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連綿的雨終也停了,白花花的陽光從前車窗直射的他睜不開眼,而昨夜的宿醉,
令他體內如一團火在赤烈的悶燒著,鞭笞著如一頭飢不擇食的野獸。若不是得趕著去赴一頓送別宴,他實在不想也不會在這日正當中時分來到這大賣場。他雙眼直盯著擁擠中的紅粉,如在精心挑選一塊肥美的嫩肉。
餐桌上,女人們討論著各品牌的香水、低頭滑手機的,
他大都沉默的只管大口吃肉大碗喝湯,直想趕快吃完滾蛋回家,做他的春夢去。
有午睡習慣的他,早已昏昏沉沉了,女人們還要去逛逛,只要是這般的活動,
女人便有用不完的精力,他難以忍受這樣的酷刑。
告別後,他突然想到,今天不是來為同事送別的嗎?還是只為了來吃這一頓的呢?
怎麼連一句珍重再見也無?算了!時下早已不崇尚離情依依了,有緣一聚,
就成痛不癢的夥伴;緣盡一別,從此形同陌路。
他曾在動物頻道看過非洲大草原的獸群,狩獵時各司其職,若有傷病走失的,
便自生自滅。各人頭上一片天,雷電雨晴個自天命。
午后三點,十字路口旁商家面壁上,矗立一大幅坐月子中心的廣告看板,
女人懷抱嬰兒露著豐碩的乳房哺乳。如遇上等綠燈時,他都要假裝心不在焉的窺視著,
或者想像他就是那個嬰兒般的在吸吮,是孺慕乎?意淫乎?模糊的叫他不安難堪。
不過可以確定的是,當他載著女兒上學經過時,
他看到的絕對是那牆上母親欣悅滿足的笑容。
經此一往一回的折騰,他體內的那把火似乎也熄了,這樣也好,否則像他這種意志不堅
者,難說會再搞出什麼不三不四的勾當來。不過他心有未甘,非把自己搞的動彈不得不
休,免得作怪;否則獸,往往有出乎尋常脫軌之舉,他總算存丁點自知之明,尚幸!
後續所能做的,便是炒一盤菜煮一碗湯,讓自己吃飽喝足,
讓酒色財氣環繞著多采多姿的沉淪。
他的渴盼,卻是對缺憾的不甘心與再追求。他朝思暮想一直想圓一個夢,
甚至不忌罪與罰,似一場櫻花盛景浪漫至美的開放,縱為蜉蝣之夢也好。
如這初夏所常見的豆娘首尾交接於綠蔭繁花之間,感動與豔羨之下,直
把紅塵化為清境。
生命構造雖然複雜,但呈現的萬象卻又如此的素美,難怪天上地下眾生皆尊啊!
他還年輕力壯,所以才如此的蠢動,但一再的狂追猛尋他底夢,究竟徒勞無功,
萬念俱灰之餘,他實在理不清何以如此?
坐在破舊機車旁,地上散落橫七豎八的空酒瓶,他望著照後鏡裡的尊容,
三分像人七分似鬼的模樣,他多少也秤出自己的斤兩;
沒錯,這根本是拿著一張支離破碎的網去捕魚嘛,
原來多年來他竟出醜著如此滑稽謬劇而不自知。在圖像之前他是王,
千姿百態各領風騷,都在他的手指間擇定儲存,重要的是,
一無言語舉止,故無內外美之分;二無情感道義負擔;三歷久不衰,永固保存;
四呼之即來揮之即去……一張張風情,萬種軀體,看不見庸俗粗鄙的可能,
陷入美感與情慾之迷惑,戀上絢目繽紛,或構織成伴為侶,似乎便可執子之手相隨綣
繾。臃腫體臭,俗不可耐的言語,在雕塑做作之下隱蔽。他畢竟與獸有所不同,
他是懂得審美的。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遡洄從之,道阻且長;
遡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他仍為獸,嗅著血腥味匍匐前行。
形體猙獰,意念猥瑣,一世覓索,仍填不飽的空腸虛腹,
猶孤守獨,畫餅充飢,望梅止渴,茫茫四顧,
蒹葭蒼蒼,所謂伊人,背影在虹端。
每當夜臨,他恭迎膜拜,已走到生命盡頭般的肅穆。
他任意伸展四肢,編排超現實的履歷,讓一切變成遊戲、卡通,可隨心所欲鋪陳,
這裡他從不犯罪。他天縱英明曠世奇才,是遊俠是良輔,再也不用為獸。
日出為禽,日落為賢,他時而迷惘,何以要遡洄從之,遡游從之?
無欲無求不也是至高境界!?聖哲所言不假,只是他難以企及。所謂伊人,
或者根本不在人世間。此時的人(獸)不得不抓狂,他所持美的價值,不僅一文不值,
暗地裡已為世所嘲諷譏笑。
伊人在不在?
在,當然在,不用辨證。
眾生裡不知有多少個「伊人」呢?
他必不得現實所喜,他也非必要迎合不可,他成為邊緣之徒。
時勢可以造英雄也可以造壞蛋,他無心為惡也無能為善。
風箏天際,隨風搖擺,無有善惡美醜,
上飄下動,線的兩端,繫的是誰?
醉(死)去的人(獸),何以逞能?
他勉為其難的撐住肉體,不讓其枯朽敗壞,畢竟他的魂還附於其上。
燥日啊!
他倦怠的很,如一波高潮巨浪掀起過後,就剩靜寂與不知所以然的空虛。
時間是生命最終的審判,公平與否?已可與逝者無關?
他的罪與罰一直併行,慾壑深谷,是自掘之塚,他數次將自己推向高潮,
也數次跌的刻骨銘心痛徹心扉;而唯一獸性堅強的,馴服不了的就是恣意馳騁於無疆界
的情海煙波,然後再自懲自殘,以示對已生負責贖罪,以示尚存剛潔,以示與獸有別。
披著羊皮的狼,狂責著羊群,為何不予同等對待?
他偏執的私欲,引火自焚燒的他煎熬掙扎於善惡拔河。
他的惑,在於情感,怎可由法由制由禮約之?刑之?可見生並不由己,那由何?
伊人何處?他何處能尋得伊人?
夢土之中必有其子民,可他的理想意在紅塵。
渴了擇飲,餓了就食,空虛之中呢?
夕陽餘暉亮豔展示與挑撥,他能將之填滿的,或許僅剩文字。
寫著寫著,他才發現左支右絀江郎才盡,詞窮的緊縮,
原來既是空虛根本就是寫不來也填不滿的,意者其實不在言中筆下,
難怪唯有飲者留其名,
一份浪蕩的牌位。
102.5月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