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誰?」雅克斯驚訝地發問。
「別這麼驚訝,這或許是個重要的問題,但不算是急迫的問題。」黑衣男子不疾不徐地從袖口裡拿出一顆極漂亮的七彩寶石,並且交給雅克斯。「把它戴在身上吧,它能帶給你好運。」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還有我們剛剛不是還在海上……」
「好啦!」黑衣男子打斷了雅克斯的話。「總之你剛才幫了我,所以這只是一個回禮,就這樣。」說完,便轉身離開了。
雅克斯雖然一頭霧水,但他看著手中的寶石,想起了那晚所看見的奇景,心中霎時充滿希望,於是把它串成墜鍊掛在胸前。耆老們謠傳著,城堡深處有個地窖,距離雅克斯工作的採石場不遠。獲知這個消息的雅克斯決定賭一把,鑿開一個密道連通地窖,以偷偷潛入城堡。
接下來一連好幾個月,雅克斯悄悄地瞞過了監工鑿出一條通往城堡地窖的通道。地窖內昏暗陰森,只有幾盞燭火搖曳。周遭擺放的雜物與木箱,投射到牆上的陰影晃動扭曲成極恐怖的鬼臉,令人不安。雅克斯沿著牆邊找到了一個陰暗的螺旋階梯。當雅克斯正要走上階梯時,他發現地窖深處有個牢房,裡面傳來了哀叫聲。
雅克斯上前查看,發現裡面關著一個狗頭人。狗頭人一見到雅克斯便欣喜若狂,上前抓著欄杆說:「這位英雄,沒錯,我看得出來,你是位英雄!」
雅克斯急忙出聲:「嘿!你不要大喊。你是誰?這是怎麼回事?」
「我?太急躁了,被關啦!不過,你會救我出去對吧?我從你的表情看出一切了,你有拯救世界的豪情壯志。」
「但這是你的懲罰,又怎麼能跟拯救世界扯在一起呢?」
「罪人跟世人又有什麼區別?」狗頭人伸出舌頭舔了舔鼻子,「這麼說吧,就算換成是別人,只要站在我的立場也肯定會做出同樣的事,都一樣的!」
「你說得很有說服力。」雅克斯擺出沉思的表情,「也許在某些方面,你確實看出我了。」
「誰不是慾望的奴隸呢?英雄不也是有想實現他理想的慾望嗎?也許這就是神呢!我們只需在祂底下盡情玩耍!」狗頭人把雙手打開高舉,說:「所以,我滿足你,你也滿足我,這就是最圓滿的結果!」
「你是對的,你說的話幾乎正確。」雅克斯瞪大眼睛,感到有些不安,說:「那是因為,你很擅長使用言語。」
雅克斯緩慢地走到牆邊,深吸了一口氣,接著說:「抱歉,我可能不那麼擅長言辭,簡單說,『希望』是存在的,因為它存在,所以我才前來。而且,這件事情將得到證明,肯定會的。將來,它會再一次地,向我們證明,無論是你或是世人,一個真正的歸宿。」
「我能自己找到自己的歸宿,那是至高的、窮盡一切享樂的天堂!」
「它會再一次地,向我們獻上光芒,一個真正的無私。」
「好吧,瞧你胸前掛了個什麼好東西,用那塊寶石把這鎖頭敲了吧,看它硬得很肯定一敲就開。」
「別理他。」黑衣男子忽然出現在牢房旁。「快走吧,這傢伙可不是什麼好東西。」
雅克斯從恍惚中醒來,一臉疑惑地看著黑衣男子,但雙腳已不自覺地跟著黑衣男子往階梯上走。
「你知道這裡的路怎麼走嗎?」
「你好像不太信任我?」黑衣男子思索了一會兒,想著該如何解釋,「我叫柯拉奇,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
