噴發而出,原本神聖的青光也因強烈的怒意而有些駭人。
馬爾仕登下意識的退後了一步,被緊緊抓住的霍爾頓卻避無可避。
「這是……被盾牌的扣環刮傷的。」
在上級嚴厲的質問下,霍爾頓的回答既恭敬卻也遲疑。
聞言的艾維朗特則深深吸了一口氣,似乎在強忍爆發的怒火,沉默了一陣才低聲說道:「別再被我發現你身上有其他傷口,霍爾。」
見狀的馬爾仕登正心語著艾維朗特對下屬真是嚴厲,抬眼卻見艾維朗特將長指觸到了霍爾頓的傷口上,行雲流水的書下一片青光燦爛的符文。
艾維朗特繪下的字跡彷彿挾帶心跳與活力,連為完整的符文後更湧現治癒派獨有的清新魔力。
馬爾仕登不是第一次見治癒派法師施展魔法,卻是第一次看見如此簡約卻又強大的符文,尤其即便艾維朗特放下霍爾頓的手臂,那書在布面的痕跡也依然散發著蓬勃的生機,見狀的霍爾頓幾乎是立刻低頭向艾維朗特道謝。
「帶雇傭法師到休息室,然後到醫療室報到。」
艾維朗特則是有些冷漠的回應,似乎依然霍爾頓的傷口心懷芥蒂。
然而,在馬爾仕登步出副指揮官室前,馬爾仕登竟看見艾維朗特悄悄勾住了霍爾頓的長指,並意有所指的摩娑了一陣。
噢。
馬爾仕登不動聲色的別過臉,決定將「不多管閒事」的原則貫徹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