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

「阿大，你還記得你生前的名字嗎？」

進香時，太子爺翹著二郎腿，跟他那個很熟的兄弟聊著天。

「李鑼車！」

阿大自以為幽默的一語雙關，馬上引來太子爺的白眼。

「阿大，鐵獅玉玲瓏不是早就結束了？」

太子爺緊握著祂的槍，然後站了起來。

「都是我那個宮主啦，就她那個小兒子的新女友，不知道去哪弄來整套鐵獅玉玲瓏DVD，人家約會都是看電影、吃大餐，全世界就他們兩個在看鐵獅玉玲瓏。」

阿大如此憤慨的說著，但也在現場的老三，緊接在後的補了刀。

「明明自己愛看，人家阿秋之前失業，拜託我們幫他一把，我們都認識多久了，隨便給點供品就好，結果阿大居然托夢，跟我們阿素宮主，要求整套鐵獅玉玲瓏的DVD。」

老三雙手插口袋，一臉不屑的說著。

「阿大，你這樣做，功德會折損的。」

太子爺無奈的告誡，正所謂已非人間人，切莫人間事。

「好啦，已經起鼓了，我們也該啟程了，大欸，明年見。」

「嗯，明年再見囉！」

等阿素一行人回到遊覽車上，遁入神像的阿大，想起剛剛太子爺所問的問題，一時間陷入了沉默。

阿大對生前還有著印象，在三歲的時候，因為貧窮，他就被父親給活活餓死了，記憶比較深的，就是那時候的父親，真的很懶惰，總是他臉部輪廓深邃的母親，背著他下田耕作，但在母親被擄走殺害之後，阿大就再也沒有過一頓溫飽。

之後，他被父親潦草埋葬，他以為自己當時的眼前一黑，只是太餓了而已，當他憑空出現在土堆上，看著滿天繁星，疑惑著自己怎麼會在荒郊野嶺。

他嘗試過回家，但他四周都是無形的牆，他試著大哭大叫，但得到的回應，也就只有貓頭鷹的啼叫。

忘記過了多久，本就不深的墓穴，在一場大雨過後，墓穴那鬆軟的土壤被野狗挖開，阿大那腐爛不堪的幼小身體，便被那群飢腸轆轆的野狗分食。

阿大親眼目睹，自己的肉身的慘狀，才打從心底確定，自己已經死亡的事實，而在這個時候，阿大獲得自由了。

他腳不著地的下山，憑著記憶的尋找，也順利的回到家裡，他那個總是在睡覺的父親，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桌子上還擺著殘羹剩菜的木盆子。

「為什麼你天天大魚大肉，我就要活活餓死，為什麼我想要活下去，你不要讓我活？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阿大滿腹怨念，狠狠的瞪著滿臉頹廢的父親，執念化作濃濃的黑氣，籠罩了阿大的全身。

阿大雖然仍保有生前的樣子，但臉上佈滿了青筋，活埋時本能的挖掘，那沾滿泥巴的指甲也暴漲了十幾倍，他原本明亮的雙眼，現今只剩下漆黑，他在房門口怨恨的呢喃著。

「孩子，你怎麼了？」

突然一道溫暖的聲音響起，讓籠罩在阿大身上的黑氣驟然消散。

阿大一臉莫名其妙的轉頭，是他經常看見的，在村中供奉的媽祖娘娘，因為母親總會在每天結束農作之後，帶著他去參拜。

「媽祖婆...婆？」

見衣冠妝扮，與廟宇供奉的神像無異，可阿大還是疑惑無比。

「遠遠就看到你回來了，你啊，真的命苦，遇到這種阿爸，走，我帶你去找阿娘。」

臉上泛著溫暖的光，無法辨識真容的媽祖娘娘，伸出玉手牽引著阿大，頓時一股聖潔的溫馨感，讓阿大暫時放下了執念，他也就溫順乖巧的跟著來到，建在村中央的媽祖廟裡。

「在這裡等一下。」

媽祖娘娘話一說完，就化作一道金光，回到了供奉的神像裡。

阿大坐在他在熟悉不過的台階上，看著香煙繚繞的天公爐。

「鴨米仔，是鴨米仔嗎？」

身後傳來的，是阿大熟悉的，來自母親沙啞的嗓音，阿大馬上的回頭，看見的果然就是他的母親。

「阿...母...阿母！我好想妳...」

阿大飛撲到母親的懷裡，他漆黑的眼眸，流出了兩行的血淚。

母子倆相擁而泣了好久，才被順風耳將軍勸開。

「你們要是繼續哭下去，我就要耳聾了！」

順風耳將軍無奈的說著，然後從供桌拿了一顆今天酬神的紅龜粿，塞給了阿大，母子倆互訴相思之苦，之後阿大突然話鋒一轉。

「阿母，我要去報仇，那個男人太可惡了！」

阿大說完的時候，身上竟又出現了淡淡的黑氣。

「鴨米仔，不要這樣，聽阿母的話，跟阿母一起去投胎。」

臉上仍帶著生前的傷口，是阿大的母親，她仍苦口婆心的勸著阿大放下執念。

「操機掰！我不要，我要他不得好死！」

阿大氣急敗壞的，將髒話脫口而出，說罷，阿大也就要付諸行動。

「怎樣？拎周罵（老娘）特別拜託城隍爺，將你阿母帶上來，就是要你放下執念，你這個死小孩是不懂拎周罵（老娘）的用心良苦是不是？拎周罵（老娘）是不是整天處理你就好了啦？你們這些傢伙整天整天都在製造麻煩困擾，我就只是初三十七兩天代班的，你們這些眾生真把我當正牌的了？」

