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怕變老,對我來說滿好想像的,如果當我們談老,總是與病痛、遲緩連結在一起。
自我管理在如今是一個社會上的通行證。要心理管理(別在職場上情緒失控),要外貌管理,從而在愛情、職場、社交等領域中累積象徵資本。這種「自我商品化」不再僅是一種被動的剝削,而更可以說是一個積極的優化過程。
大概是天性的緣故,我一向更認同,愈不會去想像「他人眼中的我」的人(換句話說,拒絕將自己視為可被評價、可被消費的物),才能活得愈自由。然而,這種思維也未必健康,甚至有點反社會。如果物化跟優化已經產生勾連,如果物化等同於工具化,是獲取某些好處的一種社會展演,那麼不物化自己,形同拒絕參與這個以外在形象為貨幣的遊戲,也可能導致孤立,甚至是象徵性的社會死亡。
因此要澄清,自我物化未必完全是壞事。語言、穿著、身體姿態,難以否認其中的工具性與策略性。最直接講,從結果論,一個有除毛習慣的人,尤其是女人,通常可以更有效率地獲得更多的性。
似乎可以區分出自我物化的兩種形式:
- 策略性自我物化:主體意識到自我身體可作為某種符碼與工具,並在特定社會互動中加以運用。
- 內化性自我物化:主體將他者凝視內攝為自我評價機制,最終將自己看作「被觀看之物」。今敏的《藍色恐懼》是一個經典。
前者可能產生賦權的效果(empowerment),而後者則往往導致主體的分裂、羞恥與焦慮。
然而主體本身並非一個原初、穩固的實體,而是在社會規範中的反覆表演所構成。可以參考Judith Butler的說法。也即主體的形成,始終發生在權力、語言與規訓的交匯處,因此自我物化從來都是主體生成過程的一部分。由於這種永遠與他者鑲嵌、受其影響甚至規定的特性,主體始終是不穩定的,因為當我們意識到自己時,也總是同時意識著他人的視線。照著麼看來,自我物化就不能說是一種背棄主體性的墮落,而是主體為了尋求某種穩定性所做出的努力。我們為自己構築一個被觀看的形象:
其一、為了不被打成一個大嬸,只好成為一個美魔女,以便在社會劇場中更受人崇仰地立足。當然這種事情永遠是雙面刃,有時能帶來社會資本,有時也會淪為對自身價值的拷問。輕言去評價外表,與輕言去評價藝術品價值一樣,通常都是對於自身社會位置的無知所造成的。
其二、保持穩定通常跟他人更有關。一切穩定的事物,都用做辨別事物的相對位置。換言之,保持穩定與溝通的需求有關。
當然,個人對於主客之間的界線在哪裡並不是很在意,因為連那條界線也總是浮動。但我總覺得,對於年輕外貌的過度崇拜實在是一種毫無道理的被動狀態,而且非常原始,完全不是創造性的選擇。這種懶惰的心理很難讓人欣賞。與其困在「他者如何看我」的體系中,不如嘗試去開創另一套感知與審美的邏輯。身體絕不只是展示的場域,而是生成差異的力場。比如說,纖細的腰有審美的作用,然而那毫無疑問就是一個無法打出完美上鉤拳的腰。
最後,一個沒什麼關係的話題。
本來應該另開一篇,但由於我對這個主題認識過少,因此就胡亂接在這裡吧。
在想到主體對於穩定的渴望的時候,我首先習慣性地想到了人文史上現代主義到後現代主義的拉扯。再怎麼試圖解構大敘事、拒絕單一真理,強調差異與多元,在面對主體的不穩定性時,許多人還是渴望尋求某種超越性的存在。
這幾年,和朋友聚會時,常常聽到高我這個概念。不是精神分析那一套。但由於他們自己也常常說不清楚那是什麼,我只能判斷就是一個與自我有所關聯、然而不知為何更高階(非常天主教的語言)、更有智慧的存在。大概也有點像三位一體那樣,某種內化與升華形式,從發生學上來看,就是不穩定的主體渴望某種超越性的結構,使其自身裂解的存在獲得統整的意圖展現。
有時讓人懷疑這一切都是白做工,多少世紀的辯論之後,我們所渴望的事物依然是那麼簡單直白,永遠都脫離不了永恆、美麗與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