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成為過去,過去造就未來。如果除此之外別無其他意義,你是否已準備好投入其中?」
「天空裂開了。」
雅克斯躺臥在草地上,仰望著星光閃爍的夜空。一顆顆劃過天際的流星雨,像是割開黑幕的刀痕,放出光芒,耀眼奪目。其中一顆發出七彩炫光的流星印入了他的眼簾,那道光深深地烙在他的腦海中,令他永生難忘。此時,一顆承載著鄉愁的心呼喚他,他想回去,回到他早已遺忘的故鄉。
「我們回去吧,帶著大家一起回去。」
「回去哪裡?」海倫摸不著頭緒。
「回到屬於我們的樂園。」他露出了一抹燦爛微笑,莫名地充滿自信。
「好啊,那裡一定是個能讓大家都充滿歡笑的地方。」
「沒錯,是個能讓妳也豪邁大笑的自由世界。」
「我才不要那樣笑呢。好了,時間差不多了,該回去就寢了。」
男人們在挖鑿溝渠、搬運石塊,女人們在紡織。每個人都辛勤地工作,一刻也不得閒。替「主人」工作從來不是一件輕鬆的活,對任何人來說都一樣。他們被迫離開家鄉,做出過多的努力,卻沒有獲得相對應的報酬。一開始,他們還有著嚮往自由的心,但漸漸地,他們的眼神失去了靈魂的光芒。這不難想像,周而復始的行為變得機械化,自然也就失去了生氣。再加上城裡的戒備森嚴,他們也難以逃離。只有雅克斯,對於自由的追尋還充滿熱情,尤其自從那天看見了夜空中的奇景後,一顆名為鄉愁的種子已種在他的心底。
「但是,要怎麼做呢?」他的手持續推動著圓鍬,心思卻飛到了別處。
「為什麼要想著做不到的事呢?」其他工人總是這樣對雅克斯說。
「我們並不是做不到,只是不想做而已。試著想想看吧,在我們眼前那座輝煌的城堡,由我們的祖先興建至今,它仍是多麼雄偉壯觀,那就是他們力量的顯現啊。現在,我們已繼承了這股力量,只要適時發揮,定能創造奇蹟!」雅克斯隨即發表起了激昂演說。
眾人只是把他當作笑柄,沒有多加理會。雅克斯並沒有因此而氣餒,因為他知道,人們在看見真相之前總是盲目的,所以他要創造出「證據」。
「如果我們能理解其意義,便能放手一搏地追尋。」
倘若這樣的認知得來自於體驗,那麼生活在狹小的城牆內便如井底之蛙,是不夠的。他們這世代已經待在牆內太久了,以至於對那些理想早已遺忘。他要讓他的族人踏出城外,如此,他們才能體認到自由的可能,以及發揮他們的力量,創造人性光輝的價值。當人們都能為了各自的理想而容光煥發,那便是雅克斯夢寐以求的家園的實現。
「但是,萬一他們不想呢?」雅克斯在某些時刻也曾猶豫,直到他見到了那顆耀眼的流星光芒,他又再度篤定了他的信念。「我們有該去的地方,而那個地方肯定不在這裡。」
為了達成這個目的,他得偷偷潛入城堡,深入最隱密的房間內,盜取城牆大門的鑰匙。這對他們來說是難如登天的任務,因為自城堡興建以來,除了「主人」以外,沒有其他人進入過,也因此他們對城堡內部的結構一無所知。再加上城堡外的衛兵隨時戒備,這使得任務更加艱難。
夜晚的休息時間,雅克斯獨自在房門外來回踱步,低頭思考著,夜空中的星光與月色與他作伴,使他頭腦清醒。
「如果要做就只能自己做,因為這是最不容易被發現的做法。」雅克斯不願見到其他人冒這個險。
