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和母親第一次出發旅行(上)

「上次在平交道看到那個白色的火車經過啊，我就會想到『那是我女兒帶我坐過的』。」有天在飯桌上，母親突然對我這麼說。

2024年4月3日花東大地震，芮氏規模7.1，這一震，震碎了臺灣後山的交通，震倒了好幾個家庭，也震垮了花東的觀光，即使快速搶通部分路段，災後的重建與復甦，卻是一條漫漫長路。爾後為了振興花東旅遊，政府推出了一系列的振興補助專案，期許能為在地搖搖欲墜的觀光帶來一縷續命的活泉。

由於正在實驗新興的工作模式，時間安排較為彈性，加上補助門檻不高，當時覺得給自己放個假，到花東走走好像也不錯，就這樣定了日期、訂了旅館，等待出發。

那天回老家，因為父母的個性與習慣，原本也不抱任何期待，但還是順口問了母親有沒有興趣同行，沒想到母親思考了半日後，回覆我：「好。」，父親則是一如既往地拒絕。

其實父母也像小孩，需要一點鼓勵與刺激

出發的日期很快就到了，從來沒有搭過火車的母親第一次嘗試自己坐車從臺南到高雄，事前也做了好幾次的確認與教學，手機隨時保持聯繫，知道母親順利坐上指定的班次後，心裡也鬆了口氣。

在高雄車站月台看見母親出剪票口的時候，心裡頓時有很多情緒湧上，開心、感動、期待，更多的是替母親感到驕傲，「你看，其實出門沒有那麼難，對吧！」

將高雄到臺東的車票遞給母親後，我們一起過了剪票口，然後坐上新自強出發臺東。把窗口的位置留給母親，看著母親目不轉睛地望著窗外，偶爾興奮地分享剛剛看到了甚麼的模樣，突然懂了人家說的「當你越長大，父母親就越活成像小孩」的心情。

我們和父母的關係，也許比想像中更疏離

認真想想全家最近一次出門，已經是將近十幾年前的事，是我剛考上大學的那一年，因為要搬家所以全家動員，後來畢業、出社會工作後，就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隨著父母逐漸變老，也就更加失去出門走走的動力，而不成材的兒女，也沒有積極的去改變這樣的現狀，就如同放任一鍋老滷肉，不斷的加溫、冷卻，又加溫、冷卻，既不添加新的食材，也不去掉已經腐爛的佐料，就只是這樣一直滷著，滷著，直到再被想起的那一天。

長大後其實會不知道和父母聊些甚麼，特別是作為我們這樣一個過度「獨立」的家庭，除了基本的關心三餐溫飽及零散的交友狀況外，其實沒有太多更深層的心靈交流，不習慣，也覺得彆扭，所以出發前其實也存在著這樣的焦慮，有點不希望母親隨口問起太多過往的細節，也有點擔心這樣彼此會不會只剩下沉默的尷尬，還好車程不短不長，大概3個小時，閒聊一下，臺東就到了。

民宿的女主人很熱心地推薦我們下午先附近逛逛，然後明天後天再跑山線、海線，其實原本設定自己出遊的話，行程沒有太多安排，純粹想放鬆體驗所謂「數位游牧」，現在帶上了第一次拜訪臺東的母親，多少加點「觀光客必去」的元素，才不顯得毫無誠意。

中午吃了好久沒吃的榕樹下米苔目，已經不是坐落在記憶中的位置，移到了更靠近鐵花村的某條路旁，用餐時間內用客滿，但若是選擇沒有冷氣但有電扇的戶外倒是還有些許空位，母親說沒關係，我們就坐吧！自己吃了一碗，給食量極小的母親也來上一碗，再點一杯紅烏龍，那一年打工換宿的記憶，似乎又隨著偶爾吹來的熱風，漸漸地鮮活了起來。

