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棋師》五十八、這種「俗手」也下?

更新於 發佈於 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重新空出手的鏡光抓著額頭,一副不曉得該怎說的表情。

遲亮催促:「快說!」

「他⋯⋯sai是羅馬拼音,他⋯⋯的名字叫佐為。」

 

「他在哪?是職業棋士嗎?」

「不是,他是教會我下棋的人。」

「你說什麼?」

這路段搖晃得很厲害。

「他⋯⋯不是人,是平安時代教天皇下棋的棋師,在世上徘徊了千年,進駐在我的意識當中。」

「難怪⋯⋯難怪你的棋力忽強忽弱的。」

 

鏡光終於說出口了,他曾想過對遲亮全盤托出,沒想到是這樣的時間點。

遲亮手握書包,一臉專注。

「你相信我說的?」鏡光轉頭問。

「嗯。」

「沒半點質疑?」換鏡光傻了。

 

遲亮眼睛的一潭綠水晃著波光,「謝謝你的坦誠,不管他是人是鬼,他就是為棋而生,他在地表刻下鑿痕了,他叫佐為嗎?」

「我說“千年”?」鏡光。

沒想到這個眼裡映著群山的人竟說:「千年⋯⋯會不會不夠他用?」

「你說什麼!?」鏡光整個不可置信。

 

這麼漫長的時間過去了,沒想到要讓遲亮相信這個靈的存在,是這麼容易的一件事。

「你⋯⋯。」遲亮在想著適當的詞,「你⋯⋯代替它跟我對奕。」

「抱歉,不是故意要瞞著你的。」

「sai,原來他叫佐為。」遲亮笑了,「是他⋯⋯讓我走上這條不歸路的,真相見他。」

鏡光皺著眉,突然後退。「你剛剛都下出那樣的棋了,見他幹嘛?」

「我⋯⋯。」遲亮表情轉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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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剛剛那接近完美的對局,鏡光死盯著遲亮:

「現在的你與佐為伯仲間了。」

「我⋯⋯。」遲亮表情更掙扎了,「那不是我。」

車子減速,車廂有些人開始移動位置,遲亮到站了。

 

鏡光急起來:「那是誰?今天是誰在跟我下?你是不是也認識一個鬼魂?他叫什麼?」鏡光跟著遲亮移動到門口,發出一連串問題。

遲亮的表情整個被瀏海遮住,鏡光幾乎是貼在他身上,聽到他用極小的音量說:

「如果是鬼就好了,至少還算個人。」

 

鏡光情急拉住遲亮書包的背帶,遲亮已跨到月台,車廂自動門就要夾住藍色書包,騰在空中的書包劇烈搖晃。乘客看著失控鬧事的學生做出危險舉止,出口喝止。

門闔上的那一秒,鏡光鬆手了。

 

鏡光貼在車門,看著站著遲亮快速消失在月台,快抓狂了。不停瞄著到站LED顯示器,要坐回去嗎,但遲亮躲都來不及了⋯⋯他抓著前面劉海,整搓亂的。⋯⋯LED顯示器跑出一列字:「如果是鬼就好了,如果是鬼就好了。」鏡光瞳孔抽筋。

 

遲亮的表情浮現在玻璃上,一個人若籌謀什麼,臉上五個洞會洩密。但⋯⋯遲亮沒有想。不安的是自己,焦慮的也是自己,那機械性的動作,感覺像是⋯⋯跟沒有生命的人下了一局。遲亮就是放棋,對!不是執棋,是放棋,是自己曾經熟悉的感覺。

現在回想才發現他下子的速度,⋯⋯幾乎每手都花一樣的時間。更怪的是那一對白色耳機,溟海今天靜到根本不需耳機。

 

啊!有人在下指導棋,藉由耳機。

他快拼湊出事實,下一站到了,握在吊環上的手微微出汗。是誰?這不是名人魏諭的棋風,當今有誰可以下出這樣的棋,韓國、中國、日本⋯⋯他快想破腦了。嗶嗶嗶,嗶嗶嗶,啊!門闔上了,忘了在台北車站轉車,這下,真的得坐回去了。

 

 

隔天,午休,鏡光根本睡不著,眼睛一閉上,那一局就自動播放。

鏡光不是輕易束手就擒的人,他的棋風相當頑健,常用一些陣仗呼風喚雨的,死棋都能復活,逆轉勝更是家常便飯,但,那天完全使不出自己的棋風。他的額頭敲著桌子,發出可怕的聲音。

我用眼神制止。

一顆黑色頭顱靜止不動了。

 