這個解釋就跟沒解釋一樣。儘管在邏輯的各個方面,這個叫柯拉奇的男子都十分可疑,雅克斯的直覺仍告訴他,他並沒有說謊。沿著階梯走,他們到了一樓的大廳堂。這是一個十分寬敞的空間,廳堂這中間有個長方形的儀式池,地面由馬賽克磚拼成。廳堂的四周由雕刻精美的大理石柱撐起,讓整個空間看起來更莊嚴。一旁的牆面畫著大家都熟知的神話故事。而大廳最裡面的中心位置設了一個五米高的陌生神像,是一個用布簾遮住半臉的女神像。而大廳上方有個環繞廳堂的第二層空間。整個宮殿安靜而肅穆,反倒有些詭譎。
「就是那裡了吧。」柯拉奇指著上層其中一個像辦公室的空間,小聲地對雅克斯說:「不然還會是哪裡呢?哈……」
他們倆沿著兩側的石階往上到第二層。這層的左右兩側各有兩間房間。他們所在的這一側一間房間放著一些祭祀用品,另一間房間掛滿了華美的布料。而他們的對側有一間看起來像辦公室,另一間特別小間,看不出是做什麼用途。他們倆決定分頭尋找「鑰匙」。柯拉奇到了對側,雅克斯留在了這一側。他先到擺滿祭祀用品的房間。這個房間的格局是個樸素的正方形,裡面放了一個足以容納成人大小的火爐,爐內還裝著一些焚燒過的香料。旁邊的是瓶瓶罐罐各種容器。雅克斯小心翼翼地挪動這些器具,仔細尋找可能藏有鑰匙的地方,同時注意著四周。他對於這裡的靜謐感到疑惑,在他的想像中,這裡會是警戒森嚴的地方,或至少,他會需要時時刻刻躲著「主人」,但這些似乎都是不必要的擔憂。他就這樣順利地搜索完了這間房間,期望著在下一間,或柯拉奇那邊會有好的結果。
在旁邊的這間房間,裡面掛著許多色彩鮮艷的布料,這些布料隨著風微微擺動,像是跳著輕柔舞步的舞者。他想起一些祭典場合,人們莊嚴地跳著輕微的、堅定的、並充滿力量的舞蹈。儀式的行為總是讓人堅定。他看見裡面有個正在整理剛織好布料的女子,同時,女子也正好看見了他。
雅克斯感到心驚,深怕驚動了草中蛇。他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身體微後傾,只想找個掩蔽物躲起來。然而女子只是平靜地看著他。她深褐色的長髮及腰,髮尾微捲,中分的瀏海露出清秀的眉宇。柔和的淡粉色眼影恰到好處地襯托了明朗的大眼。櫻桃般小巧的紅唇與略為圓潤的臉蛋帶著幾分純真的活力。她身上素色的亞麻質料長袍,與周圍掛著的紅紅綠綠華麗布料形成鮮明對比。她把整理好的布料搭在掛架上。嘴裡輕輕地哼著歌,雙手也隨著音樂而律動。其實,這樣的妝容與長相並不特別。但此刻的氛圍,在當下,是種歡迎。它吸引著雅克斯的注意。他在舞動著的五顏六色中前進,而這些七彩的馬賽克圖騰像在訴說著什麼故事。
「這些都是妳織的嗎?」雅克斯伸手摸了摸眼前的布料。
「不完全是,只有那邊的才是我織的。」女子用目光示意著房間一隅堆疊的布料。
「那真是可惜,不是嗎?」
「也未必呀。」她微微一笑,「有時候各得其所不也是種可貴嗎?」
「妳說得很對。」他定睛注視著她,「也許這就是自由的意義吧。」
「你就是為此而來的嗎?」她揚起聲調,指尖不經意地撫過自己的髮絲。
「是的。」
「那麼,你找到了嗎?」她輕聲問道,目光轉向別處。
她緩緩地走到一束光線中。垂至腰間的長髮,隨著她的步伐微微搖曳。她的肩膀微微向後展開,腰肢纖細而柔美,裙擺輕輕貼合在大腿上,隨著動作勾勒出流暢的線條。
「我不確定。」
「為什麼呢?若是屬於你的,便不需要確定,僅僅只需伸手。」她輕柔的語調如羽毛般在空中悠悠飄舞。
「若是屬於我的,我便贈與。」他將眉頭展開,眉毛自然地舒張成了平坦的線。「妳不也一樣嗎?」他對著她莞爾而笑。
