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羅德忘記自己打倒了多少人,反正好像不少,他也不失禮。但他眼前一黑,就倒了下去。那是有榮譽的死法麼?像個騎士?他不知道,他僅僅知道,眼前的黑暗中有把聲音纏繞着他,光芒似懸浮在半空的小太陽,說話卻直接湧追的腦海裏。
格羅德.迪阿斯,你記得我的名字了麼?
「別像個小女孩一樣,老是要人記得你的名字,我才剛擺脫一個,你又要來煩我。」格羅德不滿地說。他只希望阿絲蘭逃了出去,雷帕特的腳程很快,但不一定能跑得比草原的矮種馬遠。
小女孩,我喜歡這個稱呼,我都忘了自己活了多久,還要被叫作小女孩。聲音似在嘿笑,卻讓格羅德想起卡珊.光紋的笑顏。
「所以,你究竟是誰?每次都一定要在這種時候和我說話麼?」格羅德抱怨道。
我?他們說我是河流,又說我是老嫗,有時是少女。你猜得到麼?
「你是……不,祢是祂?」格羅德幾乎讀過所有的神話,還有祂們留下的聖典。修士們告訴他,有些甚至能追溯到英雄紀元,但那個時候,諸神早就將神域升上無法觸及的天空,那些文字真的是祂們遺留下來,並且代代傳承的麼?格羅德很懷疑。但要知道誰是河流、老嫗和少女,他的知識還算足夠。
不用那麼見外,格羅德.迪阿斯,由你起初懂得碎碎念的時候,我已經在聽你說話了。聲音溫柔地說。
「你是決定所有人命運的祂?」格羅德幾乎無法相信,諸神居然在這個時候和他攀談。這難道只是他頻死之前腦海的聲音麼?還是某個企圖蠱惑他的邪靈?
決定?我不會用那個字,我知道你們所有人的可能性,以及凡人的過去、現在和未來,現在你知道我是誰了,你記得我的名字麼?格羅德.迪阿斯。
「既然你擁有如此大能,為何要和我說話?你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為何是這種時候,不是卡珊死的時候,也不是找其他人。」騎士不解地問。
說出我的名字,我允許你借用我的力量,格羅德.迪阿斯。
「不要用卡珊的聲音。」格羅德憤怒地說。
真冷酷。
「若果你知道每個人的過去和未來,你早已知道我會這樣說的罷?」格羅德怒不可遏,憤怒使他的聲音也在顫抖:「你為何要讓卡珊.光紋死。」
她選擇了自己的道路,這不是我的決定。聲音嘆了口氣,像是無可奈何。
「你可以和她說話,就像現在一樣,告訴他們應該走哪條路,而不是讓他們凋零。」格羅德至少懂得忍住自己的憤怒,但語氣還是像責罵一樣。
每一個人都可以快樂地死去,活到他們生命的最後時刻,這是你夢想的結局麼?格羅德.迪阿斯。
「至少不用這麼悲哀,就像每個人都被戲弄……」格羅德想到過去的事,悲痛和憤怒都湧上心頭。
不是我在戲弄你,世事沒有那麼簡單。每人做一個決定,為求爭取對自己最好的未來,讓凡世變成雜亂無章的網,格羅德.迪阿斯,你生命的每一刻都在做決定,決定那些人生命的價值、誰能活下去,誰活不下去,這是他們的決定麼?