與父母的課題，始終是最難的一題

這一兩年因為工作的關係，也跟不少長輩一同出遊過，同時自己作為一名資深背包客，有時候難免對於父母的被動與不積極，總有一股難以言喻的無奈，「為什麼別人的爸媽都能自己找地方四處玩，你們卻連自己所在的縣市都不願意探索。」彼此的責任與義務終有卸下的一天，就像父母總要學會對孩子放手，小孩也無法一輩子盡孝一樣。如果總是要將期盼或希望壓賭在他人身上，不但容易失去生命的自主權，也會因為未被滿足而頻頻感到失落。

下午沒有太大的目標，就騎著機車朝都蘭前進，路上經過了小野柳風景區，很隨性的繞了進去，偌大的地質公園放眼望去，只有我與母親兩個觀光客，看著母親開心地在奇岩怪石間穿梭，在縫隙間尋找各種海洋生物，六十幾歲的婦人突然成了玩性大發的小女孩，這就是出門走走的魅力，「你感受到了嗎？媽」

離開小野柳後，在加路蘭風景區稍作停留，可惜這裡沒有充滿驚喜的寄居蟹和椰子蟹，只有稍嫌炎熱的午陽與無邊際的大海，感覺得到母親興致並不高。比肩而坐一起看大海的感人場景沒有持續太久，或許是彼此都有點承受不了那股彆扭感，過分和諧的親密關係對於家人間早已生疏的我們來說，還是太為難了點。

最後一站到了都蘭，平日有營業的店家少得可憐，但還是讓我們收穫了一家好吃的義式冰淇淋。捨不得花錢的母親在合吃一支的提議下，勉為其難的接受了，老闆娘非常親切地介紹著，最後還多挖了一小匙給我們，是那個母親幾經猶豫下刪除的口味。

「這個給媽媽吃看看。」說這話的同時，感覺老闆娘的背後有道微弱的聖光。

花錢，也是需要練習的

長大後發現，其實花錢也是需要練習的。在家道中落後家裡的經濟變得一蹶不振，開源的方式不多，節流倒是成了達人等級，省錢彷彿變成了父母的終極目標，或許是這樣的關係，很多時候在選擇上總是優先考慮次等的、即期的、有缺陷的，因為通常低於市價，或是說，比較便宜的意思，不必要的娛樂支出也逐年的剔除，儘管如此，在教育和衣食方面卻始終不曾讓我們匱乏過，這大概是他們唯一捨得花錢的地方。也因為在這樣的環境下成長，所以我們不太懂怎麼花錢，但對省錢倒是很有一套。

長年節儉的習慣，讓母親對於每一分支出都非常的錙銖必較，即使在兒女長大，也有能力負擔簡易的支出下，還是捨不得讓自己優先選擇那個比較好但比較貴的，而是反射性的挑了那個比較便宜，卻不是自己真正喜歡，或想要的。

晚餐選了家鬼頭刀魚專賣餐館，因為母親食量小，最後共食了一份餐點一碗魚湯和一份小菜，說不上特別好吃，但和期待的有點小落差，離開前看見桌上的立牌有評論贈送伴手禮的活動，突然懂了甚麼，不過贈品蠻大方的，母親和我最後也貢獻了兩筆評論，看著母親心滿意足地選了兩袋魚製品點心，或許有人會對這樣的活動嗤之以鼻，但對今晚的我來說，一個評論換一包點心，還有母親的快樂，物超所值。

以前很常看不慣長輩的行為，所以引爆戰爭是常有的事，有時候也會想強行灌輸自己認為對的觀念，或是比較好的作法，希望他們能夠藉此改變行為或思考模式，以符合我認為「對的樣子」，例如要學習捨得花錢、對自己好一點等，當然結果總是適得其反，畢竟我們有太多的差異，無論是成長背景、環境，後天接觸的人事物，以及整個社會的變化等，要改變一個人談何容易，後來練習讓部分課題分離，才放過了自己，也放過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