她將右手貼在他的胸膛。「你知道嗎,從這個窗口望出去可以清楚地看到採石場。」她將手緩緩地勾到他的背後。「請帶我走。」
「好。」他牽起她的手,說:「不過我得先找到『鑰匙』。」
「這裡都找過了嗎?也許你該找找看那邊的小隔間。」
雅克斯走到房間角落的小隔間前,看著裡面堆滿的雜物。他開始一件一件物品翻找,忽然想起了地窖裡的狗頭人。
「妳知道地窖裡關著的人嗎?」雅克斯一面翻找,一面說著話。「那個長著狗的樣貌的人。」
「這有什麼關係?」
「我不知道。」
雅克斯翻出了一個沙畫,上面畫著一些波浪狀的條紋。而沙裡有一條蠕動著的蜈蚣。它貪婪地爬行著,彷彿在宣示著這是它的地盤。雅克斯因好奇而看得入神。他的雙腳就像陷入流沙一般,迅速地往下陷。霎時間,他整個人陷了下去,摔在一樓的廳堂中。
他抬頭看了看天花板,發現一切完好如初。他起身環顧了四周,尋找著階梯的方向,想趕快回到二樓。但無論往哪個方向看,都沒見到任何階梯的影子,他甚至有點著急了。他仔細觀察這個廳堂,確認其他地方都如同他先前的記憶:中間的矩形儀式池、大理石柱、女神像等。唯有女神像與先前略有不同,就是原先遮著下半張臉的布簾掉了。現在的女神像露出了全貌。令雅克斯感到很驚訝,那是一張長著象鼻的臉。他開始尋找回到地窖的路,但連他一開始上來的地方也變成了一堵牆。他被囚禁了,在這個進退兩難的困境。正當他努力地尋找出路時,他發現儀式池裡似乎有個幻影。他走近一看,發現那是自己的倒影,但仔細看又不是,因為他會自己動。
「你是誰?」雅克斯謹慎地提問。
「你是誰?」
「我是誰?」
「你在尋找什麼?」
「我在尋找能到二樓的階梯。」
「不對。」
「我……在尋找自由。」
「是的,但很可惜,沒有任何人擁有自由,因為沒有任何人擁有『擁有』。」
「我知道。」雅克斯有些失落,但不至於絕望,「我們都懷著充滿鄉愁的夢。」
「如果你想作夢,就試試看吧。」
「是的,儘管如此,我仍然相信。就算是夢,我也會以最真誠的心面對。」
雅克斯牽著海倫在樹林裡倉促行走。他左顧右盼,繃緊神經,像在躲避什麼。草叢裡傳來的唦唦聲,令他備感焦慮。有東西藏匿其中,它正在向他們靠近,他是這樣想的。他們漸漸離開了樹林茂密區,到了稍微空曠的地方。儘管如此,這裡仍然是雜草叢生的野地,向他們逼近的某種東西也沒有停止它的跟蹤,發出的聲響越來越靠近。
「跑吧!」
雅克斯拉著海倫的手狂奔。他們不顧一切,一心向前奮力奔跑。草叢裡的東西也加快速度。眼看前方就要走出森林,即將抵達一片遼闊的草原,海倫卻體力幾乎透支了,氣喘吁吁。一隻獵豹終於衝出了叢林,卯足全力奔向牠的獵物。那速度差距令人絕望,眼看就要被獵豹追上,雅克斯讓海倫繼續往前跑,自己卻停了下來。
奔跑,跳躍,以及被啃食的內臟,這些畫面不斷在雅克斯的腦海中閃過。一直以來他所相信著的那個可能性是什麼,他仍舊不明白,但此刻,一種預感湧上心頭——這一切即將被證實。他緊握拳頭,右手以畫半圓的方式快速地劃向左方。拳頭正好打在獵豹的頭部,竟然使牠摔到了一旁,暈眩搖晃。雅克斯趕緊拉著海倫跑,在遼闊的草原奔跑著,跑了好遠。他們的身旁也出現了數十人,大家都向同一個方向奔跑著。後來,越來越多人出現,將近數百人,他們都跟在雅克斯身旁奔跑著。人們留著汗,伴隨著歡笑,酣暢淋漓。他們的所到之處,將是充滿希望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