聯絡簿改到他時掉出一張紙,是棋譜,是從小藍本練習簿撕下來的紙張,用藍色、紅色原子筆畫出的落子順序。我望了一眼,他的神情帶著痛苦。

棋譜的空白處有一行字:

「你覺得黑子是誰下的?」

 

白子是鏡光,我已經可以辨識他的棋路。黑子則冷眼看著他耍猴戲,不管白子落在哪個位置都能輕鬆回擊,鏡光根本沒辦法在棋面上成功佈出自己想要的局,一再地失去先手。

難怪他不甘心。眼下這盤棋,山神水靈全聽命於黑棋,屬於鏡光的一張臉,根本沒機會從這片山川大地中浮出。

 

鏡光突然抬起頭,呆坐在那邊,遠遠的看著我。

 

 

回到辦公室,我把對折放入的口袋棋譜看仔細。黑子像外星球來的,他好像懂規則,又好像不懂規則,我的意思是他遵守著圍棋的遊戲規則,但他完全輕視人類的集體默契。這黑子讓我想到某些智力高度發展的學生,會出現莫名的頂撞。當你說好心跟他說:

「我們不會這樣下。」

他直接吐槽:「為什麼不行。」硬是要按照自己的意念來下。

「你看過定式的書有這樣下的?」

吐槽:「定式是人寫的,人也會犯錯啊?」

「定式是從錯誤經驗中歸納出來的,你也不想一開始就被對方佔得優勢吧。」

吐槽:「為什麼你認定我的風險比較大,定式就是老路子,我想走新路子。」

只覺得屁孩永遠不知天高地厚,就讓他自己承擔後果吧。

看了幾手,又忍不住誠懇建議:「你好歹評估一下外勢吧!」

吐槽:「外勢有什麼用,取地比較實在吧!」

「你基礎都還沒站穩,急什麼?有必要現在就取地嗎?」

吐槽:「先把糧食弄到手有什麼不對?」

 

這些就是黑子會吐的槽,直接讓你火冒三丈,一時間很難反駁他,只詛咒他吃虧後,爬著回來。這種學生沒有不敢下的棋,在他眼裡簡直沒有是非對錯,好像遇到一個沒有道德良知的人,根本不曉得從何教起。

 

 

一壺茶喝完,看著棋譜上的白子發呆,突然發現我的問題學生,根本是乖乖牌。這個執黑棋的品格有問題,這種「俗手」也下?

數落完,繼續看下去,不久⋯⋯又發現這「俗手」可能是對的。難道是自己把學生教笨了,我的質疑來到一百手時達到最高點,我是不是被一堆無所謂的教條綁著,天啊!

黑子敢,好像是有極恐怖的計算力在支撐,是有憑據的,不是亂來,不管是取地或交換,最後都證明,他是對的。

 

是啊!他好像看得到後面的發展。我們⋯⋯是因為⋯⋯看不到他所看到的,所以覺得他亂來。但,按照他的下法一般人早就崩盤了。

「他是怎麼看到的?」

「他是誰?」

 

越想越煩躁,被一張棋譜搞得心神不靈。鏡光在裡頭好渺小。

 

上課鐘響,不情願地離開座位,行經自己的班時,在窗口逼問:

「黑子到底是誰?」

 

陳鏡光探出頭:「遲亮說不是人。」

「嗯,簡直不是人。」陳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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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強力閱讀後《棋靈王》,已不再是小孩看的漫畫,它變成精神構造複雜的迷宮。 活得不耐煩的人總會在奇怪的介面看到鏡像,佐為就是我,我就是佐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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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圍棋會場跟我下過兩次棋的人,他就是sai。」遲亮不管鏡光聽或不聽,他非說不可。
鏡光止不住澎湃,想見佐為的唯一方法,竟然是下棋!哪裡都找不到的佐為,竟在我下的棋局裡,終於⋯⋯。佐為,我⋯⋯可以⋯⋯下嗎?
鏡光呼吸急促,不行,血脈沸騰了,不行,怎麼可以興奮激動!大量的氧像嗎啡一樣吸入,就是這個,他是為這而活,視野整個在眼前開闊起來。進入了,有千萬個判斷等著他發落,他是為這個而生。
鏡光⋯⋯也正在我眼前消失!他正在抹除自己身上的特徵,一點一滴。怎麼辦,我找不到停止鍵。
鏡光抓著棋譜,看到了,他突然看到了,他看到佐為棋藝的高度。 「虎次郎一眼就認出佐為的高度,我,竟如此無知,我怎麼會⋯⋯。早知道,讓他下就好了。我怎麼都沒想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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