媽祖娘娘很生氣，讓大殿之上突現了一股嚴厲的低氣壓。

「媽祖婆，我不甘心啊！」

阿大也豁出去了，怨念的黑氣再度瀰漫全身，大有兩敗俱傷的狠勁。

「夭壽囝仔，拎周罵（老娘）只是代班的，我可是沒有聖母的那種好脾氣，信不信我弄死你？」

一道金光，從媽祖娘娘的神像竄出，化形成一個三頭六臂、一臉猙獰的鬼相。

「阿母.....那不是媽祖婆...好恐怖！阿母救我...」

「啊啊啊.....鴨米仔，阿...阿...母，你...你躲在阿母後面！」

為母則剛，阿大的母親雖然非常害怕，但她還是義無反顧的，擋在了兒子的前面，生前被割去雙乳的她，依然挺起只剩兩個血洞的胸膛，展開了雙手作勢阻擋著。

「臭女人，妳還想不想投胎？給我讓開！」

「不讓！」

「給我滾。」

「都給本座停手。」

邪異形象的代班媽祖娘娘，正要大開殺戒，卻被媽祖娘娘分出的一絲靈智，給出聲制止了。

之後，只聞其聲，未見真容的媽祖娘娘，開始進行了調解。

「眾生命運的劇本運行，皆有一套規則存在，即便是已有大神通的天人，也無法參透，就更別說介入了，一切的因果循環，都早就注定，如幾乎萬能的天人，也難逃那天人五衰的必定。」

媽祖娘娘解釋著，祂所悟得的理，接著將話鋒一轉，帶到了修行的話題上。

「阿弟，念在你我有緣，這段時間來我這裡，領受人間香火，努力修行，爭取免受輪迴之苦。」

「我阿母呢？」

「她命定於此，只能入輪迴。」

但阿大顯然聽不懂，媽祖娘娘的話。

「阿娥，妳暴戾之氣如果還是那麼重，我考慮讓妳多上兩天班來化解。」

「聖母娘娘，求妳不要這樣，我一定是太累了，弟子會好好自省懺悔...」

「好好好，妳先回去整理疏文！」

「是...」

那自稱代班的聖母，也忘了化掉顯現示眾的惡鬼相，就一溜煙地跑走了。

之後，媽祖娘娘便繼續開導著阿大。

「你阿母注定要死，來讓你阿爸有幡然醒悟的契機，豈料他選擇依然故我，連帶拖累了無辜的你。」

媽祖娘娘是選擇性的說著，因為天機不可洩漏，阿大的這條線更是牽扯出其它更多的支線，但那不是祂該說，也不是阿大需要知道的。

「那...？」

「你要入輪迴也可以，還有半個時辰，你們母子倆趁現在多聊聊吧。」

阿大依偎在母親身旁，縱使有著千言萬語，但就是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阿大的母親只能像以前的樣子，讓其趴在自己的膝蓋上，聽著她哼著，在部落裡廣為流傳的那一首情歌。

「鴨米仔，阿母該去輪迴了，你跟著媽祖婆好好修行，未來我們母子倆還會有相逢的機會。」

「阿母，我...」

「要乖，媽祖婆有答應過我，等到你功德圓滿的那一天，就是我們母子重逢的時候。」

阿大擁抱著母親漸漸消散的身影，過了幾分鐘，他的阿母就化為光點，在阿大的身邊不捨的繞了好幾圈，之後就往西邊的天空飛散消失。

阿大無聲的啜泣著，被失落感給感染情緒的他，落寞的蹲坐在廟埕外，之後，他同意了媽祖娘娘的提議，留在了廟裡修行，之後認識了後來同修的老二和老三。

「阿大，該你上場了。」

老三的叫喚，讓陷入回憶的阿大回過神來。

「好。」

阿大淡淡的應了一聲，就來到阿素的身邊，等著阿素的信號。

廟埕的鞭炮聲，震耳欲聾，一襲白衣的肥胖婦人，舞動著全身，她重重踩著蓮花步，英氣勃勃的比著劍指，嘴裡不時發出怪異的笑聲，身後跟著一整排的，是她師出同門的，義務來幫忙助威的師兄姐們，

阿大用略帶苦味的表情，跟在了一旁，祂並沒有受到上身的指令，但這也不是第一次了，倒也樂得輕鬆的阿大，就這麼陪在阿素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