正當他被晚風吹得哆嗦時,他發現有隻烏鴉在樹梢上直盯著他。出於好奇,他走到樹下觀察,說:「你的肚子餓了嗎?」已經吃習慣了人類丟棄的食物的烏鴉,也許認為只要在有人的地方守株待兔便能飽餐一頓。但是雅克斯一族可沒有闊綽到每餐都有多餘的食物,他們是能吃飽便要感恩惜福的階級。烏鴉的身體往下轉了半圈,像隻蝙蝠似地倒吊在樹枝上,眼睛仍盯著雅克斯。
「瞧牠一副像是要把我吃了的模樣。」雅克斯心想。
烏鴉突然俯衝而下,將雅克斯的心臟叼走。雅克斯連忙追了上去,並跳起來抓住烏鴉的鳥爪。烏鴉非但沒有被雅克斯拉下來,反而還把他整個人吊在空中飛行。烏鴉快速升空,周圍的景色迅速地抽離,換成了一望無際的空虛黑洞。雅克斯緊抓著爪子不放,深怕迷失在這虛無之中。但是迷失只是一時,因為黎明終將到來。曝曬到陽光的烏鴉開始起火燃燒,不一會兒就變成了灰燼,雅克斯掉落在海上的漂流木群。
許多的漂流木被麻繩串連在一起,形成一塊又一塊的飄浮平台。晨曦初照,海面風平浪靜。雅克斯試圖在一塊平台上站起,他感受到身體不斷地起伏,彷彿在一座漂浮的搖籃上。陽光將海面染成了金色,與深褐色的漂流木形成一幅絕美對比。這些平台一直延伸到了遠處一棟簡樸的漂浮木屋,屋外種滿了五顏六色的鮮花盆栽。生機蓬勃的花朵在這遺世獨立的汪洋中顯得格外可貴。熱情的生命力在空氣中擴散,使這幢屋子獨而不孤。它就像是隨時歡迎任何人來訪,雅克斯決定前去一探究竟。
他小心翼翼地在搖晃的平台上移動,從這塊平台跳到了另一塊,又到另一塊。接連跳了十幾個平台後,終於來到了木屋前。屋外的盆栽被擺放整齊,並以顏色的鮮豔程度仔細排列。花瓣潔淨清新,散發著受到細心照顧的氣息。木屋的外觀雖然簡陋,卻很乾淨整潔。雅克斯敲了敲房門,一個小男孩開了門。
「快進來吧,要開飯了,大家都在等你呢。」小男孩沒等雅克斯開口便拉著他的手走進房。
「在等我?」雅克斯雖然一頭霧水,但也和氣地微笑跟著走。
屋內裝潢很簡潔,沒什麼家具,一進門就能看見餐桌。廚房裡的老婦人正在煮蔬菜湯,她吩咐著小男孩上樓去請高貴的客人下來用餐。
「我不要!」小男孩搖頭晃腦,在椅子旁玩耍。
老婦人停下手邊的工作,輕輕地將雙手擱在小男孩的肩膀上,語重心長地說:「快上去吧。千萬別讓客人不開心了。」
「不要!這是你該做的事。」小男孩晃動肩膀,擺出嚴厲的表情,並壓低語調說:「快弄點吃的給我。」
老婦人見到此情形,變得膽怯起來,唯唯諾諾地回到廚房準備食物。小男孩坐到餐桌椅上,雙眼直盯著老婦人,像是在監視他的一舉一動。
「嘿!你不該這樣跟人說話。」雅克斯不顧當下的情況,試圖阻止小男孩蠻橫的行為。
但小男孩絲毫不理會雅克斯,繼續瞪著老婦人。沒過多久,老婦人端來了一碗木碗,放到小男孩的眼前,木碗裡面裝著一個拇指大小的麵包,簡直就只是個麵包屑。老婦人坐到了小男孩的對面,雙手輕輕放在桌上,手指輕柔地敲彈著桌子。
「你不上樓的話,就只有這些麵包。」老婦人露出陰沉的表情,冷峻的語調彷彿表明了剛才的恭順只是裝出來的。小男孩被嚇得目瞪口呆,像被蜘蛛網纏住的蝴蝶一樣驚慌,只好離開餐桌,快步跑上樓去了。
