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去的鏡子

老去的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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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怕變老,對我來說滿好想像的,如果當我們談老,總是與病痛、遲緩連結在一起。


但對於「人怎麼那麼害怕變老」的這個疑問,近日始於台北車站滿坑滿谷的整形廣告,還有各種波各種拉提。各種女明星、網紅推薦整容診所,而這類廣告總是以面向女人為大宗,雖然我們好像開始在容貌焦慮的問題上取得了不知是好是壞的性別平等。對女人而言,更年期前後其實就沒有太多性需求,因此這種容貌焦慮跟求偶、性需求沒有絕對的關聯性,不如說更與「被觀看性」的社會價值深度綁定。大家怕的是失去被觀看、被渴望、被評價的可能。


自我管理在如今是一個社會上的通行證。要心理管理(別在職場上情緒失控),要外貌管理,從而在愛情、職場、社交等領域中累積象徵資本。這種「自我商品化」不再僅是一種被動的剝削,而更可以說是一個積極的優化過程。


大概是天性的緣故,我一向更認同,愈不會去想像「他人眼中的我」的人(換句話說,拒絕將自己視為可被評價、可被消費的物),才能活得愈自由。然而,這種思維也未必健康,甚至有點反社會。如果物化跟優化已經產生勾連,如果物化等同於工具化,是獲取某些好處的一種社會展演,那麼不物化自己,形同拒絕參與這個以外在形象為貨幣的遊戲,也可能導致孤立,甚至是象徵性的社會死亡。


因此要澄清,自我物化未必完全是壞事。語言、穿著、身體姿態,難以否認其中的工具性與策略性。最直接講,從結果論,一個有除毛習慣的人,尤其是女人,通常可以更有效率地獲得更多的性。

似乎可以區分出自我物化的兩種形式:

  1. 策略性自我物化:主體意識到自我身體可作為某種符碼與工具,並在特定社會互動中加以運用。
  2. 內化性自我物化:主體將他者凝視內攝為自我評價機制,最終將自己看作「被觀看之物」。今敏的《藍色恐懼》是一個經典。


前者可能產生賦權的效果(empowerment),而後者則往往導致主體的分裂、羞恥與焦慮。


然而主體本身並非一個原初、穩固的實體,而是在社會規範中的反覆表演所構成。可以參考Judith Butler的說法。也即主體的形成,始終發生在權力、語言與規訓的交匯處,因此自我物化從來都是主體生成過程的一部分。由於這種永遠與他者鑲嵌、受其影響甚至規定的特性,主體始終是不穩定的,因為當我們意識到自己時,也總是同時意識著他人的視線。照著麼看來,自我物化就不能說是一種背棄主體性的墮落,而是主體為了尋求某種穩定性所做出的努力。我們為自己構築一個被觀看的形象:

其一、為了不被打成一個大嬸,只好成為一個美魔女,以便在社會劇場中更受人崇仰地立足。當然這種事情永遠是雙面刃,有時能帶來社會資本,有時也會淪為對自身價值的拷問。輕言去評價外表,與輕言去評價藝術品價值一樣,通常都是對於自身社會位置的無知所造成的。

其二、保持穩定通常跟他人更有關。一切穩定的事物,都用做辨別事物的相對位置。換言之,保持穩定與溝通的需求有關。


當然,個人對於主客之間的界線在哪裡並不是很在意,因為連那條界線也總是浮動。但我總覺得,對於年輕外貌的過度崇拜實在是一種毫無道理的被動狀態,而且非常原始,完全不是創造性的選擇。這種懶惰的心理很難讓人欣賞。與其困在「他者如何看我」的體系中,不如嘗試去開創另一套感知與審美的邏輯。身體絕不只是展示的場域,而是生成差異的力場。比如說,纖細的腰有審美的作用,然而那毫無疑問就是一個無法打出完美上鉤拳的腰。


最後,一個沒什麼關係的話題。

本來應該另開一篇,但由於我對這個主題認識過少,因此就胡亂接在這裡吧。


在想到主體對於穩定的渴望的時候,我首先習慣性地想到了人文史上現代主義到後現代主義的拉扯。再怎麼試圖解構大敘事、拒絕單一真理,強調差異與多元,在面對主體的不穩定性時,許多人還是渴望尋求某種超越性的存在。​

這幾年,和朋友聚會時,常常聽到高我這個概念。不是精神分析那一套。但由於他們自己也常常說不清楚那是什麼,我只能判斷就是一個與自我有所關聯、然而不知為何更高階(非常天主教的語言)、更有智慧的存在。大概也有點像三位一體那樣,某種內化與升華形式,從發生學上來看,就是不穩定的主體渴望某種超越性的結構,使其自身裂解的存在獲得統整的意圖展現。


有時讓人懷疑這一切都是白做工,多少世紀的辯論之後,我們所渴望的事物依然是那麼簡單直白,永遠都脫離不了永恆、美麗與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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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Think to Lie Beneath the Soil And thread a little tube From me into a branching heart
你要壓榨他,讓他疲勞,為了逃脫奴隸狀態,他會主動放棄與同類的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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