「不……難道這是一個懲罰麼?若果我沒有這樣做,卡珊就不會死?但若果卡珊沒有死,我不會流浪到草原,不會在尋找生命的價值……」格羅德開始胡思亂想。
不是這樣的,格羅德.迪阿斯。命運沒有那麼簡單。
「為何要給我?」騎士愣然地問:「比我有資格的人多的是,將力量給予君王,他們可以救濟萬民,或者將力量給予那個在北洋掀起革命的人,他能推翻腐敗的半神王,為什麼是我?」
我們在很久以前,已經有聯繫了。我的力量必須依賴這些聯繫,透過對凡世微細的影響,來避免一切走向無法回頭的厄運。
「厄運?」
除了我們之外,來自界外的力量,還有很多,但祂們在謀求的和我們不同,我們無法確信外來的力量,會不會讓這個凡世毁於一旦。
「我應該怎麼做?」格羅德疑惑地問。
說出我的名字,格羅德.迪阿斯。
「若果我這樣做了,不就由祢操縱我的命運了麼?」格羅德戲謔地說。
我說過了,命運不是這樣運作的。你還是你,就算得知所有事情的未來,做決定的還是你。聲音彷彿苦口婆心地勸道。
「我怎麼知道你說的不是謊言。」格羅德苦笑着說。
你不必相信我,格羅德.迪阿斯,若果你沒有借用我的力量,你活不過今天。生還是死,是你自己的決定。
「給老子滾蛋,你們這些狗屎般的神,不要再回來!」格羅德終於按耐不住,破口大罵:「滾出我的腦袋,不要再偷用卡珊的聲音來和我說話!管他是生是死,別說得你好像什麼都知道一樣!」
聲音沒有再說話。
祂離開了麼?還是一直看着格羅德?騎士無從得知。他不知道,格羅德只知道睜開眼睛的時候,渾身都在痛,該死,這裏可不是神域,是喧鬧聲吵醒了他。難道只是一個夢?誰他媽的知道。
奴隸腔的唾罵聲比太陽起得還早。人販子!僱傭兵!走狗……奴隸並沒多少咒罵人的詞語,刪改他們語言的權貴至少做對了一次。格羅德勉強掙開眼睛看向自己,箭矢已經被去掉了,但沒有人包紮他的傷口,幸好射進去時不深,被肩甲擋了一下,但也夠他受了,整條手臂像不聽使喚一樣。
腰間的傷口也在滲血,看來是戰鬥的時候動作太大,扯了開來。格羅德懷疑自己沒有多少血剩下可以流,一整個晚上都沒死,也算是奇蹟了,但他還能撐多久,只怕沒人知道。
他的手被粗麻繩綁起來了,身上都是擦傷,也許是那些人把他綁在馬匹後,在地上拖着走的緣故。格羅德全身都被沙土和血污覆蓋,自然不可能有人幫他洗澡,想想也是,騎士彷彿自嘲地笑了笑。
還有好幾個人在他旁邊。昨晚向他跑過來的三個逃亡者,兩個被人打得半死,牙齒幾乎都掉光,手指也切掉,而他們的同伴被吊在樹上,樹枝乾皺得像屍體,屍體枯黃得像垂葉,這是什麼惡趣味?騎士抬頭,看見晨光由佛倫卡卡的遠處升起,熾熱的太陽告訴他,若果他死不掉,今天有得受了。
沒想到繞了一個大圈,還是回到佛倫卡卡,他自作自受。斷了一隻手的奴隸打手怨恨地看他,他的傷口已經被包紮起來,手法雖然粗糙,但止住了血,若果沒有邪靈入體,還能活好長一段時間,但至少他這輩子也不能拿劍害人了。格羅德久違地露出笑容。
但他只是這裏一大群人的其中一個。佛倫卡卡何來這麼多人?格羅德很好奇。這座草原的邊境城鎮,從來不是個富裕的地方,雖然偶然會有商隊經過,但這裏的牧民哪有錢買這麼多奴隸?
皮膚黝黑的、棕色的,還有蒼白得像死魚的,他們不約而同在脖子、手臂或者胸膛刻有奴隸刺青。禿頭的、黑髮的、棗紅色頭髮的,有些人身上還有好幾個犯罪印記,也有人的皮膚上烙印了競技場的榮譽紋章,但那從來不是什麼榮譽,只是在提高他們作為商品的價值。
他們大概不是佛倫卡卡的奴隸。最近的競技場離這兒差不多半個月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