「這位客人,再請您稍等一會就能用餐了。」老婦人和藹地對雅克斯說話。
「請問,這裡是哪裡?你們住在這裡嗎?住了多久了?」此時一堆疑惑從雅克斯的腦袋裡爆炸開來。
「是的,我們從一開始就住在這裡。」
「真是厲害,這裡被布置得很漂亮。」雅克斯感到不可思議,但還是沒有解答他心中的疑惑。
正當他想問這裡的客人都是些什麼人時,一位穿著黑羽大衣的客人走了下來。是個身材纖瘦的年輕男子,但表情看起來十分沉穩,且帶有一點冷酷、不易親近的氣質。雅克斯立刻走上前去,抓著男子的肩膀說:「把我的心臟還來啊!」
「什麼心臟?」男子輕輕地將雅克斯的手拍掉。「你不是好好地站在這裡嗎?」
「抱歉,我搞錯了…」雅克斯為自己的魯莽道歉,並表示自己感到很混亂。他依稀記得是個黑色的東西奪走了他的心臟,但是他的心臟真的有被奪走嗎?他不確定。他感覺記憶與身體是衝突的。
「連自己的悸動心跳都感受不到了嗎?」男子一派輕鬆地對雅克斯開玩笑。說完,便開啟後門準備離去。
「尊貴的客人,您不先吃頓早餐再啟程嗎?」老婦人見黑衣男子要離開,於是禮貌地提醒。
「不了,我要搭最早的航班回去。」
「這裡有船可以搭乘回到陸地是嗎?」雅克斯驚訝地詢問,心想:「也不知道這裡離陸地到底多遠,總之我也得趕快回去,免得大家開始擔心了。」
「那一塊就是個碼頭,平常會有漁船經過。」黑衣男子指著後門外一塊漂流木平台。
「可以跟您一起同行嗎?我也想回到陸地。」雖然雅克斯覺得這裡充滿驚奇,但理性克制了他的好奇心,他必須快點回到家,並實施他的「計畫」。
「可以啊,但你要幫我一個忙,幫我把放在倉庫裡的獵物帶上。」黑衣男子指著碼頭旁的一個小棚子,裡面堆滿了木箱和木桶。
「沒問題。」雅克斯走到倉庫旁,想:「獵物是指漁獲嗎?」
「漁船差不多要來了,趕緊搬吧。」黑衣男子抱起其中一個木桶,放到他稱為碼頭的平台上。
遠方的漁船慢慢靠近,是個小型的木造帆船,船尾有兩隻船槳輔助航行。船上約有八名船員,有人在操縱船槳,有人在控制船帆。剩下的一部分人,急急忙忙地把一缸一缸的魚殺了,倒入海中。黑衣男子向船員招手問候,緊接著將他的貨物抱上了船。雅克斯看著眼前的景象出神,而忘了手邊的工作。
「快點,船要開了。」黑衣男子催促著雅克斯。
雅克斯走到倉庫最角落,準備搬起最後一個木桶。但這個木桶出奇地重,不禁讓他起了好奇心,想瞧瞧裡面究竟裝了什麼。他打開了蓋子,看見裡面蜷縮著一個人。雅克斯嚇了一跳,他試圖伸手碰這人的臉頰,想確認他是活是死。倉庫外傳來了嘈雜的叫喊聲,漁夫們都在催促雅克斯上船,語氣之急迫,就像是有個海怪在向他們逼近似的。雅克斯往外看了一眼,看見小男孩在空中奔跑。外頭的喧囂聲越來越大,雅克斯的心裡也越發焦急,他開始猶豫。當他的手觸碰到了桶子裡人的臉頰時,那人突然睜開了充血脹紅的雙眼,「啊!」雅克斯驚嚇地叫了出來,蜷縮著的那個人竟是他自己。
雅克斯突然驚醒,發現自己躺在家外的草地上。「原來是一場夢嗎?」雅克斯稍微鬆了一口氣,又躺了下來,因為作了個怪夢而身心俱疲。
「是,也不是。」黑衣男子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